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雕刻得栩栩如生,不像的那一兩分還是因爲材質原因,無法做到完全一緻。
石雕上,虞幸的臉上并沒有被這些恐怖事物吓到的痕迹,而是透着一點神韻十足的嫌棄,仿佛對于這些東西的存在隻有無奈和排斥。
光從這一點來看,這雕像的性格和虞幸還挺相符。
可正因爲如此,虞幸才覺得有些詭異,他在地面上覺得環境熟悉,是因爲上頭的林子和棺村的林子很像,從而預感到這邊也會有一個祠堂。
可對于這片地下空間,虞幸絲毫沒有印象,他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沒有到過這裏。
那雕塑是什麽時候造的?
他有些疑惑地伸手,蒼白的手指在雕塑的表面摸了摸,沒蹭到太多灰塵。
而他剛才拼石雕的時候,手掌也不算太髒,說明這個雕塑不僅是碎裂時間不長,就連建造時間也不長。
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裏,給虞幸建了一座雕塑?
虞幸感到匪夷所思,按道理來說,現在在重陰山範圍内,又認識他的人,隻有卡洛斯、愛麗、詩酒。
其他可能出現的推演者暫且不論,他一時間想不出來,會有誰有這個閑情逸緻,在這裏造這個東西,關鍵是刻得還很好,一看就是有藝術功底的人。
所有可能認識他的人,現在都應該在地表上啊。
……不對。
有一個問題。
時間。
虞幸想起來,從黑棺裏出來後,他就沒有時間概念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黑棺中躺了多久,或許并不是他認爲的短短幾分鍾,而是一兩天?
很可能黑棺的某種特殊機制導緻他沒有感受到饑餓,所以才誤以爲時間短暫。
在這一兩天裏,其他隊伍已經找到了墓宮入口,來過這裏了?
也說不準……
“……”虞幸眉間産生了一種隐晦的懷疑,他壓下心中所有想法,手移動到雕像的頭上。
雕像隻有頭顱沒有任何阻擋,十分完整,就和石壁上那些棺材裏的屍體一樣。不知道在墓宮裏,頭顱有什麽特殊含義。
他手按住了那個幾乎和他等身的石雕頭顱,看着和他十分相似的臉,手指逐漸用力。
山洞剛才走不通,門口隻有碎石像可以動一動,所以虞幸猜測,拼好石像後,可以從石像上得到一個開啓真正道路的機關。
那機關如果真的存在,就隻能是頭……提示已經非常明顯了。
他手指一動,像扭斷自己脖子一樣,将石像的頭轉向一邊。
說來也怪,剛才拼石像的時候,頭顱也是分爲了好幾半的,結果在轉動時,一點凝澀感都沒有,仿佛渾然天成。
随着石像頭顱被“扭斷”,石像内部傳來了機械的運轉聲,虞幸冷漠地注視着“斷了脖子”的自己,後退了兩步。
腳下震動起來,就像地震了一樣,虞幸微微下蹲穩住身體,當震動終于停下,他目光瞄着附近有什麽地方起了變化。
石壁還是石壁,山洞還是山洞,乍一看,好像沒什麽區别。
可山洞裏隐隐傳來了亮光。
虞幸擡眼,丢下讓他不适的石像,重新走進山洞裏。
這一次,山洞内仿佛擴建了一般,四周的石壁都往後退了近半米,鍾乳石擡高,讓他能直着身體往裏走。
亮光不斷變換,其中一個小光點從洞深處飛了出來,落在虞幸肩膀上。
是一隻發着綠光的螢火蟲。
虞幸加快腳步,到了裏面,裏面的布局也改天換地,一座座石像矗立道路兩側,螢火蟲們聚集在一起,帶來清晰的光亮。
山洞被瑩瑩光明照亮,石壁影影綽綽,鍾乳石上挂着水珠,腳下的淺淺水灘倒映着這難得一遇的光怪陸離,十分好看。
他關了手電,對着雕像們觀察了一通。
“有意思。”虞幸瞳孔中倒映出了很多人。
這些雕像,雕刻着很多他認識的面孔。
卡洛斯,愛麗,詩酒,竟然都有雕像在這裏,除此之外,虞幸還意外地看見了淩恒和鬼信的雕像。
這倒是沒想到的,原來淩恒和鬼信也進入了這場推演,真是有緣。
可鬼信不是已經死了麽,淩恒真的找到辦法把她複活了?還是說……墓宮的複生正是吸引這二者前來的原因?
