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的半身也掃了一眼,“你若喜歡這樣的鳥兒,我可以給你抓一籠子,隻是日久天長,你遲早會受不了它們聒噪。”
莫燃不由得看一眼對面的男子,那低垂的眸子裏冷淡無比,别說欣賞了,他壓根就沒把那個俏麗的女子當人看,什麽叫給她抓一籠子?
“這大街上熙熙攘攘,難道就沒有你能看得上眼的女人?”莫燃奇怪的問道。
那陰郁的眸子似乎有些不悅,“你又爲何一定要讓我看女人?”
莫燃頓時道:“那看男人也行啊。”
鬼王的半身看着莫燃,他似乎權衡了一下,道:“男人就算了。”
于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女子被莫燃悉數點了一遍,莫燃倒是挺感慨内城藏龍卧虎的,而鬼王的半身則是堅持不懈的拆台。
過了許久,莫燃實在無語的看着他,發現這厮毫無審美可言,簡直浪費了她一腔熱忱。
鬼王的半身卻指着樓下一處道,“你看那。”
莫燃看去,卻見一個身強體壯的女子揪着一個男人的耳朵,正在大聲呵斥他,莫燃詫異的打量那女人,不知該如何品評,最後道:“嗯……雖然性格粗蠻了些,身形壯碩了些,但她小時候一定也是個可愛的姑娘……難道你偏愛這一類的?”
鬼王的半身卻道:“她是在呵斥她的男人,因爲男人剛剛偷看了别的女人。”
“然後呢?”莫燃道。
鬼王的半身又道;“她對自己的男人管束的那麽嚴格,爲何你卻幫我物色女人?”
“咳咳咳咳……我沒有!我隻是讓你看看!目中無人豈不是很寂寞?”莫燃一口酒嗆到了嗓子裏,咳嗽一會,眼淚都快咳下來了。
鬼王的半身頃刻起身,走到莫燃身邊,手掌在她背後輕撫。
莫燃覺得舒服多了,隻是喉中還留着一片辛辣,暫時不碰酒杯了。
“原來那叫做寂寞。”鬼王的半身忽然道。
“啊?”莫燃擡頭看他。
正巧鬼王的半身低頭,微斂的眸子深邃陰沉,回憶一般道:“在鬼域,什麽樣的鬼修都有,比人心還要複雜的比比皆是,我用了兩千年的時間從黑水洄遊,世間已然巨變,妖獸凋零,人類占據了三界最佳的修煉資源。
我又用了兩百年的時間做了鬼域的王,掌管生死,人或妖獸,不知看過多少張面孔,千篇一律,生前皮囊是遮羞的面具,死後魂魄虛妄的煙,隻留下怨恨越積越多。
不論是男是女,妖獸或人,還有什麽好看的?若非你今日叫我看了這麽多人,我早已忘了這周圍除了你我,還有别人。”
沒想到他會說這麽多,莫燃詫異之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竟從來不知道鬼王的視角是這樣的!真正的目空一切,不是他太強,不是他高處不勝寒,而是早已看膩了!
他将所有的美好都看到了盡頭,那盡頭是分崩離析、是醜态百出,他的失望堆積的太多了,以至于眼中再也看不到什麽美好了。
黑水是埋葬魂魄的水,莫燃見過一次就深深記得那黑色的波瀾所蘊藏的恐怖,那是三界的黑洞,無底的深淵!可她竟不知鬼王是從黑水洄遊的!
兩千年,那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在那個黑洞裏用兩千年的時間逆流而上,他到底用了多大的意志!有這般毅力的人,又豈會隻知聲色犬馬?
果然,她不了解他。
“做了鬼王之後,我常常不知時間過的是快是慢,不知人間是否還有四季,忘了還有口腹之欲,聽你這麽一說,原來那就是寂寞。”鬼王的半身道。
莫燃的心顫了顫,忽然抓緊了鬼王的手,握的緊緊的,“别說了……我本來是想逗逗你的,是不是讓你想起不好的事了。”
那雙眼眸微微轉動,放在兩人緊握的手上,鬼王的半身竟是勾起一絲笑意,“不好的事?過去的時間太長,能夠記住的事情太少,自你出現後,曾經的記憶就更淡了。”
莫燃一頓,道:“我是有多幸運,才能被你記住。”
鬼王的半身卻道:“是我幸運,能被你找到,我記得從霊界出來後與你在一起的每個瞬間,四季交替,人間煙火,有你足矣,何必勉強自己再看别人。”
莫燃怔住,心裏竟有點愧疚不安了,那她今天跟鬼王開的玩笑,不是有點傷人了?
“我承認,我錯了……”莫燃小聲道,随即很快道:“爲了表達歉意,這頓酒我請了!”
