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道人師徒兩到底也不是傻子,雖然計先生沒明說什麽,可這兩位錦袍人是不是凡人已經夠明顯了。
這個時代可不是計緣上輩子那會,沒那麽多可靠運輸手段的,一條出自通天江的幾十斤重大鳙魚活着提上山,加上看不清面相,怎麽着也是神仙中人。
拜這條大魚所賜,雲山觀的廚房裏從殺魚到蒸煮都一陣雞飛狗跳般的熱鬧。
得虧了竈台和鍋都夠大,否則要烹制那個大魚頭都有些困難。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除了青菜果蔬和一些臘肉,重頭戲自然全是魚肉。
山裏野生的老姜,配合山下百姓家購買的新鮮酸白菜,再加上老花椒和一衆叫辣子幹的作料,調和出一種鮮鹹帶微辣的魚頭湯。
一張八仙桌擺到了道館前院,除了圍成一圈的菜,最矚目的就是一口大鍋。
沒錯,因爲沒有足夠大的碗又不想破壞魚湯的完整,青松道人師徒兩将一口備用鍋當成了盛菜用具,墊上四塊合适的石頭,直接端上了桌。
這種吃法算是比較新奇,調味也确實還可以,加上今天的好心情加成,老龍還不覺怎麽樣,龍子應豐倒是吃得酣暢,覺得青松道人廚藝确實還過得去。
對于兩龍來說這頓飯其實也就嘗嘗味道,想吃飽是不可能的。
菜是家常菜,酒是那天黃興業送上來的地方酒,算不上什麽珍稀,但氣氛卻比當初水府壽宴那會還好一些,便是聽青松道人那些作死算命的故事,也是令飯桌趣意頓生。
待到酒足飯飽,天色也已經完全黑了。
應家父子兩同計緣在觀中院内談天說地的又是聊到很晚,主要由計緣和老龍聊,一個上輩子千奇百怪的知識儲備放在那,加上這輩子的心境和感悟,談什麽都能說得上幾句,一個本身道行和閱曆在那,講什麽都有自己的見解。
計緣會忍不住問問自己不知道卻又感興趣的,比如現今十方各界地域的情況,聽聽老龍對一些事物的看法。
老龍也會本着好奇心問問自己想了解的,比如順嘴提了一句稽州春惠府邊緣的那道劍痕,計緣也就組織語言将當初人在宜州飛劍千裏斬妖邪的事情說了一下,言辭雖然簡單,卻令龍子和兩個道人都心馳神往。
當然話題有時候也會亂飛,比如因爲計緣順口提了一下晚餐的魚肉,就拐到了如何烹饪銀竅子那般水之精的上面,跳脫性也是有些強的。
計緣聊起了興緻,不論是他自身的好奇疑問還是一些讨論話題,老龍都能講上幾句,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很少能聊得如此暢快,他自覺老龍也是差不多心态。
更難得的是他們兩個都沒什麽旁枝末節的顧忌之處,交心之中照見真性情,想談什麽談什麽,可以數落仙人也可鄙夷其他龍屬。
随後從星鬥日月到萬物生長,從妖魔歧路到正修正道,從王朝更替到世家興衰,随心所欲無所不談。
有些道理探讨到最後,難免會卡殼,這種時候,計緣往往福至心靈的會回憶起上輩子一兩句黃庭道德之言,脫口而出則其義自見,這天聊起來就越來越有種談玄論道的感覺。
越是到了後面,連龍子應豐都不敢随便插嘴,隻是細細傾聽。
……
“阿…嗬……困了困了…...計先生,你們聊,我想去睡覺了。”
“嗯,我也是……”
兩道人的哈欠聲算是讓話題暫止。
齊宣和齊文對于很多事隻能聽懂一點點,大多都是聽得雲裏霧裏,開始還能憑借好奇心陪坐,現在早就扛不住困意了。
“哎哎哎,别走啊别走,聽了有好處的,你們兩個道人不知好歹,知不知道今晚這一場,世間有多少高來高去的家夥求都求不來的。”
龍子應豐硬拉着青松道人和齊文不讓走,兩個哈欠連連的人隻好求助計緣,他們不是傻子,當然能分辨其中一些内容奇異之處,可是開始還好,到後面越聽頭腦越漲,這會實在是撐不住了。
“讓他們去睡吧,兩位道長可不比殿下你體魄強健。”
計緣都這麽說了,龍子隻好松開了手,看向齊宣和齊文的眼神帶着那種惋惜的意味。
等兩道人一走,滿心期待能繼續聽下去的龍子發現,自己老爹和計叔叔都不說了。
老龍慢慢站起來,沖着計緣拱了拱手。
“同計先生一夜暢談,老朽受益匪淺啊!”
計緣也是起身很鄭重的回禮。
“彼此彼此,計某也是收獲良多。”
龍子略有愣神,望望東方色彩,雖依舊灰蒙,卻感黎明将至,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夜。
而此刻老龍和計緣都已離桌。
“時候差不多了,老朽也該告辭了,下回新釀龍涎香,定會第一個來找計先生共飲。”
“嗯,下次我也會去園子鋪買些年份久的千日春,讓老先生品品滋味。”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老龍笑逐顔開,看看還在桌前的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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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愣着幹什麽,走了!”
