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計緣早知道陰司雖有法度,但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比如秦子舟這種大善人,這麽多陰差就甘願等在這裏待其家中做完法事再送其上路。
就連土地神也主動從廟裏過來,照理說既然陰司來差役了,土地神隻要在廟裏等家屬送葬隊伍來一趟就行了。
德重則鬼神欽,這句話在這裏就又體現得淋漓盡緻。
面對計緣這要求,雖然不符合陰司制度,但是人家明顯是位道行極高的修行人,也表現出了足夠的禮數,關鍵是人家要強行進去也攔不住。
陰差望了望看似一個老員外模樣的土地神,後者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如土地這種勾連地脈的地祇,雖然依舊看不出計緣的根腳,但卻能隐約感受到計緣進來之後整個院落清氣環繞塵垢氣遠離,這種情況說對方是妖邪之輩都不太可能。
看土地神的反應,幾名陰差心中一定,還是那名日遊神開口。
“既然仙長欲見一見秦子舟,我等自當行個方便,隻是職責所在,容我等先行進去同秦子舟說明死後之事,其魂此刻想必是正迷茫呢!”
計緣運起法眼看看屋内方向,這會秦子舟的魂魄已經開始離開屍身,計緣同鬼神再次拱手行禮。
“理當如此,幾位先請,等合适了再叫計某便可!”
“好,勞煩仙長稍待片刻了!”
一衆陰差一起拱手回禮,随後踩着陰風進入秦子舟所在的那間大房室。
土地神則朝着計緣走近一步,與計緣相互拱手作揖,試探性的同計緣閑聊幾句,一起站在院外等候。
整個秦家院子不算廚房柴房有八間房舍,沒什麽前院後院之分,都環繞在大院子裏,秦子舟所在的就是中間最大的一間房舍。
這會秦家子嗣和秦子舟看重的幾個學生正圍在床榻前,趁着屍身還未僵硬,一起爲老爺子穿戴壽衣,邊上的哭聲已經弱了一些,但依舊偶有抽泣。
童先是秦子舟最看重的學生,當年簡直視若己出,而秦老爺子長子早已過世,這會主要就由童先和其二子一起爲他穿壽衣,其他人就是搭把手。
“哎…爹啊,您治病救人了一輩子,死後就好好休息吧!”
“師父今日壽終正寝,年歲已經過百,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如他老人家這般高壽,已是上天善報了,死後也會有福報的!”
這時候室内陰風起,很多人都感覺到一陣陰冷感,年長一些的閱曆廣,聽過或者經曆過很多類似的事,雖然從未見過但心中都有一種明悟,紛紛拉着後背站開一些。
老一輩相傳,在親人過世前後遇上室内突然陰冷,就可能是陰差來了。
此刻秦子舟的魂魄正站在屍身一旁,有些茫然的看着徒弟和兒子爲自己穿壽衣,也看着周圍哭泣的親人,鬼神的精神有些恍恍惚惚。
“秦子舟,你陽壽已盡,我等特來爲你領路!”
這一聲入耳,秦子舟突然間感覺思維清晰起來,猛然看向床邊,有六名服飾有黑有白的差役站在那裏。
秦子舟帶着淡淡的恐懼感,小心的問了一句。
“幾位是,陰差?”
兩位日巡遊居然同秦子舟拱手。
“我乃德勝府城隍下轄日巡遊右使,我身旁是日巡遊左使,後有勾魂使者兩名,蔽陰傘差役兩名,奉命來此接你,待你享用完家中法事供奉才會帶你上路!”
秦子舟趕忙向陰差回禮,然後感覺到鬼魂身體受到一陣牽引,主動朝着對面飄去,回神的時候已經站到了兩名勾魂使身邊。
“秦公,陽間事已了,不準觸六親,不準戀舊軀,頭七之日方可歸家一探,家中法事開始前,就在我等身旁靜候吧!”
“知曉了知曉了,多謝陰使告知!”
秦子舟現在忐忑中夾雜着淡淡恐懼,陰差說什麽就照辦好了,也不敢有任何異議。
兩把蔽陰傘張開,将一衆陰差和秦子舟的鬼魂隔絕在内,兩位日遊神對視一眼相互點點頭,剛剛說話那個再次對着秦子舟開口。
“秦公,不知在你生前是否曾遇上過仙人?”
秦子舟看看這個帶着高帽的白袍差役。
“仙人?”
“嗯,或者是令你印象極爲深刻的奇人異事,并非一定展露駭人神通,但對方極可能是神仙之流。”
秦子舟苦思冥想,他被人稱作活神仙的次數倒是數之不盡,遇上真神仙則沒什麽印象,等等,好像還真有那麽一個人。
“似乎确有那麽一人,那人是一個道長,當年來到我藥堂之中時氣若遊絲即将魂歸天去,是我與一名江湖高手一起救治,才将他的命保住……”
這下不光是日遊神,另外幾名面色冷峻的陰差都有些詫異,命危?
腦海中已經下意識想象出一些仙邪交手的可能。
“那道長有什-->><p class="text-danger text-center
麽奇特之處?”