鬼王的半身笑了一聲,也不揭穿莫燃這點可憐的誠意,道:“那真是讓你破費了。”
莫燃搖了搖頭,“哪裏的話,你敞開了喝!”
視線相對,莫燃笑彎了一雙眼睛,鬼王的半身卻忽然低頭,在她眼睛上吻了一吻。
等到鬼王的半身重新坐到對面,莫燃叫店小二又上了一壇好酒,挑眉看着對面的人道:“若非我突發奇想,你也不會跟我說這些,你可是我夫君,不能說我不了解你,你也不曾想過都告訴我啊。”
鬼王的半身眼眸微動,“你想聽嗎?”
莫燃點了點頭,“當然,就算你覺得再無聊,我聽來也奇幻的很。”
鬼王的半身道:“以後我慢慢講給你聽。”
莫燃興緻勃勃的點頭,等酒上來,莫燃端着酒杯,她的視線依然徘徊在樓下,道:“人類修者修煉最初的願望是長生,可長生也有諸多痛苦,我在你眼裏的分量太重了,哪一天要是我看破紅塵,你不就又要重歸寂寞了?
那太可怕了,所以我不能爲修長生,而是要修‘不老’!雖然長生不老聽起來沒什麽差别,但其實差别大了,不管這個世界多糟,我都不能對它喪失信心,隻要我還能重複朝朝暮暮,惦記四時之景,貪戀口腹之欲,你就也可以!
如此想想,我肩上責任不輕呢。”
過了一會,莫燃都沒聽到什麽聲音,不由得看了一眼鬼王,隻見那雙細長的眸子凝着,隻定定看她。
莫燃本是笑着的,此時卻漸漸收斂了笑意,因爲她意識到一件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忘了對面坐着的人是鬼王的半身了!
他眼中依然有着化不開的陰郁,可她竟是自動忽略了!
心中突然有些釋然,鬼王的兩個半身,明明都是他阿!這個半身更像是隐藏在他靈魂深處的一面,蜷縮起來不爲人知,卻對她敞開了!
“砰!”
酒杯一碰,莫燃主動敬了鬼王一杯,打破了沉默,“你看着我幹什麽?快點喝,該不會是在給我省酒錢吧?”
鬼王眼眸一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兩人不停的喝酒,酒酣之時話也多了,莫燃纏着鬼王讓他講了許多事。
“你說,你怎麽會掉進黑水?那條河不是爬不上來嗎?”莫燃問道。
鬼王道:“三界之前妖獸之間常有大戰,混戰之時我記得是所有妖獸同歸于盡,我也不知爲何會在黑水醒來。”
莫燃道:“還好你命大……不過,原來你也是上古的妖獸,怪不得我都沒見過你的本體。”
不知何時,日暮西斜,莫燃他們桌子上也堆了許多酒壇,而莫燃不知何時從對面蹭到鬼王身邊了,此時她勾着鬼王的脖子,眯着眼道:“别回去,家裏都是妖孽,能躲一時是一時。”
“爲何要躲?”鬼王問道。
莫燃打了個酒嗝,道:“成天膩在一起,遲早不新鮮了。”
“所以你就想更新鮮的?”鬼王問道。
莫燃道:“什麽更新鮮的?我可沒找過,你不相信我嗎?”
鬼王又給莫燃倒了酒,“信。”
莫燃卻是忽然趴在鬼王肩膀上,哼唧兩聲,道:“你對我信任,可我沒對你說實話!我沒找更新鮮的,隻是,隻是……”
鬼王眯了眯眼睛,引誘一般問道:“隻是什麽?”
莫燃道:“隻是……”
“二位的酒來了!”偏偏這時,店小二的聲音打斷了莫燃。
鬼王的視線掃去,被那陰郁冰冷的眼神一看,那店小二渾身僵硬,遍體生寒!
莫燃去拿酒,卻失手将酒打翻了,不禁有些生氣道:“你這酒,甯肯摔碎也不讓我喝!罷了罷了,我也不喝你了,走,我們走!”
說着,莫燃遙遙晃晃站起來,同時還用力去拽鬼王。
鬼王無暇顧及店小二,起身去扶莫燃了,“不是說不回去嗎?”
莫燃正要往出走,聞言頓時停住了,“對,不能回去!”
說着,她竟是走到櫃台前,手掌在那一拍,對噤若寒蟬的掌櫃的說:“給我一間上房!酒錢和房錢都記在唐甜賬上!”
有鬼王在旁邊威脅,掌櫃的忙不疊取了房卡,遞給了莫燃。
莫燃轉而走去了後院,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要的房間,打開結界,進門便撲在床上,道:“頭好暈,世界終于不轉了。”
鬼王關好了門,坐在床邊,随口問道:“不是說你請我喝酒嗎?怎麽還記别人的賬。”
莫燃口齒不太清晰,但還挺能瞎扯,“用的是我的人情,也沒區别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