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那麽多親族的人和大隊上的隊員們,謝國居是憋不出一句他也沒錢的。
“窮途末日,黃土一堆。”周外婆看着謝老才的棺木被埋下去,感慨了一句。
人死爲大,不管前塵有什麽事情,到底是做兒子兒媳的,這是所有人對老宅的謝老才死亡的評判,也是給謝國居這邊明示了一些事情。
人情世故是如此。
謝國居沒什麽怨言,出了錢下葬,給人家紅包,還順便承包了豆腐飯。
這邊的人死了的時候,都要做一頓豆腐飯,代表清白來清白去的意思。
誰知道一頓豆腐飯也能吃點事,因爲謝老奶在大家做飯和菜上桌的時候,一直都在自己屋裏沒出來。
本來也不指望她出來主持,也沒人看着這邊。
誰曾想大家筷子拿了開始吃飯了,謝老奶忽然沖出來,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瘋狂的在大家面前抓着豆腐就往嘴巴裏塞。
這個行爲,可讓一些人的眼神不對勁了。
紛紛看向謝國安。
謝國安也愣啊,直勾勾的看着親娘,聽着耳邊人家在讨論,不會是這謝國安隻顧自己吃了,看把謝老奶餓出個什麽樣子了。
謝國安一句話都沒有反駁,就那樣看着狼吞虎咽,視線其實時不時都往謝國居那邊看的老娘。
老娘是什麽意思,他那不靈光的腦袋,好像一下子就清楚了。
娘是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不想吃苦了,也是看到爹這個樣子,怕了。
所以想牢牢的利用所有的機會,抓住能去謝國居那邊生活的可能。
就在前幾天,他還聽到爹媽在抱怨吃地瓜吃得都燒心了,也在數落他連快豆腐都沒錢割。
這都是在說他謝國安不孝啊,沒把兩個老人給安頓好。
心中的情緒萬分,他竟然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現場又是一番忙亂。
也因爲這個忙亂,謝國居沒注意到謝老奶的真實目的,巧娟呢,就算看出點什麽,也不會提醒的。
人是不可能說變就變的,壞人的根就在那裏呢,不會因爲年紀大了就莫名變好了。
壞人是會變老,不是會慢慢變好。
前面幾十年的相處早就讓巧娟看破這一切了。
所以直接請大家幫忙,收拾了殘局,也請來了隊裏的衛生員給看看。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營養不良和勞累過度,是吃好東西還緩和不了的那種,必須去醫院開藥來補身體。
此時再看謝國安,明顯能看到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比大隊上有的六七十歲的老人都不如,也是瘦巴巴的,隻是骨架大了而已。
謝國居到底是不忍。
這個哥哥,就是實在是太糊塗了。
要說多歹毒,是真的沒有的。
就因爲一個錯誤的執念,走到這一步。
其實孝順真的是好事,可盲目愚孝不是。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一個好的長輩,不說給子孫帶來什麽蒙陰,起碼能用自己的經驗爲一個家庭做好的引導,減少孩子們走彎路。
比如說周外婆這種的,周家上下都尊重孝順,就連謝國居這一房從上到下都沒有不喜歡周外婆的。
這才是一個長輩的楷模。
扯遠了,謝國居将自己的思緒收回,看着謝家老宅殘破不堪的樣子,到底是掏出了百十塊來塊,找人給老宅修繕了一下,給謝國居的屋子整頓得像樣一點,也修了竈間和廁所。
鄉下地方,就算修繕了這些,也還是用不完一百塊,一百塊是非常經得起用的,餘下的錢買了一些雞蛋紅糖冰糖,還有家裏拿了兩床沒用上的被褥,又找大隊上家境比較好,去年收成不錯的,買了兩百斤糧食親自送過去給謝國安。
天知道陳菊看到那麽多吃的,一下就給謝國居跪下了。
