“哎呦,現在的孩子啊,考試都能睡着,要是換成我當年那時候,考個試心髒都緊張得不得了,哪還敢睡覺哦。”
戴着眼鏡的微胖中年人站在窗邊,神色複雜地看着高二四班的考場,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鍾,他身爲教導主任在這幾層樓巡視,已經看見不少班級都睡倒了一大片。
這科是英語,能提前半小時交卷,四班的一群體育生都已經交了卷去操場打籃球了,剩下的人大概也是不着急,就這麽趴在座位上,有的拿了張草稿紙在那裏畫畫,有的就像葉勤這樣,睡死了過去。
教導主任旁邊站着四班班主任,教英語的班主任也是心血來潮想起到門口看一看,結果就聽見教導主任小聲抒發着感慨。
她順着教導主任的眼神看去,然後笑呵呵起來:“葉勤啊,他成績好着呢,這會兒肯定是做完了才睡的,我聽說他每天回家還要給妹妹補課,可能是太累了吧。”
說完她又想起了什麽,對教導主任打趣道:“再說了,您上學的時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現在教學資源比以前好那麽多,很多孩子……不覺得上學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肯定也不會像您當初那樣認真了。”
“唉,各個時代有各個時代的苦啊。”教導主任搖搖頭,他脾氣出了名的不錯,學生也不怕他,每天他還能收獲到不少調皮同學各式各樣的問好。
他雙手背在後面,邁着緩慢的步子踱走了,班主任也沒了繼續留下來的興緻,往辦公室走去。
今天是月考的最後一天,英語也是最後一門,考完這一科,這些高二的學生就暫時解放了,他們将會擁有一個一天半的假期。
班主任知道這次卷子的難度,她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心想,等放完假再回來,班裏的大部分小兔崽子就要迎接來自分數的滅頂之災咯。
等兩個在窗邊嘀嘀咕咕的老師都走了,虞幸才平靜地睜開眼睛。
他已經醒了好幾分鍾了,隻是假裝仍然睡着,将兩個老師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聽起來他扮演的葉勤同學是一個學習非常不錯的孩子,家裏還有個妹妹……考試題目都跟家人有關,所以這個妹妹恐怕也會是個重要角色。
他慢悠悠地撐起上半身,打量了一眼教室和桌上填得滿滿當當的試卷。
從黑漆漆的血池中學教室裏睡着之後,再醒來的位置顯然已經發生了變化,天光大亮卻即将西沉,看起來是臨近傍晚的時候,教室裏充滿了因爲快要放假而躁動不安的氣息。
講台上的監考老師看着外邊走廊越聚越多的學生,聽着逐漸變得鬧轟轟的聲音,歎了口氣,終于對着下邊這群無所事事的考生們問道:“你們都寫完了嗎?”
“考完了。”留在教室的十幾個人稀稀拉拉地回答着。
“那我們就提前收卷吧,知道你們急着放學,心思都不在考試上。”
得到所有考生的一緻同意後,監考老師讓最後一排的同學站起來往前收試卷,虞幸收拾好自己的包,跟着大部隊走出了教室。
“葉勤,要不要一起去吃個晚飯?”有熟悉的同學叫住了他,虞幸轉頭看過後,剛想拒絕,便有另一個同學幫他回答了。
“算了吧?今天高三也小考,葉勤的哥哥估計馬上就要來接他一起回去了,他哥哥那麽古闆,就是一書呆子,要是知道葉勤不直接回家而是要跟我們出去吃飯,恐怕又得說他。”
“啊,這樣啊,那算了。”
虞幸一個字都還沒說,這些同學就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笑着跟他揮手告别,先離開了。
原來葉勤還有個哥哥,啧,又是哥哥又是妹妹的,還有爸爸媽媽,這一家起碼有五個人。
他看着這些學生的背影,站在原地,乖乖等自己的哥哥來接。
這一場推演沒有系統,自然也沒有角色記憶灌輸或者角色資料,他現在對葉勤處于一無所知的狀況,隻能根據周圍人的反應來一點點推測。
他正在腦子裏梳理情況,便有一團陰影來到了他身前,将照在他身上的陽光遮擋了一部分。
虞幸擡眼望去,一個長相十分甜美的短發女孩穿着及膝的校服裙,手裏拿着兩罐可樂,沖他一笑,将其中一罐遞到他的面前。
“等你半天了,你今天怎麽睡着了,真的是因爲太累了嗎?”
