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如龍閻一般,一心隻想她死,那她便可以毫不猶豫的把劍送進他的身體,報仇,雪恨,就當自己眼瞎,遇到了一隻色彩豔麗的蛇罷了。
可他心如止水,一如當初,在他眼中,她不是敵人,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他願意以死贖罪,結束他們之間的對錯。
她劍尖所指的,已經不是一個對她有威脅的敵人,這一切都與她預想的不一樣,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支配着她,幾乎讓她失控!
“好,我成全你!”莫燃陰沉的聲音說着,話落,那鋒利的劍尖送上前去,卻遇到了阻力!
滅神劍與他的羽衣對峙,哦,這羽衣是它的翅膀所化,堅韌無比。
欲秋眼神未動,他隻是揮了揮手,那細密的羽衣便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的速度極快,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這中間竟也沒留什麽縫隙,看在莫燃眼中,也不過是虛影一閃而已。
欲秋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衣服,“送給你吧。”
“你覺得我會要嗎?”莫燃怒道,滅神劍猛的刺進了欲秋的胸膛,鮮血瞬間浸紅了那件普通的白衣,那顔色,比之他的羽衣更加豔麗。
欲秋悶哼了一聲,眼神膠着在莫燃身上,依依不舍,癡纏不休,他本欲将一切爛在腹中,卻不知爲何,突然恐懼于再也說不出口!忽然道:
“我唯一不甘的是,沒能陪你走完一生,哪怕隻在三藤戒中。”
莫燃心中集聚的混亂忽然失控!她猛的拔出了劍,任由他的血落在她的身上,她幾乎吼道:“你是大徹大悟了,可付出代價的是我!你消耗了我的信任,卻還要扮的楚楚可憐!你看它們!就連這些蝴蝶,都覺得我是劊子手,你死的輕松,卻想讓我不得安甯嗎?”
“不……”欲秋搖頭,他閉了閉眼睛,莫燃啊,你真的會心軟嗎?
“哈哈哈……”莫燃忽然恍惚的笑了幾聲,狹長的眼眸瞬間變的堅毅,她忽然上前抓住了欲秋,帶着飛身向出口而去。
欲秋看着莫燃,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很配合,隻一手捂着胸口,鮮血浸染的範圍越來越大。
莫燃禦劍向浩淼之城而去,欲秋終于分神,低頭看一眼飛掠而過的山川和森林,此時天空浩浩,碧藍如洗,對應空中島的大川大河,欲秋忽然笑了,笑的極爲滿足。
“死前還能與你一起一睹山河,我再無遺憾了。”欲秋說道,也不管那臉色越來越蒼白,仿佛被刺了一劍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扔你下去。”莫燃冷聲說道。
欲秋果真不語。
莫燃不斷的加速,因爲身邊站着欲秋,讓她分分秒秒都想遠離。
終于,兩人離開了森林,欲秋遠遠望了一眼浩淼之城,又見莫燃調轉了方向,越過那條大河,飛速沖向了那座高高聳立的冰山之上!
欲秋看到了那座隐在山腰的城堡,心裏終于波動不已,他知道,那城堡是他們爲莫燃所見,沉睡之前,他還曾悄悄來看過。
欲秋猛的盯着莫燃,他想知道,莫燃究竟要做什麽,可他還是忍住了。
莫燃禦劍飛快掠過城堡,速度不減的一直向上沖去,一直停在那幾乎靜止的冰山之巅!
這座冰山是空中島罕有的造化之山,與天界的萬仞山都有的一拼!山頂更是萬裏冰封,風都如刀子一樣。
莫燃落在地上,她看一眼欲秋,卻見他渾身顫抖着,他現在的傷勢,根本抵擋不了這裏的寒氣。
莫燃徑直往前走去,她站在懸崖邊上,望着蒼翠一片的空中島,道:“這裏是空中島最高的地方,能覽盡無數風景。”
欲秋不覺得莫燃是帶他來看風景的,可他仍然遙望而去,道:“這裏是個好地方。”
莫燃笑了一聲,那笑聲意味不明,總歸不會是惺惺相惜。
她忽然轉身,在一塊平坦的冰面上盤膝而坐,手中掐訣,一道沉沉的綠色能量浮現在她的掌心。
“你要做什麽!”欲秋終是問道,那能量……爲何那麽像螢草之光?
莫燃一心施法,當然不會回答欲秋,她的頭頂飛快的滲出汗水,又被寒風凝固,面上幾乎結了一層冰霜,而她掌心中的綠色能量卻是越來越濃!
欲秋心中浮現一絲不太好的預感,腦海中不期然的出現兩年前莫燃以決絕之姿沖入雲端的情形!
“莫燃,你要做什麽,快停下來!”欲秋顫聲喊道,他想打斷莫燃,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拼着傷上加傷,他揮出的能量竟然被莫燃的結界隔離了!
