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棉懷疑幻聽了,側過頭望向侄兒家主和衆族老,見對方一臉求證似的表情望着自己,好似在問“你說可行嗎”,當時決定當沒看見那些家夥,轉臉認真的望向小姑娘:“小姑娘,您剛才說的是柳枝接骨術?”
“對,榆樹與柳樹的枝骨最易被鈣化,柳枝接骨術用柳樹用榆樹是一樣的。”樂韻很平靜,南方多柳,北方多榆樹,北方用榆枝接骨比用柳枝效果要好,因爲榆樹與北方人生長環境相同,習性相近,容易同化。
“小姑娘做過柳枝接骨術的案例?”魏棉眼睛發亮。
“去年在京中做過一例,接的是腿骨,當時缺乏些藥材,同化得比較慢,那家夥現今隻能拐着拐杖行走,估計要到今年冬季才能活蹦亂跳。”樂韻真心想建議某位兵哥能忍耐些時間,盡量拖久點才宣告恢複,要不然軍總院的那群老教授必定會跑去捉她一起就着某兵哥的腿探讨接骨術
“太好了,小钰,你還愣着幹什麽,立即去砍樹枝。”魏棉喜之不盡,沖着侄兒一聲吼,轉而與小姑娘說話時又換上副親切溫和的面孔:“小姑娘,您給我們老祖宗做換骨手術時能不能讓我旁觀?其實我以前也暗中研究過柳枝接骨,拿騾子做實驗,可惜失敗了。”。
“前輩有興趣盡管旁觀,柳枝接骨術的手術過程其實并不神秘,真正神秘的是所用的藥,沒有相應的接骨藥,手術再完美也不可能成功。”樂韻倒不覺得讓人旁觀會被偷師,她最大的依仗其實是藥,并不是各種手術手法。
小姑娘不怕别人偷師或取經,魏棉心中驚喜,立即問需要用哪些手術用品,什麽時候可以手術。
樂韻明天要去渭市與參加青少年賽的隊伍彙合,自然不能拖,說了榆樹枝的要求讓姬家去準備,再讓人去幫她到客房提大背包。
姬家主本來想去砍榆樹,被姬老家主打發去幫小姑娘取背包,幾個七老八十的族老親自跑去找樹枝。
做手術的環境沒有特殊要求,姬興業也沒挪地方,魏棉将電燈拉亮,還嫌不夠亮,又去找出一個百瓦的燈挂起來,再将老祖請到堂中央最寬敞的地方就坐,在小姑娘站的位置左右擺茶幾,給小姑娘放手術工具和藥品。
大物件挪到位,他又拿來幹淨的碗和盆放案幾上,再提自己的醫用箱,将紗布、布條和一些膏藥布拿出來裝在盤子裏以備包紮時用。
樂韻收回紮姬家老爺子背上的醫用針,先給他做消毒工作,并給老爺子的坐向也做細微調整,因爲背包還沒來,搬個小凳坐着陪老爺子唠唠。
姬家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小姑娘住的客房,叫家裏的女性進客将小姑娘的包提出來,他拿着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回老祖住的院子,這個時候,輕功的作用便展現出來了,來去不足八分鍾。
他提回背包,樂韻拿了自己的家當坐到羅漢床上,從大包和小背包裏往外掏東西,搬出些瓶瓶罐罐,銅搗缽和燃香的小香爐,讓姬家人去裝柴草灰,燃燒香熏屋。
小姑娘在配藥,魏棉伸長脖子觀看,生怕錯過似的,連眼睛也舍不得眨,默默的念叨:這個藥是藿香芸香木香桂枝升麻,那個是天麻、蒲公英、王不留行、大薊、人參……
從味道裏辯識藥材,辯着辯着完全暈了,小姑娘擺有七八個瓶子,本來香味就不好分辯,再相互混合,得,誰也甭想再辯了。
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默默的無語望天,江山代代有人出,他老了啊,鼻子也不中用了!
