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計緣以往的性格,是不會刻意在人前顯聖的,不過這次情況不同,言家鋪子上下所有匠人很顯然同仇敵忾,将計緣當成了窺伺左家遺脈的不軌江湖人。
或者這“不軌”兩字可能還有待商榷,但保護左家人最好的方法就讓人以爲左家沒人了,管他來者是好是壞。
整個言家鋪子的匠人雖然口口聲聲在數落左家人,甚至嘴上咒罵左家死絕,可計緣不光是一個受惠于左離的江湖人,更是一個修仙之輩,一個能以法眼望氣的人。
雖然未必觀氣就能辨别人是否說謊,卻看出并無真實嗔怒之意,并且氣象變化出奇的一緻。
這種情況在計緣看來顯得十分可敬,而這群可敬之人若是随便相信一個外人說一句“不會不利于左家”,就放心大膽的告訴别人左家後人的事,那左家估計真就早絕種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拔高自己,拔到一個絕對高度,一個絕不可能貪圖左家利益的高度。
仙人,顯然就符合那個高度!
看到仙劍舞動,周圍人早已鴉雀無聲,離得最近的那個中年鐵匠咽了口口水,語氣帶着敬畏的小心詢問。
“客官…您就是左劍仙…不,是左離前輩苦苦追尋的仙人?”
想當年左離冠絕武林,到晚年想要突破已經到了癡魔的地步,世間雖多有諸多神話傳說,可找去的時候難免捕風捉影,一念尋仙一念成魔,就是左離晚年的情況。
“仙人…”
計緣聲音平靜回答。
“準确說,應當是修仙向道之人。”
随着計緣手一招,青藤劍緩緩飛至桌面靜伏,然後看了看這中年匠人再望了望周圍幾個年歲較大的老師傅,收起障眼法露出一雙古井無波的蒼目。
“左家可還有後人在世?若真沒有,我可就離開均天府了,下一次再想找我,說不定又是另一個左離了……”
這聲音難免帶着一些感慨,話語中的内容也不由令人遐想,而這次,真沒人敢把這話放當耳邊風了。
計緣的話中甚至稍顯刻意的留給衆人假想的往事:當年左離真的遇過仙,并且很可能得過指點,所以武功突飛猛進天下無敵,到了晚年卻想要再次尋仙,但仙蹤缥缈無緣再見,以至于含恨而終。
而現在,這仙人找來了,隻是晚了幾十年!
衆人蓦然想到之前那一句“給左離一個遲來幾十年的交代”。
一衆鐵匠中,有兩人喉嚨發抖呼吸發顫地盯着蒼目“仙人”,抓在褲腿上的手都要掐進肉裏。
人群一名老鐵匠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說出了計緣期待的話。
“不敢期滿仙長,左家卻有後人,佑天,佑心,出來見過仙長,言華,去把玉娘和你博然叔嬸叫來!”
那名計緣身邊的赤膊中年鐵匠聞言平複了一下心情,擠開屋外之人朝着那邊的住宅處跑去。
計緣聽這意思,左家人似乎還不少。
。。。
半刻中後,鐵匠鋪的敲打聲再次響起,而在鋪子後面的一間沿河廳堂中,計緣也終于見到了一臉緊張激動的左家人,當然,現在他們都姓言。
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婦,一個三十歲和一個二十左右的精壯漢子以及他們的内人,一名已經嫁爲人婦的十八歲女子,一個八歲男孩和一個三歲女童則全是三十漢子的孩子,一臉緊張好奇的被母親牽在身邊。
除此之外,那名女子的婆家人則全都在堂外候着。
計緣和那名顯然輩分最高的老鐵匠一左一右坐在廳堂桌旁兩側,桌上是兩盞茶。
“計先生,這就是左家全部的後人了,當然,在外還會有私生血脈就不得而知了,當年内憂外患,門庭大亂禍事不斷,我們能保下一兩人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比起左一聲仙長右一聲仙長,計緣更習慣别人稱呼他先生,所以也早就告誡旁人不要亂喊,而在旁人眼中則成了仙人遊戲紅塵的低調。
計緣以模糊的視線掃過堂前站成一排卻不敢說話的左家人,看來是來之前的壓力積攢得太大了。
左家人接觸到那蒼色的視線,全都不敢對視。
‘銳氣也都-->><p class="text-danger text-center
沒了…不過或許也是好事。’
計緣手一揮,桌上青藤劍自行飛出懸浮于一衆左家人身前。
“凡左氏血脈者,以手輕觸劍柄,我自會知曉你們是否是真的左家人。”
計某人也不是沒防着一手,長劍清影随着左離數十年,晚年已經孕育靈性,對左家血脈會有特殊感應,真的有人敢冒充立刻會穿幫。
看着從老到小的這些人一個個小心的觸碰青藤劍,而劍鳴聲聲清脆,可以證明這些确實是左離後人。
隻是這會,計緣忽然有些猶豫要不要将《左離劍典》給他們了,雖然隐姓埋名,可畢竟生活安穩了,有了這絕世秘籍,豈不是又将他們拖入江湖?