那女孩兒的語氣極爲熟稔,虞幸猜到這應該是葉勤的熟人,但不是一個班的。
也有可能是早戀對象……他早就看見了這個女孩,快收試卷的時候,這女孩就在走廊上等着了,不過那個時候虞幸不确定這個女孩等的是誰,所以沒有太過注意。
他接過可樂,雖然不是冰可樂,但是仍然爲這燥熱的天氣降下了一些溫度。
虞幸語氣平淡,挑了一個怎樣都可以解釋得通的态度:“是啊,這幾天有點累,不過我也是考完之後才睡的。”
“嗯呢,對了,你剛剛發呆,是在看那幾個人嗎?”女孩指指剛才邀請虞幸吃飯的幾個同學離去的方向,“别理他們,你哥好着呢,他們又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就随便亂說的,你别在意啊。”
虞幸心中一動,沒有問出任何容易引起懷疑的話,葉勤的家庭看來有些複雜,他還是等回家之後,再從家裏尋找線索吧,作爲每天晚上都要生活的地方,家中的線索絕對更加的多元化。
走廊上的大部分學生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三三兩兩結着伴走了,很快就隻剩下零星幾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同學。
女孩竟然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陪在虞幸身旁拉着他聊天,話題從學校的趣事轉移到了前兩天考完的語文試卷上。
“唉,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正好坐最後一排,收試卷的時候看了一眼前桌的人寫的作文題目,你知道他有多離譜嗎?”
女孩想起了高興的事情,不顧形象地拍了拍旁邊的牆,這下虞幸基本确定這姑娘不是他的早戀對象,而是類似于死黨一樣的人,否則先不提在男朋友面前這麽豪邁是不是真的很常見吧,任何一個女朋友應該都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在自己說了一大堆話之後,隻發出冷淡的“嗯,哦”的應答。
這側面反映出他的應對并沒有問題,葉勤應該本來就是一個心思比較細膩,腦内活躍,但不怎麽喜歡說話的偏内向的人。
面前的女孩興緻高昂,顯然對虞幸的态度完全不在意:“我們不是最近在訓練議論文嗎,前桌這位仁兄寫了篇散文,這倒沒什麽,但他的标題非常執着的運用了議論文寫法,叫'論老師兼職園丁、燈塔和蠟燭的可行性',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虞幸琢磨了一下,“看你笑成這樣,這件事……很有趣?”
“诶,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女孩眼睛微微瞪大,随後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可能吧,這麽聽起來或許沒有太有趣,但我當時看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了老師的反應,我就覺得很搞笑啊,要我說啊,你比你哥更像一個書呆子。”
“什麽時候你能試着開朗一點呢,我整天沉迷鬼故事,沉迷觀看恐怖遊戲實況,還喜歡玩筆仙和各種神神叨叨的東西,我都沒有你陰沉。”女孩毫不避諱地扯起了虞幸的臉,“你呀,要是能有趣點就好了。”
“所以,你喜歡有趣的人?”虞幸問道。
問完他微微一愣,因爲剛才這句話不是他想說的,而是冥冥中的某一股力量帶動着他,迫使他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問出了這句話。
女孩大方承認:“誰不喜歡有趣的人呀?诶——你哥來了。”
高三的考試結束得比高二的稍微遲一點,他們在走廊閑聊了半天,葉勤的哥哥才姗姗來遲。
虞幸聞聲望去,走廊那一頭走過來,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孩子,同樣穿着校服,背着書包。
那男孩走過來的時候,對方的朋友和他告别:“葉明,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見!”
葉明對着朋友微微點了點頭,态度淡淡的,和虞幸現在扮演出來的葉勤倒是十分相似。
“走吧,回家。”葉明來到虞幸近前,像是剛看到女孩一樣,“于惋也在啊,一起回去麽?”