嫂子給自己下跪,那可使不得,謝國居連忙避開了;“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吧,媽她看起來好着呢,比你們還有力氣,你們不要餓到她就行,以後媽這邊,你們就好好看顧着吧。”
陳菊站起身,她明白了,經曆了那麽多,她明白謝國居的意思,就是要謝老奶以後不要有機會給大家上眼藥,或者去地主院那邊搗亂求收留之類的。
他沒直接給錢給謝國安讓他自己修繕,因爲不知道這筆錢最後會變成誰的,不如就直接用來修繕老宅,起碼這還能叫大家看見,他謝國居這一百塊都用來做什麽了。
也許這份關照兄弟的心沒那麽純粹了,可他現在就是這麽個心态了。
有些東西,不是說随着時間,就能完全消散的。
以前巧娟懷上謝琳琅的時候年紀不小了,被謝老奶追着罵,說是晚上沒抱男人就不行了,又想讓她把這個孩子給打了,後來生出來是個閨女,就心裏更不高興了,一直說自己早知道生出來的不是什麽好東西看吧結果是個賠錢貨。
這樣的話說了也就說了,他們兩個爲了生活,可以忍着當沒聽到,可是謝老奶不是那麽容易善罷甘休的,當時還在巧娟年紀大生完孩子衛生員說必須做月子的時候,逼迫巧娟出去幹活,說以前有人還把孩子生在地裏,還說幹幹活能鍛煉身體能把身體鍛煉好。
這些話,哪怕他謝國居是個男人,也是不能忘記的。
要不是周外婆當時經常偷摸着救濟,有時候趕夜路,淩晨拿着幾顆雞蛋,還有一兩斤小米,偶爾還送來一些雀兒一條魚這樣的幫着巧娟坐月子,估計巧娟早就病體纏身了。
所以周外婆最疼謝琳琅這個小外孫女,謝琳琅也一直惦記着有好東西也要給周外婆,所以他這個謝家人,對周家的長輩比對自家爹媽更好。
歲月,是有痕迹的。
謝國居回了家,卻看到自己剛還在心裏瘋狂誇的丈母娘,扶着牆一直在錘自己的腦袋。
“媽——”
謝國居一下子沖了上去。
……
海島。
海島的食堂正在熱熱鬧鬧的做大葷菜呢。
這些葷菜還不用錢。
不是,應該說不用另外付錢去購買,因爲是謝琳琅那些個動物都出欄了,當初養殖的動物,半數以上都成活了。
今天被送過來的數十隻鹌鹑,上百個鹌鹑蛋,還有一下子堆滿了食堂,一部分給生活區的,一部分是給駐島部隊的内部食堂食用,當然,多數是給生活區的,因爲軍械所的也是在這邊吃的。
這一天,食堂幾乎全部都是肉菜,還都是半價,讓大家先嘗嘗這些不是豬肉也不是雞肉的牲畜是個什麽味道。
曹菊英的男人老古,更是拿出來十二分的精神和手藝,證明了就算不是豬肉,也能讓大家香掉了下巴。
一個個都吃得滿嘴流油,足足讨論了三天。
當然,一頓是吃不完的,有些沒殺的,還能吃好幾次這樣規模的。
隻是好東西不能一下子吃完嘛。
這次的養殖成功,讓謝琳琅的名氣徹底在衆人心裏定型了。
養殖能手,人好錢多,有才有德。
一時間,上面要給謝琳琅漲工資,下面生活區的人更加狂熱的要跟着謝琳琅的腳步種菜,又問自家可不可以養殖。
謝琳琅的回答是,她打算找幾個幫手,一起進行新一輪的培育。
謝琳琅已經在這裏生活一年的時間了。
她想了想,這一年的時間,她不但養殖成功這些小動物,其實還在日常的生活裏,潤物細無聲的影響了家屬生活區的諸位,讓大家用最少的功夫,得到了最多的種植産量,還無償分享曬鹽和養海帶的辦法,幫襯了小漁村的漁民們找到了新的生路。
這麽想想,也算是對過去的一年裏不錯的答卷了。
新的一輪養殖,她決定重新進行下一批養殖的時候,多找兩個幫手。
原本會來幫忙自己的曹菊英大姐和徐大姐,兩人學到的也隻是動物們養殖後期的一些學問了,謝琳琅這重新開始育苗,還真的跟後期不是一樣的方法。
“以前咱們村裏養豬,都是放在一起養的,你看看琳琅,養這些動物,每一種小動物幼崽的培育方法都不一樣,要說讀書人還真的是不一樣……”
謝琳琅在大家的心裏,特别是在家屬區的女人們心裏,那是跟沈固不相上下的文化人,又因爲謝琳琅直接讓她們吃到肉,看到了其中的好處,甚至猜測謝琳琅的文化程度更高。
當謝琳琅說自己沒有上大學的時候,這些人都震驚了。
原來沒上過大學的人也能這麽厲害嗎?
