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燃徑自發呆,祭司就在一旁看着她,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歎了一聲,似妥協,又似無奈,他道:“你該回去了。”
那聲音悠悠的鑽進了莫燃的耳朵,如春風吹過,又似細雨包裹,無處不在。
莫燃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視線中依然是那雙溫柔的眸子,他注視着她,這一眼,好像看了很久很久,從青藤上那一次垂眸,到一次輪回,十幾萬年的距離,那眼中的神色都不曾變過。
莫燃真的非常懷疑,他到底看上她什麽了?她以爲,那雙眼睛裝着宇宙星辰,萬物在他眼裏都是一樣,他能撥動命運的齒輪,可他就像個永恒不變的稚子,他的溫柔都是時光給的,然後他把這份溫柔還給時光,她直到掉進紅海時才明白,那溫柔不是她獨享的。
她是俗人,可他不是,她能随随便便去輪回,他怎麽可以呢?
所以她釋然了,何必霸占一個沒有心的人呢?說不定,他隻是憐憫她,不想讓她天天跋涉,爬那麽高的山而已,畢竟,這世上哪個女人會那麽抽風,絞盡腦汁騙走青藤上那一個個的守護獸,最後髒兮兮的趴在觀星台外台階上,隻能遙遙看他一眼。
你問爲何是騙不是打?青藤山是司徒家修行的山,守護獸都是即将修成大道的神階,爲的不過是臨近司徒家,參悟天機,修滿業力,她當時隻是一個歸仙境的祭司,能打過去嗎?
就算打過去,她是去見心上人,又不是去殺人的,能動手動腳嗎?所以,那一世她可謂是‘機關算盡’。
他從未主動下山過,所以當她主動問他是否願意跟她輪回的時候,他回答了是,讓她高興的找不着北,誤以爲愛情就是如此,她追到了,圓滿了。
可被打入輪回井,再追一次,依舊慘烈收場,她方才相信,愛情那東西她一定沒有弄清楚過,否則她爲何活着不喜,死了也不悲。
何必呢,輪回井中既然讓她世世不得善終,她又何必去坑害那個溫柔的人呢?
遙遠的記憶與今生重合,她卻完全不懂了,她不知道這十幾萬年來發生了什麽事情,隻知道他找到她,堅定的告訴她,他們之間是情緣,任何人都斬不斷。
他……是爲她而來嗎?爲她離開了青藤山,走下了那座神壇。
兜兜轉轉,還是情緣,可時移世易,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知道情爲何物,她已經心有所屬,她已經不是那個隻要看他一眼就能滿足的蠢祭司了。
“你……”莫燃卡殼了幾秒鍾,才幹幹的問道:“你什麽時候找到我的?”
那溫柔的聲音道:“十幾天前。”
莫燃垂眸,其實她知道,隻是有些沒話找話,十幾天前她偶爾會感覺有熟悉的氣息在,他隐藏的很好,但也許是瞞不過她的第六感吧。
莫燃又沉默了一會,“他們好嗎?”
莫燃相信他知道她問的是誰,果然,他又道:“不太好,他們都在找你。”
莫燃頓時看向祭司,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依然輕柔,那溫柔的眸子依然注視着她,竟是毫無芥蒂……
可很快,莫燃心中微微一痛,将圍巾裹緊了一些,他們在找她,之一句話就讓她相思成疾,“我……”
祭司卻把手放在莫燃的頭頂,輕輕摩挲了一下,“我帶你回去吧。”
莫燃偏了偏頭,那隻手掉了下來,估計分明的手指,白皙有力,指甲修建的很幹淨,弧度也那麽美,一個男人的手生的如此精美,幾乎把莫燃的心思都勾走了,忘了傷心。
她的視線随着那隻手移動,可那隻手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一個是天之驕子的手,一個宛如怪獸,瞬間驚醒了莫燃,她猛的抽回手,可卻沒有成功,被他先一步握住了。
“這樣的你,也很美。”他說道,那聲音和風煦煦,每一個字都好像從他心底道出,眼神并不避諱,仔細想想,不管是他見到什麽時候的莫燃,都是這般深情的模樣。
這句話換做任何人來說,莫燃都不會信,她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她又不是沒見過,像個怪物,跟‘美’字絲毫沾不上邊。
即便是自家那些妖孽,他們就算不在意她的外表,可莫燃也不會讓他們說這樣的話,太假了。
可此時猝不及防的聽到,莫燃反而愣了,吐槽不起來,好像她吐槽了,才是亵渎他。
莫燃隻是不自在的很,她瞥向了一旁,細細想想,就算之前追了這個男子兩世,她也隻處在看到他就高興,小手都沒有拉過的階段,真不明白她到底爲什麽那麽執着。
“每次,你爬上青藤山的時候,樣子比現在也好不了多少。”祭司卻忽然出聲,暗溫柔的聲音帶着幾分回憶,盛滿星子的眸子彎起,那笑容少了幾分飄渺,多了一絲煙火氣。
莫燃一僵,雖然她知道自己以前見他的時候形象都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差到這種程度吧?