“好啊,能蹭到大哥的車,我才懶得坐公交回去呢。”女孩笑道。
虞幸露出一個笑容。
原來如此,女孩叫于惋,是我的……鄰居。
恐怕還是那種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
因爲在卷面上,葉勤的家足足有兩層半,而且老舊,一般這種房子存在的時間絕對不短,地處偏僻,周圍也都是獨棟的同類型房屋,買下這些房子的人,流動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幾十年一直住在相同的地方,面對相同的鄰居,這是最有可能的。
虞幸跟着他們往樓下走。
他還不是很适應這具特别接近普通人的身體,對他自己而言,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因爲趴久了而酸痛的肩膀,還有完全被屏蔽掉的感官。
這意味着鬼物即使在他身邊,他也有可能一無所知,哪怕眼前的一切和平景象都是厲鬼建造的假象,虞幸也不能像往常那樣探出精神力去感受,而是隻能随着這種假象繼續向前,直到鬼物露出端倪。
比如現在。
他覺得有點奇怪,明明周圍都是正常的景象,走廊上零散的學生,偶爾匆匆路過的老師,來自樓下空地上某些男生興奮的嬉鬧聲,還有哥哥葉明鞋底和地面摩擦出來的輕微響聲,以及于惋叽叽喳喳問葉明考的怎麽樣的聲音。
但是他越走,越覺得這裏很沒有真實感,仿佛身側那潔白的牆面和瓷磚就應該往外滲血才對勁。
旁人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麽蒼白,就像是溺于時間中的剪影,虞幸現在就有種被紙給罩住的悶,他能隐約感覺到,周圍肯定有不對勁的東西,但他找不到。
最直接的體現,就在于他走着走着,身上就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心髒也不太舒服地跳動着。
一直到走過校門口,坐上一輛不大不小的白色汽車,這種感覺也沒有退散,虞幸坐在副駕駛,于惋自覺地坐到了後座,葉明也掏出車鑰匙,插入汽車的鑰匙孔。
高三了,如果月份大的話,确實已經到了可以考駕照的年紀,虞幸也認不出這是個什麽品種的車輛,隻能通過這一點察覺到葉勤的家境确實很不錯。
他靠在皮質座椅上,打算看看窗外的風景,以此緩解一下那種渾身不得勁兒的感覺。
車輛緩緩啓動,在校外的道路上馳騁,虞幸一邊觀察道路旁的建築風格,一邊分心想着,可能别人剛成爲推演者的時候,在推演裏就是這種感覺吧,沒有特殊天賦的人被随時可能出現的鬼和死亡威脅弄得膽戰心驚;擁有一些天賦,可以稍稍感應到鬼物的人,則會被那種如影随形的恐懼感折磨。
他現在隻是在經曆别人早已經曆過的事情。
路的兩旁,整個視線之内,建築呈現一種灰白的色調,各種商鋪用的還是卷簾門,商鋪内賣什麽的都有,非常的雜亂。
商鋪門口有鋪了張布就開始賣東西的流動商販,上面都是些讨好學生群體的小玩意兒,不少穿着校服的學生聚集在小攤邊挑挑揀揀,也有拉着朋友去小面館裏吃面的。
更遠處的地方建造了一些居民樓,色調相同,大概是一個小區。樓房都不高,隻有三四層的樣子,這副場景無論怎麽看,有點類似于幾十年前。
虞幸恰巧經曆過那個年代,即視感非常強烈。
嗯……推演的時間線是21世紀最初的那幾年麽?
他眨眨眼,又覺得沒有那麽絕對,因爲在教室裏的時候,無論是後邊黑闆上關于老動漫的粉筆畫,還是可以全校廣播的室内擴音器,甚至于他窗邊那倆老師嘀嘀咕咕時的感歎,都顯然不可能是世紀初的時候就存在的。
——當然,如果說世界觀不一樣,那就沒事了,就當他判斷了個寂寞。
虞幸的手指無意識敲打在腿上,半晌過後,他突然驚覺在自己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無論是葉明還是于惋,都過于安靜了。
仿佛整個車内,就隻有他一個人似的。
他的眼睛從渙散狀态慢慢聚焦,不動聲色的透過透明玻璃看向自己身後,以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駕駛座的葉明,也可以用餘光看到于惋。
于是乎,他通過車窗玻璃,和葉明來了個對視。
葉明雙手扶在方向盤上,腦袋卻是轉過來面對着他的,就好像他看了多久的風景,葉明就看了多久的他。
好家夥,不看路,危險駕駛!
虞幸下意識想轉頭讓葉明好好看路開車,下一秒,這種沖動被他硬生生地止住。
他現在是葉勤,不是虞幸,沒有能讓他作死的資本了。
哥哥葉明果然不對勁,那于惋呢?