修長的身形滑坐在地,欲秋眼睜睜的看着莫燃唇間滲出一道鮮血,不停的往下淌,那痛,比他自己的傷口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許久,隻見莫燃猛的推出掌心,那綠色的能量也瞬間釋放!天地都爲之一震!龐大的能量環繞在四周,擾亂了冰山之巅萬古的寂靜。
緊接着,無窮無盡的靈力湧出!一道巨大的綠色身影猛然出現!竟然是長青木!它竟然離開了三藤戒!
長青木不愧是天地靈根,即便在這寸草不生的冰寒之地,那根莖還是破冰而下,隻聽‘咔嚓咔嚓’的悶響不斷,它的根死死的紮入冰層之下。
天色都變了幾變,很快,長青木紮根,而那龐大蓬勃的樹冠這天蔽日一樣,在冰山之巅撐起了一片綠意,花香在寒風中飄散。
欲秋看着眼前之景,神色複雜之極,他問莫燃,“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莫燃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欲秋的問題,隻自顧自說道:“我将長青木植于此地,它從前,以後,都是莫家的神樹,我不殺你,你若真要贖罪,就陪着它吧。”
她一邊說一邊走向了懸崖。
“莫燃。”欲秋喚道。
莫燃卻沒有停下。
“莫燃!”欲秋又喚,是壓抑不住的急切和慌亂。
莫燃卻召來滅神劍,禦劍沖下了懸崖。
“莫燃!”欲秋嘶吼,它爬向懸崖,狼狽之極,可他隻盯着那個漸漸消失的身影,魂也丢了。
長青木随風搖曳,落下一片片翠綠的樹葉,還有許多潔白的小花,那個趴在懸崖上的身影卻久久未動。
一直到日暮西斜,寒風更甚,血快流盡了,身體幾乎吹成了雕塑,那個人才動了。
活動着僵硬的身體,欲秋艱難的起身,緩慢的走向長青木,剛走兩步就倒在地上,他爬起來再走,再跌倒,然後繼續爬起來走,十幾米的距離,卻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直到靠在長青木厚重的樹幹上,靈力湧入身體,他将那潔白的花瓣塞進口中,以前莫燃問他這花到底是什麽味道,他說沒有味道。
可如今莫燃若再問,他定會回答,是苦的。
莫燃不殺他,他便不能死,長青木是莫家的神樹,它屹立在這裏,便代表着莫家,從前的莫家是什麽樣,欲秋已經記不清,可以後的莫家,是莫燃的。
他如何能放下這長青木不管?!
他陪着長青木,便是陪着莫家,便是陪着她。
可莫燃,你也太狠心了,你是看出我心中裝滿了你,所以才這樣懲罰我嗎,你不殺我,卻也不會愛我,從前的執念早已硝煙雲散,可我現在的執念,是你啊……
忽然,欲秋笑了,那嘶啞的笑聲,像哭一樣,漸漸融于夜色。
……
而另一邊,莫燃在禦劍飛回城堡的時候,剛一落在瞭望台上就支撐不住昏倒了,卻是江潮急忙将她送回了房間。
這一睡,醒來已是深夜。
睜眼時床邊仍是江潮。
“可有好些?還難受嗎?”江潮第一時間發現莫燃醒來,急忙問道。
莫燃搖了搖頭,白天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閃過,她問道:“江潮,是我錯了嗎?”
江潮把莫燃的手握在掌心,“你沒錯。”
莫燃道:“那就是欲秋的錯。”
江潮沉默了一會,莫燃不是一個撒嬌的孩子,她要的不是寵溺的認同,他終是搖頭,“欲秋也沒錯。”
江潮是回避了,但他并沒有真的将空間全部讓出,他聽到他們的對話。
莫燃有些生氣的看着江潮,“那是誰的錯?”
江潮掀了掀眼簾,慢慢道:“沒有誰是無所不能的,一件事開始的時候,不到結束,誰都無法預料到最終的結果,欲秋便是如此,他以爲的兩全其美,本就不存在的,你既已經不想舊事重提,那兩年前誰對誰錯還有什麽意義呢。”
莫燃道:“我成全他了,山上風景很好,我用釋魂解除了長青木的封印,而我永遠都不會去打擾他。”
釋魂竟然能解除妖禁的封印,想必誰都沒想到吧?如果她早點知道,一切都會不一樣。
江潮笑了笑,“你做的很好。”
是的,誰都沒有錯,最多隻是陰差陽錯,欲秋不知道在莫燃曆劫期的天劫時會同時出現天罰,他的羽衣又被莫燃最後關頭穿上,本可以度過的天劫,卻引得天怒,險些讓她萬劫不複。
他也沒想到,那日龍閻大舉來攻,惡戰之下無間界損失慘重。
他更沒想到,莫燃心之剛烈,眼中揉不下絲毫沙子,會拼死反擊他。
可這些沒想到,都在同時發生了,一直以來莫燃與天界明争暗鬥,無間界更是蓄勢待發,他們将敵情掌握手中,絲毫不敢怠慢,可最終,打破這全盤計劃,讓他們幾乎滿盤皆輸的,卻不是天界,而是欲秋。
那隻三生蝶,真的引發了一場蝴蝶效應,他自認爲做了一件小事,卻壞了整盤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