可祭司卻繼續道:“你第一次來時掉進了泥潭,臉上黑梭梭的,朝着我笑,很可愛。”
可……可愛?他什麽眼神?
“你沒變,從我看到你契約三頭猿時,就知道你沒變,還是那麽美。”他又道。
“你……别說了。”莫燃忍不住打斷,她聽不下去了,他誇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祭司卻掀起眼簾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也記得,對不對?你都想起來了,對不對?”
莫燃渾身一震,那雙溫柔的眸子好像無處不在,她左躲右閃,怎麽都逃避不開,可她這個反應就已經說明一切了,她想起了上一世,還有上上一世,想起了所有關于他的事情。
祭司卻忽然單手捧住莫燃的臉,阻止她左右亂瞟,“你不想記得也沒關系,你不想在追着我了,那就換我來追你吧。”
莫燃猛的站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終于聞不到那昙花的味道,不再被他的氣息籠罩,她的呼吸才好像順暢了許多,混沌的腦子裏終于清晰了一些,她道:“我是想起來了,可那并不能代表什麽,是我放棄你了。”
那雙溫柔的眼眸瞬間變的有些黯淡,“阿天,不要這樣。”
莫燃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腸一下子痙攣了,腦子裏嗡嗡的響,那時她的名字叫莫祭天,好像天生就是爲了當祭司的,那個名字伴随了她很久。
她一緻覺得那個名字很沒有男人緣,但她本來也不需要什麽男人緣,就沒有改過,直到看到他的時候才懊惱,可他在得知她的名字時,脫口叫的是“阿天”。
那麽溫柔,讓她暗喜了不知多久,可現在想想,她自己都無法将那個傻子一樣的莫祭天跟她合并在一起,她拒絕承認那是她。
正在她覺得快要被這裏的氣氛悶死的時候,有人敲門了!
莫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開門,外面站着舉着手做敲門姿勢的小腰子,他身後還有三頭猿。
小腰子見莫燃這麽快開門,還有些意外,他道:“小兔兒,你沒事吧?”
莫燃搖頭,“我能有什麽事?”
小腰子眼中有點複雜,“沒事就好。”
他其實想問,藥堂出現的那個人是誰,可即便好奇死,卻都忍住了,越是接近她,就會發現她的秘密越多,多到你問不完,他摻和不進去,她的世界,他走不進去。
小腰子忽然一笑,“那你還去酒池嗎?”
莫燃正要說話,祭司卻走出來了,他的手自然的摟住了莫燃的腰,看了小腰子一眼,“她不去了。”
小腰子和三頭猿都是一愣,原來,這個人還在!
莫燃看向祭司,卻聽他道:“去見見這裏的主人吧,阿天,我要帶你回去。”
說着,似乎怕莫燃拒絕,他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都在等你。”
莫燃抿着唇,一時間也沒有了聲響。
小腰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問莫燃:“小兔兒,你們是要去哪裏?”
莫燃看向他,突然道:“小腰子,我要回須彌界,你們既然都想離開這裏,我帶你們走吧。”
小腰子愣住,很快卻道,“開什麽玩笑呢?我們在這裏生活慣了,能走去哪裏?”
莫燃卻道:“不可能,你們要是真的喜歡這裏,我那天跳舞時你們就不會那麽難受了,那是木魂舞,隻有放不下過去的人才會被束縛,你們隻是……都不敢出去而已,否則,萬仞山再高,血冥海再深,你們進的來,爲何出不去?”
小腰子的笑容完全撐不住了。
而莫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腰子,想想吧,我是被雷劫劈到這裏的,老天不讓我活,我與它争了,而且我赢了,這冰火城再逍遙,酒都是苦的,哪有泱泱三界快意恩仇痛快?”
說着,莫燃便走了,留下小腰子一個人石化一般,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