虞幸不知道這個時候他的目光偏向于惋那邊,會不會讓哥哥産生異動,畢竟哥哥頭扭過來的話,也是能看見他映在車窗上的表情的。
突然,他的肩膀上伸出一隻手。
那隻纖細柔軟的手懸在他肩膀上空,然後猛地一拍:“葉勤,你帶餐巾紙沒有?借我一張。”
虞幸還被這姑娘的手勁給拍疼了,他順勢轉頭,發現于惋微微前傾着身體,在他看過來的時候,那張甜美臉蛋上的表情略顯不自然,很努力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我有,你要幾張?”虞幸問。
不知道是不是他觀察地太仔細,所以有點敏感,于惋的目光好像瞥了一眼玻璃窗,而後才回答道:“一張就行。”
虞幸從書包裏摸出一張餐巾紙給她,再看向窗戶的時候,葉明的臉已經變得正常,正聚精會神地開着車。
他于是正大光明地轉頭,将葉明打量了一遍。
“怎麽了?”葉明微微沖他偏過臉,但視線仍然注意着道路,這才是開車時應該有的狀态。
“沒事,就是感覺你最近又瘦了。”虞幸沒話找話,因爲葉明确實是很消瘦的那種類型,他開車的手腕比女生還細,估計校服下面的身體也沒多少肉。
“我今年高三,學業太重了,瘦很正常。”葉明道,“如果你不希望我繼續消瘦下去,那今晚你做飯的時候就多放點肉。”
“我知道了。”虞幸答應得非常淡定,誰也看不出來他在上一秒才得知這家的晚飯居然是由自己來做的事實。
奇怪,哥哥高三學業重,妹妹不知道是高一還是初中或者是小學,可做晚飯的差事怎麽會落到葉勤一個高二學生的頭上,爸爸媽媽呢?
事關考題,虞幸十分警覺,試卷上閱讀題的開頭,葉勤放學回家是走回去的,而且在看到家之後還想到了爸爸不翻新房子,那麽當時爸爸還正常的處于他的生活中,哥哥也可能還沒有買車。
試卷上的一切是他現在經曆的時間線之前?
也不對,如果像他之前猜的那樣,這一家真的生活條件很好,那即便是哥哥沒有買車,爸爸媽媽也應該買了車,會接送當時年紀更小一點兒的葉勤上學放學啊,如果沒有時間,總有保姆吧。
這條路頗長,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學生的影子了,馬路邊的商業氛圍越來越淡,好像是駛入了更加僻靜的區域,在十幾分鍾之後,葉明才把車緩緩停下。
虞幸來到了一個算得上是市郊的位置,放眼望去,所有的房子都是獨棟的,彼此相隔較遠,占據了很大一塊面積,他們的外部看起來都不怎麽漂亮,老舊的氛圍非常明顯。
葉明停車是爲了讓于惋下車的,虞幸神色一動,問道:“今晚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以于惋所表現出來的和他的關系,以及葉明對于惋的熟悉程度來看,于惋應該是經常在他們家吃飯的人,這是虞幸在觀察細節後得出的結論,所以這個邀請并不突兀。
在車上他已經确定葉明不對勁了,哥哥這個角色絕對和鬼物沾點關系,說不定葉明就是那種迫于某種詛咒的内部規則,現在不能對他動手,隻要他不小心踏入了陷阱,就會立刻顯示出屬于惡鬼的那一面的觸發型鬼物。
如果于惋也是一樣,那麽多半不會拒絕這個邀請,因爲聚集在一起才方便讓他出現漏洞,才好動手。
“額……”于惋聞言猶豫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葉明,“今天方便嗎?”
“都可以的,你來我家有什麽不方便。”葉明表示無所謂。
于惋便道:“好啊,那我就在你們家吃好了,吃完順便還可以問問葉勤大學霸作業怎麽寫。”
她沒有拒絕。
虞幸表面上毫無異常,心裏卻将于惋的危險程度上調了一個等級。
葉明重新開車,超過了于惋家,其實他們家的房子離于惋家真的很近,在同一條路上,中間不過相隔了十幾米的花壇。
虞幸觀察着越來越近的“家”,他家的房子和閱讀題上寫的一樣,确實很蒼白,有些牆皮因爲護理不善而脫落,露出了底下的紅磚,磚縫中長出了零星的雜草。
底下兩層都挺大的,最上面的半層好像是個閣樓,隻有一扇緊閉的窗戶,閣樓到頂是三角形的屋頂,一片片磚瓦整齊排列,似乎附着着一些青苔。
房子旁邊矗立着一根高高的電線杆,纜線挂在電線杆上,延伸到别的房子旁邊,就這麽延伸了很遠。
已經過了最熱的那幾個小時,天氣轉涼,蟬鳴聲在房子和房子中間的田地裏響起,被重重疊疊的草和葉子遮擋。
在家門口停下後,葉鳴要把車停到車庫去,虞幸和于惋就先下了車。
他剛準備掏出書包裏的鑰匙打開門,就聽于惋幽幽地道:“葉勤,最近你要小心一點。”
虞幸露出一怔的表情:“怎麽了?”
于惋卻壓低了聲音,好像在擔心被人聽見:“在車上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吧?你哥……”
“我看的更清楚,那個時候你哥明明好好在開車,可是在倒影中,他的臉卻是對着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