“上大學不代表什麽都會,沒上大學也不代表什麽都不會,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長處,文化人學的是文,能更便捷的接觸到一些外界的知識和信息,可咱們腳踏實地的種好一棵菜,養好一頭豬,教好自己的娃,做好一件衣服,都是了不起的事情。”
“任何事情,隻要堅持了,就絕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這幾句話一時間被大家奉爲經典。
養殖和種地熱潮,因此掀起,大家都十分的積極向上。
這一幕算是讓徐大姐感受了一把榜樣的力量是如何的偉大。
那些個報紙上的榜樣還無從得知對大家的影響,但是謝琳琅這實打實的,從無到有,再到一鳴驚人,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做成功的,自然更具有影響力。
徐大姐尋思着要不給謝琳琅送個錦旗或者獎狀啥的?
謝琳琅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早就把頭搖晃出撥浪鼓的幅度了。
這獎狀什麽的,拿了怪尴尬的,還是免了吧。
繼續盡心盡力的教大家。
因爲剛和哥哥做了交接,暫時沒必要去鎮上,這一次,謝琳琅就沒去了。
可過了一個星期,徐大姐的獎狀和錦旗還沒做呢,就聽到一個消息。
謝琳琅要離開了。
還是和沈固一起離開。
徐大姐和曹菊英幾人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因爲謝琳琅在更詳細的教她們培育動物幼崽,還給他們整理出來一份海島養殖的知識點和注意事項時,說漏了嘴。
後來幹脆就承認了。
“怎麽會那麽匆忙?”幾人問道。
“沈固病了,不适合在海島上居住了,我們已經提交申請,上面也批準了。”謝琳琅一一爲大家解釋道。
兩人對外的說法是沈固病了,又因爲在海島提交的項目已經可以申請量産了,所以上面審批的時候沒有卡下來而是痛快的批了。
這是兩人商量的對外的說辭。
除了加緊教學的進度,謝琳琅平日裏就開始收拾行李了,他們要在一周内離開。
除了夫妻兩個,沒人知道其實沈固他是裝病。
雖然之前沈固就有這個想法了,可促成兩人如此匆忙的原因,都是因爲——
周外婆生病了。
還是比較嚴重的病症。
那日謝國居扶着周外婆後,在他的強力要求下,周外婆是被大家擡着送上鋪了褥子的拖拉機的,又被送到了鎮上的醫院。
一群人監督着周外婆檢查。
最後的結果,是周外婆這個病,很麻煩,起碼他們鎮上,是沒辦法有把握治療的。
“您就說能去哪裏治吧。”謝國居一邊問,一邊開始盤算自己家裏有多少錢。
巧娟早就眼淚汪汪,一直克制着。
她生怕親娘是什麽一下子就會死掉的大病。
謝國居握着巧娟的手,聽醫生說話。
“也不是說絕對治不了,但是這個是腦子裏的問題,而且老人家有比較嚴重的濕氣,關節上也有問題,總之,身體情況不是很樂觀,你們要是想去大城市治療,恐怕要做好準備。”
醫生見慣了生老病死,也見多了有病沒錢醫治的場景,特别是老人,有的老人一聽要費錢直接不想治療,或者家裏沒那麽多錢養着陪着。
所以醫生說的準備,是金錢上的。
倒是把巧娟吓得嘴唇都白了。
後來一聽醫生說所謂準備是錢;‘大城市的治療手段肯定是好點的,滬市,武市,最好是京城,那治療的費用和路上還有陪護的時候的錢,沒有這個數是下不來的。’
巧娟眨眨眼,問多少。
醫生手上的二收了回去,說道:“兩,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