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殺了那個迷惘而寂寞的少年,卻讓另一個靈魂覺醒了,從此鬼道無涯,回頭無岸。
“無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你要做什麽?”莫燃忽然問道,她隻是有點好奇,在偷看到鬼醫以前的記憶時,她就很好奇,當他還是一個醫者仁心的少年時,他眼神裏渴望的是什麽,而當他成爲鬼醫之後,他眼睛裏便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莫燃始終覺得自己跟鬼醫甚至鬼王、白矖之間是存在距離的,這種距離是他們之間完全不同的生活軌迹造成的,莫燃從來沒想過能完全了解他們的過去,那太漫長了,但人總會想以後的吧?
而他們想要的未來是什麽樣子的?
“爲什麽要問這個?”鬼醫淡淡的反問。
莫燃道:“就好奇。”
鬼醫卻道:“你以後要做什麽?”
莫燃想都不需要想便回道:“再建一個莫家莊,如果爹爹娘親他們想回大齊王朝,那就回去,不然換個地方也可以,我要教羽飛武功,帶他到處玩,他要做個男子漢,也要做個自在的人,伊伊做個小公主就好了,她跟我不一樣,從小到大,她眼裏都是爹爹娘親姐姐哥哥,她永遠這樣就挺好的。”
也許覺得想到這些時太美好,莫燃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可鬼醫卻問:“你自己呢?”
莫燃這次想了想道:“我……修煉,煉丹,也許要學很多的東西,不然一定會很無聊的,三界這麽大,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那樣的話應該也會很豐富吧,哦,如果……”
莫燃正說着,卻忽然停頓了下來,鬼醫似乎很平淡的接道:“如果什麽?”
莫燃笑了笑,“如果白矖一直在,如果我爹爹和三位娘親都很喜歡他,我們應該會成親,然後我們應該會有小孩吧,可是小孩會不會很煩,而且我應該不會生一個怪胎出來吧……呸呸……”
莫燃也許是真的想的太仔細了,她設想了一下以後的生活,可她發現,怎麽都無法把小孩子想進去,連‘生怪胎’這種事情也能從她口中說出來,倒不是她詛咒自己,隻是因爲有小黑、陰童、瘋老九這樣的‘小孩’,莫燃對這輪回的神奇實在有點不放心了。
可不論如何,莫燃也及時收住了,而與此同時,鬼醫卻不知爲何,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托盤,那剛剛整理好的靈草都被翻在了地上。
莫燃趕緊去撿,“還好隻是一些靈草,不要緊吧,我來整理這些吧,你剛剛整理的時候我都看到了。”
鬼醫直直的站着,低頭看着莫燃小心的把亂成一團的靈草重新歸類,眼神變幻着,他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有點失控……
莫燃對他的戒備一向很少,他很清楚,他從前不以爲意,因爲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鬼王需要她,鬼域也需要她,他一直在提醒鬼王,不要利用她,不用傷害她,因爲他明白一個人類有多脆弱,她受傷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好了。
他一直在等莫燃的那句信任,而今天他終于等到了,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因爲在鬼域,鬼王反複問他、除了引涅河水倒灌輪回殿之外就沒有别的辦法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再也不用提醒鬼王不要去傷害莫燃了。
鬼王之所以是王,那是因爲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擲地有聲,因爲他敢做,才有如今的鬼域,在他的字典裏,從來都沒有‘猶豫’二字,可如今不同了,他會猶豫,因爲莫燃……
可事實上,當看到那雙眼睛認真的盯着他說出‘從來都不後悔相信’的時候,他的心竟然亂了,有種……承受不起的感覺,更有種……這種信任不屬于他的感覺,他隻是做了鬼醫應該做的……
他沒想過以後,所以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而且他并不覺得那有什麽好想的,沒有記憶,就無所謂過去還是以後,可在她充滿期待的叙述中,他竟然有點想聽到他在她的‘以後’中是什麽樣的。
可沒有,她并沒有提及,倒是有白矖,可爲什麽他們要成親,爲什麽還會有小孩?
鬼醫想了些什麽莫燃自然是不知道,她把地上的靈草都撿好之後站了起來,在她把托盤放回去的時候,鬼醫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而且握的很緊。
莫燃擡眸,迎上那雙總是荒蕪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眼神好像很亂,帶着些許掙紮,莫燃低頭看了看,“這些應該沒錯吧?”
鬼醫卻并未理會她的問題,忽然問道:“你就那麽喜歡白矖嗎?”
莫燃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嗯。”
“你願意跟他結婚、生子,像普通人那樣?”鬼醫又問。
莫燃又點了點頭。
鬼醫的眼神不停變幻,他心裏從未有過的亂,這已經讓他很不适應,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可他始終看不清,隻是握着莫燃的手腕無意識的越攥越緊。
好半晌之後,鬼醫才用他一貫低沉的甚至陰冷的聲音道:“可你不是普通人。”
莫燃卻笑了笑,慢慢掰開了鬼醫的手指,“就算不是普通人,我也可以選擇我以後的人生。”
說罷,莫燃頓了頓又道:“我是不是讓你分心了?我還是先出去吧,你有事再叫我。”
眼看着莫燃消失在了暗室的門口,鬼醫卻保持着剛剛的姿勢,好久都沒動,直到一聲輕輕的笑聲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
回頭看去,卻見鬼王靠在牆上,慵懶的模樣倒像是待了許久的樣子,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卻依然能感覺到強烈的興味,鬼王的惡趣味很多,鬼醫一般都會無視,可這一次卻隻覺得心中更亂。
“你的修爲就是用來作弊的嗎。”鬼醫說道,聲音平淡,跟他的心境全然不同。
鬼王慢慢笑道:“事實證明,很好用呢,雖然她沒有親口對我說,但在别人面前她更誠實。”
鬼醫繼續做他的事情,可鬼王繼續道:“你爲什麽說她不是普通人?”
鬼醫頓了一下,可他沒有說話,因爲他也不知道爲什麽要那麽說,他不會随便扯一個理由來應付鬼王,因爲他們彼此清楚,他們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呵呵……”鬼王卻笑了,他道:“可你說對了,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我的’主人,我怎麽可能把她交給白矖?”
那‘我的’兩字,被他咬的極重、也極清晰,說完,鬼王也未多做停留,閃身便消失了,留下鬼醫一人,面對一堆準備的差不多的靈草,卻是再也無心繼續了。
本來淩亂的心境好像被鬼王一句話劈的清晰了,鬼王如果沒認清自己對莫燃的感情也就罷了,可一旦他認清了,那便不管莫燃有沒有心上人,喜不喜歡他,鬼王都不會放手的!
可他呢,他在介意什麽?介意莫燃喜歡白矖,介意她的眼裏隻有白矖?
鬼醫忽然發現,他所預料的一切都成真了,可有些東西是他絕對沒有預料到的,他希望鬼王不要那麽冷血,他希望莫燃不要那麽天真,他希望鬼王真心對待莫燃,可同時他卻希望莫燃學會籠絡人心。
所以鬼王有了一顆會爲莫燃跳動的心,莫燃收了白矖爲霊,鬼王認真了,可莫燃也認真了,就連他自己……也認真了。
鬼醫從未意識到,他的想法如此矛盾,矛盾的可笑,他以爲他早就已經是個合格的鬼醫,鬼道無涯,回頭無岸,可不知道是不是莫燃觸碰了那個可笑的前世,他竟然還不死心,他想要的,不過是個抓得住的現在、看得見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