虞幸發現了意外的“熟人”,有些好奇,與此同時他也看到,在山洞裏的所有雕像都和洞口他的雕像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皆被骨藤纏繞,被蟲鳥包裹。
在這些人的臉上,有些是驚恐,有些是平靜,有些帶着笑,虞幸專門看了卡洛斯的,隻見卡洛斯的雕像手裏托着個紙人,腳下還躺着很多,都被不同的死法籠罩了。
紙人們算是替卡洛斯嘗遍了各種傷痛,無辜而可憐。
但即使紙人消耗了很多,卡洛斯雕像的臉上也依舊帶着笑意,一如他跳脫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
在角落裏,虞幸找到了刻在牆上不知多久,已經有些模糊的一句話。
“口有碎石,斷其頭方可得生路,若一次轉錯,将受百蟲噬心而死。”
翻譯一下就是,洞口處有碎裂的石雕,機關必須轉頭才能得到生路,如果傳錯了一次就會有很多死樹蟲一樣的蟲子吃掉動手的活人。
完全沒擔心過自己會判斷失誤的虞幸:“……”
他拂了拂那行字上的灰塵,覺得這字還挺好看的。
“既然洞口的是開關,那這裏的這些雕像……意味着什麽呢?”虞幸站在雕像前,試着扭了扭卡洛斯雕像的脖子。
轉不動。
看來隻有洞口那座才能充當機關。
虞幸不知道卡洛斯等人現在在哪裏,說不定他們真的已經進入墓宮了。
他抿了抿唇,往更深處走去。
剛才他就是走到這裏,就被需要趴着走的狹窄甬道勸退了,現在這條路已經完全打開,他可以繼續往裏面進。
雕像整齊排列,虞幸将所有人的臉都記住,然後離開了雕像廳。
再往裏,又是一條狹窄的小道,還有幾隻離隊的螢火蟲零零散散停在各處,虞幸沿着路走,發覺自己正在往下。
這條路在向下傾斜,幅度很小,如果沒有出衆的感應能力,恐怕無法發現。
岩石層逐漸變淺,虞幸走了十幾分鍾,腳下踩着的地面變成了泥土,他沿着兩側的洞壁敲敲打打,尋找着可能存在的夾層。
地上的土被水浸濕,和成了稀泥,虞幸下腳開始粘膩,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他耳邊傳來夾雜在風中的隐約低語,一陣陣接連不斷的竊竊私語從洞的更深處傳來,不,到了這個程度,山洞已經不能再叫做洞了,叫地道更合适。
當他終于停下時,是一扇石門擋住了他的去路。
石門約莫兩米高,門上刻着壁畫一樣的故事,在門的正中央畫着一張猙獰鬼面,鬼面的眼睛冷幽幽看着他,一張巨口大張着,如同饑餓的厲鬼。
虞幸對這個推演世界的曆史一竅不通,不過他是個正兒八經的畫師,對壁畫這一類的文物還是有點了解的。
他可以很輕易地看懂壁畫内容。
左半邊的門上,畫的是一截枯木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壁畫上身穿道袍的年輕女人得到了一截枯木,這截木頭被女人認真保護起來,可她周圍的人都想搶。
漸漸的,周圍的人都從正常的模樣變得貪婪罪惡,他們的身體逐漸佝偻,他們的頭顱逐漸扁平,他們的手指逐漸變成利爪,
這些人被心中的執念,活生生逼成了厲鬼。
他們來到女人面前,要求女人交出這截木頭,女人不肯,便被這些不能稱之爲人的家夥撕碎了,扔下了部落外的一處懸崖。
那截木頭最終還是沒落到這些人手上,有一個愛慕女人的男孩兒在知道女人的遭遇後,偷了木頭一并扔下了懸崖,就當作給女人的祭奠吧。
誰知,女人在崖底又複活了。
她不僅湊齊了自己的屍體,還恢複了神智,将那截正好落在身上的枯木尋了個好地種了下去。
原本,枯木的狀态沒有一點變化,女人徒勞地給這棵小樹澆水,在懸崖底部日日許願,願外面的人再也找不到她和小樹。
後來有一天,一個人失足掉落懸崖,血流進了枯木下的土地裏,那棵樹終于開始生根長大,枯木奇迹一樣活了過來,女人很高興,她知道自己的複活都是因爲這棵樹救了她,将這棵樹視爲神明。
從那之後,就時不時會有人跳崖,這些人的血成了小樹最好的養料,多年過去,枯木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故事到這裏就沒有了,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沒有一篇鬼故事刺激,可若是認真想一想,就能發現,小樹長成參天大樹,到底需要多少人的血?