日遊神追問一句。
“當然有,那道長算卦奇準,在養病期間爲人測算每挂必中,來我藥堂定期診療之時也會忍不住爲其他病人算上一卦,記得有一回……”
秦子舟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
“一回有面色蠟黃的男子前來就診,那道長恰好也在,我還未探脈,道長就直言謂那病患道‘沒救了沒救了,從現在開始行善積德說不準還能活個一年半載,吃點好的喝點好的算了,神醫救不了,神仙還差不多……’當時藥堂差點打起來……”
即便是鬼軀,秦子舟依然有些心有餘悸,然後才繼續道。
“當時我診病過後,果然發現此人已經病入膏肓,但我不信邪,依然全力救治,可惜最終兩月而卒。”
幾位陰差有些疑惑,本來聽到“每挂必中”還覺得可能是正主,但聽到在藥堂差點打起來,又覺得不像。
現在也不好拖太久,隻能同秦子舟如實相告。
“秦公,外頭有一位仙長要見你,說是你生前舊識,我等這就請他進來。”
說完這句,那名日巡遊在秦子舟疑惑的眼神中出去,片刻之後就領着以爲白衫先生走入了客室内。
計緣進屋第一眼看的是秦子舟的屍身,見之消瘦至極形如枯骨,顯然臨終前好一陣子已經吃不下東西了。
随後就看到了站在陰差中間的秦子舟魂魄,倒是如同當年那般氣色,竟是并無多少鬼氣,甚至好似活人。
這種情況陰差和土地神看來或許隻覺得這魂體奇特,但在計緣看來卻絕非尋常,難得的是内孕一股靈韻非常的清氣,竟是和人身神的感覺差不多,屬于世所罕見的那種。
更奇異的是秦子舟分明已經死了,這清氣卻不散,便是人身神,若無高人出手,人死也會立刻消散或者遁入天地的。
計緣心中大動,猛然想到了當年看《通明策》中的一種連成書者自己都覺得荒廟的設想,原本的一些念頭也變了。
“秦大夫,我們又見面了!”
秦子舟早已經不認識計緣的樣貌了,但卻記得那雙眼睛,還記得那雙眼睛的疾症。
“你是,你是那個眼睛明明已瞎卻還能看到光景的江湖高手?你是神仙!”
計緣沖着他拱手作揖,笑道。
“秦大夫好記性,您一生行醫救人,臨了了,外頭土地公照看家院,裏面六陰差前來相送,更是德勝府日遊神左右正使親臨,可算是在凡人中都頂有牌面的了,想必陰司中也早已爲你安排的司職了吧?”
計緣後面這句話明顯是問日遊神的,後者不敢怠慢的回答。
“此事會由判官大人和城隍大人定奪,但以秦公的德行,定是會留差的。”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日遊神像是意識到這點,又補充一句。
“以秦公這種大善大醫者,陰壽同樣近百載,一般會先在陰間安養幾年,接受子嗣供奉,待魂體凝練之後給予主簿之職同時傳授鬼煉之法,二十四司主官若有缺,極有可能頂上!”
“好,多謝告知!”
這話既算是計緣想知道,也是故意詢問了讓秦子舟也聽到,等日遊神說完,計緣才詢問秦子舟。
“秦大夫,司職陰間能照拂子孫,亦能保鬼體長存,以您老的德行,說不準鄉人以後還會爲您建祠立廟,能當一個閑神。”
閑神是修行之輩的說法,指的是那種既不是山川江河土地等正神,也不是城隍等陰司神祇。
比如有些地方可能會建個将軍廟供奉一下當地出去的逝去武将,期望壓一壓戾氣,秦子舟這種神醫,還是有可能建一個供奉廟宇的,以期壓一壓瘴氣病氣,保鄉人少生病。
計緣說道這裏頓了一下,看了看幾名陰差再視線回轉。
“當然,您老鬼體凝練自孕清氣,在計某看來還另有出路,若有積攢旺盛香火又道行高強的主水正神出手,可凝練鬼體極陰轉陽,屆時不受天光所灼不爲陰寒所動,可練真法可修靈道,無正體亦有實軀……”
計緣說到這裏,早已站在門口的土地神實在忍不住了,一句話脫口而出。
“仙長說得可是那界遊神?”
傳聞中有一種神祇,可行遍八方而不受地界束縛,可享廟宇香火亦可受凡人家中供奉,更不爲王朝更替所累,比之佛門明王更爲神奇,是爲界遊之神,年深日久則法力無窮,可同嶽神共列爲“真”。
“土地公倒是好見識,不過界遊之神太過浩渺,以秦大夫如今的狀況怎麽一期而就,将來倒是能盼一盼。”
計緣輕描淡寫一句話,将土地神震撼得不輕,界遊神哪可能一蹴而就,這位仙長這句話的等于在說“沒錯,我就是你想的那意思。”
“可,能成界遊神者皆是機緣巧合天地共傾,怎可能……”
土地神這會有些語無倫次,不知該怎麽表達心中混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