小姑娘在忙着,姬家老主和族老們也回來了,扛回幾根榆枝,粗的有男人小手臂大,細的有指粗,放下榆枝,幾個老人熏香殺菌後才湊去觀看小姑娘怎麽配藥。
魏棉是内行看門道,姬家衆老幾個是外行看熱鬧,看小姑娘搗搗拌拌的一頓忙活整出兩瓶藥,她收起不需要的物品,将藥瓶放案幾上,将兩套手術刀排開,然後擇木截段削剁,削出一塊半個小手掌大的一塊和兩根細枝條,拿出一把玉制的小锉子細細的打磨。
将樹枝打磨到自己覺得沒問題,樂韻給削好的枝塊塗抹藥膏,放在幹淨的碗裏,擦幹淨手,戴上手套和口罩,取醫用針給姬家老爺子的後背紮針封穴,又點幾處穴道,再做一次消毒工作。
過得幾分鍾,觀察可以開工,再次紮針,幾根針紮在烏紫色掌印上,很快便從針端滲出烏血,血色濃稠如油脂。
魏棉飛快的将毒血用注射器吸走,裝在玻璃瓶子裏保存以供研究,血不停的滲,他不停的收集,收集到大約三十毫升的一瓶毒血。
随着烏血滲出,巴掌印慢慢變紅,最後變成赤紅色。
逼出在皮肉裏的毒,樂韻拔掉紮巴掌上的針,取手術刀在燭火焰尖烤炙一回,精準的在姬老爺子肩胛上劃開一刀,一刀見骨,準而快。
魏棉站小姑娘右手後側,認真的旁觀學習,越看越驚訝,小姑娘出手快如閃電,每一刀的力度把握得完美,就連他有時都做不到刀刀如一,她做到了,而且,她封穴止血後真的不見滲血。
小姑娘速度很快,左一刀右一刀,像賭石時給翡翠開天窗,給他們家老祖宗的肩背上開出一個四方窗口和兩個條形窗,皮與肉被翻開,露出一片骨頭和兩根肋骨的某一段。
肩胛上的骨有一塊呈烏紫色,烏紫色周邊的骨頭呈灰白,感覺好像随時會風化,肋骨上的烏紫色深淺不一。
姬家等人看幾眼往後退半步,心中隐痛,老祖宗爲保住修爲,一直将真力與内力封住,這些年每年秋冬被莫名其妙的遭寒毒折磨時靠硬扛着扛過來,從來不動聲色,僅隻因不想讓他們擔憂。
剝出被毒滲透的骨頭位置,樂韻連眼也沒眨,換刀,給姬家老爺子刮肋骨,一刀又一刀,剔刮下一塊又一塊的烏紫色。
魏棉站到小姑娘對面,挨着老祖身邊站着,捧着玻璃瓶接小姑娘刮下的毒骨,小姑娘不停的揮刀,幾乎将一根肋骨削掉半層厚,之後又削另一條肋骨,在一截肋骨上刮出一個大坑,刮淨肋骨上的毒,接着截取肩胛骨。
真的是截取,将烏紫色的一塊骨從肩胛上截斷下來,将附骨的一些骨膜和神經組織剝離,那兒隻留下薄薄的一層神經組織和膜。
魏棉除了佩服已再無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小姑娘的手像有眼睛似的,将骨頭截斷取走沒傷到丁點的神經膜,也沒傷到哪裏的血管,她揮刀有如吃飯喝水一樣自如自然。
樂小同學是不知道魏老爺子在想啥,如果能讀懂他的心語,她一定會暴吼三聲,看眼睛看眼睛看眼睛,你看看人家的大眼睛成什麽樣了?
做手術最傷眼睛,尤其是分離神經組織的步驟,時刻不敢眨眼,她容易麽?
不容易的樂韻,摘走被毒侵占的一塊骨,脫掉手套,取藥抹在肋骨和榆枝上,将一根細長的榆枝鑲按進一根肋骨缺口,再塗藥,再将另一截榆枝按在另一根肋骨的凹坑裏,抹藥膏,過幾分鍾等藥膏與骨凝固再塗一層,連塗數層,将剝開的皮肉翻過來捂住一根肋骨,開始縫合。
縫合一處手術窗口再縫合另一根肋骨上開出的窗,要縫三到四層,之後接肩胛骨。
姬家人觀察小姑娘接骨,發現她刮骨時留有卯眼卡槽,接骨時能恰到好處的卡住榆樹骨,讓樹骨與人骨卯合,當看小姑娘把榆枝骨完美的鑲接在老祖宗肩胛骨上,衆人看向小姑娘的眼神隻有一個字:服,一個大寫的服。
沒人吭聲,大家看小姑娘揮刀割肉、切骨,看她塗藥接骨,看她飛針走線,直到她縫完最後一針,一個個如夢初醒,手術完成了?