“哦,啊?爹,這麽急着走幹嘛,通天江那有妹妹呢,您又不是江神。”
老龍搖了搖頭,令抓住龍子就化影飛去,再留下去自己兒子估計要厚臉皮求事了。
計緣目送龍影飛走,心情舒暢至極,這一夜聊下來,老龍說自己受益匪淺,那他計某人就更是如此了。
打算去看看日出,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
計緣輕身一躍,如飄絮一般跨出雲山觀,直直落到了觀外廚房邊一處灌木前,彎下腰探手伸到灌木下摸索摸索一下,就拎出兩隻毛色灰中帶白的小東西。
正是兩隻舊傷未愈的貂,這會已經昏睡過去。
“啧啧啧,你們兩也是運道好,不過若在這昏睡被山貓鳥獸吃了去,可就未免太慘了,換個地方睡吧。”
再次起身一跳躍入雲山觀中,計緣甩着柔勁,将兩隻小貂嗖~得一下丢入道觀廚房,投到了柴火堆下,自己則踏雲往雲山觀日峰而去。
天下大白之時,雲海之上觀日升,太陽之力引心火旺盛,心火引生胃土,胃土孕生肺金,肺金化生腎水,腎水滋潤肝木,五行往複生生不息。
。。。
計緣自覺修行精進無礙,在雲山中修行體悟術法神異,有時在煙霞峰,有時在觀日峰,有時又會在其他峰頭。
有時在清晨衍化雲海升騰白霧潮升,有時也會在傍晚體悟太陰太陽平衡之刻的陰陽勢變。
沒人打擾也雜念的情況下,往往試驗一個借清風以傳神的設想就會用去數日,甚至計緣還會同孩子一樣踏雲追逐一股清風,想要複刻神髓上去。
而不斷嘗試将三昧真火引出則更非一朝一夕之事。
計緣少部分時間會在雲山觀睡,大部分時間則直接在山中坐,不是不想睡床,而是體悟術法玄妙很容易忘了時間,真就“廢寝忘食”。
有時候一不留神,時間居然就是一旬一旬的跳,轉瞬過去一年半載,計緣也不得不感歎:“山中無歲月。”
期間也有黃興業再次拜訪雲山觀等瑣事,但都和計緣無關。
作爲招邪事件的當事人,黃興業依然有一大堆麻煩事,鬼神之事即便沒土地公特别叮囑,黃興業也不打算宣揚,但楚明才死在了黃家這件事還是得給長川府那邊一個交代,同時也需要處理官府的一應事宜。
即便中間有些麻煩鬧心的事情,但總體來說黃興業還是心中安定的,畢竟生命危險已經沒有了。
等到一切事了,黃興業又一次帶人拜訪雲山緻謝,即便知曉當初跟他下山的不是青松道人,但終歸是從雲山求來了救星,禮數不能缺,并打定主意逢年過節都往雲山送禮。
。。。
春去夏至響蟬鳴,夏去秋來金風起。
已是計緣雲山清修的第二年秋,遠在稽州德勝府的甯安縣,這一年居安小閣中,棗樹又開花卻不結果。
實際上,居安小閣的棗樹去年就花開茂盛結的果子卻很少,尹青閑着沒事爬上樹數了不知道多少回,連上還留于枝頭的火棗,挂果不足百粒。
這些棗果全都又大又紅十分誘人,尤其是兩年前就留存的最早一批火棗更是鮮豔如火,有時候尹青在晚上都會錯覺般以爲火棗有微光。
這一天,尹青坐在居安小閣石桌上,因爲在大棗樹下,他覺得精神更容易集中,呼吸也更暢快,并且這種夏秋之際,棗樹下卻總有微弱清風吹拂,涼快得很。
一本《禮學》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尹青放下書,擡頭看看大棗樹上那誘人的棗子。
“哎…這快兩年了你都不讓摘一粒,真小氣……爹爹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到頭來卻沒能留在京城,去婉州當了一個知府,我娘是一起去了婉州了可我不能去啊,我去了,家裏和小閣誰來打掃,誰來照顧大棗樹你啊,我這麽辛苦,你就不能給我吃個棗子安慰一下嘛!”
尹青叽裏呱啦一頓說,棗樹就是随着清風搖擺沒反應,就如同一顆尋常果樹。
“哎……過段時間我就要去書院了,不能每天來看你了,隻能半個月一個月的回來一趟了,哎……”
歎了口氣,尹青又悄悄擡頭,棗樹依然随風搖曳。
“好你個大棗樹,鐵石心腸,不對,木頭腦袋!”
正恨恨說着呢,尹青低頭的時候,忽然發現半開的院門處竄進來一抹火紅。
“小狐狸!”
驚喜的聲響從尹青口中蹦出,還沒說下一句話能,忽然發現有一粒火紅大棗落下,正中狐狸頭頂。
“咚~”
赤狐立刻受到驚吓般跳開,抱着腦袋擡頭,結果剛好看到又一粒大棗在眼前放大。
“咚~”
“嗚……”
狐狸肉爪揉着鼻子,還沒緩過一口氣,頭頂又是“咚咚咚……”三聲。
尹青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顫着手指指着大棗樹。
“你…你偏心!你太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