不過現實打了計緣的臉,讓他明白自己多慮了,那名隐姓爲改稱言博然的老倌到底是左家長輩,此刻安奈下激動上前一步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
“仙,先生...這是祖爺爺傳家的秘籍,名爲《左離劍典》,請仙長過目!我左家也是因此招來殺身之禍,隻是早年家中長輩一直想以此習得蓋世劍法報仇,再難也沒交出去…可我左氏後人卻再無祖爺爺之才,無人能有那般成就了……”
好嘛,計緣真就燈下黑想多了,哪怕有江湖傳言左家人沒落是因爲左狂徒沒傳下絕世秘籍給左家,而左家當年也是這麽外傳的,可左離再癡迷尋仙,到底不是個缺心眼,他能不向着自己家孩子?
所以事實應該是,左離傳了秘籍,但左家人再多,左離隻有一個,再好的武功也得看誰練,結果左家後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生生被逼得家破人亡。
而那會左家人也有氣,被逼成這樣怎麽可能咽的下,所以肯定想過報仇,中間發生了一系列複雜的事情,到最後成了如今這樣。
計緣接是接過了秘籍,但這秘籍顯然不是左離手書,并無心意存留,計緣愣是看不清多少字,不過翻動起來也算過了目了,書冊厚度和記述的大概字數應該差不多,裏頭的一些圖畫看着模糊但也勉強能分辨大概上都是一樣的。
左離秘籍留都留了,肯定不至于給後代在内容上使絆子,那就真瘋了。
模糊的閱覽一遍,計緣從懷裏摸出那本左離手書的秘籍,将之與這老倌給的書一起放在桌上。
“此乃左離手書的劍典,當與你們家傳秘籍相差無幾,現将之交還,至于長劍清影……”
計緣話還沒說,懸浮的青藤劍清鳴聲起,立刻飛回他身後,隻露出一個劍柄,并且細微的鋒鳴聲不斷,好似很怕計緣将它送還給左家人。
“呵呵,你怕什麽,如今你是青藤劍了……”
計緣笑罵一聲,長劍這才安穩下來,前者笑着搖頭,再次看向左家人。
“至于這長劍,卻是不能交還給你們了,左離替我養劍數十載,說到底我還是承了這份情…這樣吧,計某給你們一個選擇。”
“其一,計某會傾力施法留下法令,隻要法令不失,保你們家宅安甯此生無災無邪,更可豁出臉去見一見這均天府城隍,使其對你們左氏多加照應,生前多積德,死後甚至能入陰司爲差!”
計緣說得十分鄭重,代表着言出必行,說完第一個選擇頓了一會才繼續開口。
“其二,我可逗留均天府一段時日,指點左氏中人學習劍典,傳授神意!”
說完這句,計緣将蒼目睜開大半,望向衆人。
“你們,作何選擇?”
計緣之所以直接給選擇題,而不是問他們有什麽心願,就是怕這些人一個個都想成仙,他計某人做不到不說,欠左離的情可還沒有重到這種地步,還是現在這樣不是一就是二爽利。
見這群老少中好幾人幾次都欲張嘴,計緣直接擡手制止了他們的倉促決定。
“無需即刻回答,考慮一晚明日在告訴我吧!”
言罷,計緣站起身來,身旁老匠人略一拱手。
“多謝匠師招待,也謝言家大義,計某明日再來!”
老匠師趕忙起身回禮。
而計緣說完這句話,對左家人颔首微笑,幾步跨出大堂。
仙人要走誰也不敢阻攔,在一衆人驚愕的目光,計緣既不飛天也不遁地,隻是十幾步就在衆人視線中越來越淡直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