他們還在驚猶未定中,小姑娘剪斷羊脂線頭放下鈎針,再在給姬老祖縫合的傷口上塗藥,先抹一種藥膏,再塗另一種,塗了大概有一指厚,等它凝結得成膠狀,從一隻瓶子裏取出薄薄的竹片膜覆蓋在藥膏表面,然後貼膠布密封包紮,再包紗布,之後收回醫用針,削了幾根榆枝,給姬老爺子左肩背用自制的簡易夾闆固定,用布條纏起來。
做完最後一步,樂韻拿幹淨的紗布擦擦手,給自己眼睛抹點藥,看到幾個七老八十的老人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前輩,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姬家主等人一緻搖頭,瞬即魏棉又反應過來:“有問題有問題,小姑娘,接骨時,樹骨要不要分頭尾?”
“可以不分頭尾,不分頭尾的話樹骨同化的速度要慢一些,樹骨的頭尾順其人骨生長原理同化速度更快,樹骨的頭尾方向依接骨位置而定,心髒以下,樹骨根的一頭朝上,心髒以上部位看具體位置,像肩與肋骨,以脊柱骨和胸骨爲基準,樹骨根朝向脊柱骨和胸骨。”
樂韻并沒有藏私,就如軍總院的老教授們問她柳枝接骨術的相關問題,能說的都說了,隻有她的特效藥藥方始終秘而不宣。
魏棉正想繼續問,赫然發現老祖宗微合着眼一聲不吭,緊張的喊:“老祖宗老祖宗-”
他連喚數聲,姬興業睜開眼,淡淡的問:“怎麽了?”
“……”魏棉噎了一下,姬家主湊近:“老祖宗,您感覺如何?”
“我很好,我打坐入定了,你們叫醒我做什麽?一邊去,不要影響小姑娘給我刮骨。”姬興業橫玄孫一眼,嫌棄他緊張兮兮的樣子丢人。
“老祖宗,手術結束了啊,小姑娘給您上好了夾闆,您一直沒反應,吓了我們一跳。”姬家主暗中籲口氣,同時又不禁冷汗,老祖宗在做手術竟然也能入定,這定力也太好了吧。
“噫,毒刮完了?我怎麽沒感覺的?”姬興業側眸看自己的左肩,左前胸有兩截樹枝,被用布條和後背纏起來,心頭那叫個驚訝,他沒覺痛啊,隻是最初有點麻癢,以爲還要會才會刮骨,幹脆打坐靜候,沒想到小姑娘在這麽點功夫已完成刮骨手術。
“老前輩,您現在沒感覺,明早可能就會有點感覺,從現在起三天之内是樹骨和骨頭縫接處隔合的最佳時段,爲了保證不動到骨頭造成錯位或移動,您老不能躺睡,隻能站着或坐着睡覺,三天後換副藥,叫您家學醫的那位前輩給您打上石膏貼,您老可以試着向右側睡。”
“噢,不能躺睡,沒問題,我坐着也能睡着。”姬興業欣然接受醫囑,不就是三幾天不能躺嗎,沒事兒,他閉關時常常坐一天一夜也不足爲奇。
“半年之内是樹骨鈣化期,宜小心保養,不能磕磕碰碰摔摔打打,您老家有老中醫,是内行人,可酌情用損打損傷草藥或者用中成藥,忌酒,忌辣,那個油潑辣子您老必須得暫時跟它說聲再見。”
說到辣,有俗語形容:湘省人不怕辣,C省A省人辣不怕,秦省人怕不辣,秦省人吃辣跟吃醬似的稀松尋常,尤其是秦北地區,秋天後家家戶戶門前挂着成串成串的紅辣椒,秦省有道全用辣椒做料的名菜叫“油潑辣子”。
姬興業第一次傻眼:“小姑娘,絕對不能吃辣?”
“對的,不能吃,”樂韻非常認真的确認:“我用的藥裏有一葉藥材與辣椒是相沖的,所以必須忌口,就算是C省火鍋中的微微辣的那樣的辣也不行,您老實在管不住嘴隻能吃一二口大棚裏種的個子很大的那種青椒做的菜,朝天子、米椒就甭想了,它們是阻礙您老愀複健康的擋路石。”
想到将有長達半年不能吃辣,姬興業默默的吞了吞口水,忌什麽不好,爲什麽偏偏要忌辣?早知道小姑娘要他忌口,晚上一定多吃幾碗辣椒過足瘾,現在……唉,隻能望辣興歎了啊。
姬家主等人忍着笑,老祖宗沒别的嗜好,就是無辣不飯,不讓老祖宗食辣,這不是割老祖宗的心頭肉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