那個複活過來的女人應該就是被後人稱爲妖道的人,她一直在用掉下來的人的身體做肥料,澆灌她的小樹,她真的精神還正常嗎?
這壁畫多半是妖道自己,或者妖道請的工人刻上去的,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尚且不知,自己人當然會竭盡全力美化妖道,說不定,那些所謂的“掉下山崖”的人,都是被妖道抓下去的活人。
虞幸想,妖道生前被人逼死,死法慘烈,死後必然是一隻兇厲鬼物,一朝複活,她怨恨人類,兇性四起的可能性遠比乖乖待在懸崖下面種樹的可能系大得多。
虞幸又看向右邊,右邊說的是棺椁的故事。
他剛看過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這聲笑很飄渺,他明明聽得真切,卻無法分辨這聲音的音色,就像大腦中的反應器故障了,無法做出正确應對一樣。
但是虞幸知道笑聲來自誰。
隻可能是那個一直跟着他,在後面偷窺的人。
又是這樣,對方離他幾乎隻有一個身位的距離,可他每每想要将人揪出來,對方就會瞬間消失,宛若煙雲。
虞幸眸光一閃,不再做出什麽反應,一心一意看壁畫。
關于棺椁的故事,是枯木故事的後續。
季節更替,數不清的歲月之後,大樹長大了。
妖道還是那麽年輕,一點兒也沒有變,她卻預感到了一種危機,她對慕名而來追随她的子民們說,她必須到地下去,這樣才能躲開老天的懲罰。
她砍倒了那顆大樹,用樹的木頭做了一口棺椁,這口棺椁沉重到無人能移動,上面時常流出怨恨和鮮血,妖道卻說這是她最大的倚仗。
圍繞着這具無法移動的棺椁,妖道和追随者們一起修建了一座地下墓宮,這就是妖道的墓宮的由來。
妖道躺入了棺椁中,陷入沉眠。
棺椁的棺蓋上釘了九九八十一顆棺釘,上面繪着各種厲鬼與兇煞,妖道一睡再也沒有起來,她的追随者已經一個個死去,這段傳說就随着時間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這就是右邊門上的故事。
虞幸雙目緊盯着棺椁的圖案,他腦海裏浮現出祠堂裏黑棺的樣子,二者實在是太像了,又有所不同。
壁畫上呈現出來的棺椁更複雜,更正式,光是畫出來都讓人感受到一股陰冷,可見其力量要遠遠大于祠堂裏的黑棺。
好奇怪啊。
他撫摸着門上鑲嵌的鬼面,眼中疑惑愈發明顯:“墓穴裏,壁畫一般做記錄用,即使因爲是自傳而難免有失偏頗,但本意都是記錄。”
“可……右邊有關棺材的記錄,是誰做的?”
上面已經表明了,妖道實在清醒的狀态下主動躺進棺材的,那時候墓宮已經修建好,已經建好的東西,應該包括這扇門。
也就是說,這扇門是妖道下葬前就存在的,它又怎麽可能提前畫出妖道一直沉睡下去的結局,甚至畫出追随者們一個個死去?
死光了以後,到底是誰刻的壁畫?
虞幸感覺右半邊不是記錄,而是——預言。
或者,又後來者幫忙畫的東西。
虞幸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說起來,這畫和剛才的雕塑一樣,藝術功底非常強,細看都覺得二者栩栩如生,而它的筆風和雕刻風格……和虞幸很相似。
他十分确定,做這些事的人,一定和他有關,起碼也是一起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将他的畫畫、雕刻習慣摸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