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正在潑灑着的鮮血,隔着重重秦嶺,未曾影響到漢中郡。
漢中郡這兩年來,日益重要,位于巍巍秦嶺間的漢中平原,随着國策的改變,城市的大開發,整個漢中平原都是日新月異。
漢主的龍興之地,綿陽固然有着水利的方便,但是區區大江的支流自然比不上大江主脈之一的漢江了。
少府所屬的工坊逐漸北遷,随着漢帝國的戰略方向轉移,蜀地将轉向爲炎漢的糧食基地,大量工坊都會遷移到漢中。
其實漢中這個地域也不太适合做爲工業基地,隻是炎漢如今所能選擇的地域并不多,關中還沒拿到手,拿到手之後,關中的水系也不如漢中。
漢中還可以逐漸向東擴展,若是拿下襄陽郡,那麽東三郡就成了大後方。
一直不停的修築着山道,漢中通往東三郡,鏈接蜀地,通往涼州的山道,被不斷的加寬,路基也在不斷的被壓實,這裏成爲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商業運轉中心。
碼頭左近的市場中,尋常些的商販,已經錯三落五地搭起席棚,不遠處的集市上,耍把式,測字蔔卦,喧鬧連天,還有一聲聲叫賣聲,各地的零嘴美食,逗引得客人留步駐足。
這會是晌午時分,雨過天晴,北城臨近碼頭處的一條街道,多家酒樓上已開始生意繁忙。
戰火蔓延不來,商業自然漸漸繁榮。
隻見一處酒樓,門口有着兩個店小二不間斷的招呼、内部雅緻的一座三層樓上,同樣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
酒香、飯菜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三樓一處臨窗的雅座上。
桌上擺放着幾樣小菜和一盞酒,一些菜式,都是經過極爲精心烹制,味道鮮美,價格也昂貴。
這桌隻有二人,此時正在對坐着品酒食菜,正是陶基和範長生兩人。
陶基顯是在想着事,悠哉執杯淡飲,目光悠遠的望着窗外。
範長生坐于對面,此時正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
“範兄弟,你看,已經過來了。”這時,一直望着窗外的陶基忽然開口說着。
同時,仿佛是爲應和他這番話一樣,外面就是一陣喧嘩。
“又一支嗎?”範長生聞言,手上頓時一頓,将手中杯盞放置于桌上,扭頭便向外面看去。
因所處位置極佳,隻是向下一望,就可将街道上景緻一覽無餘。
本來行人往來的街道上,此時卻已被一隊士卒肅清,路中央一片空闊,在一陣呵斥聲中,行人都紛紛避往兩面。
不遠處,馬蹄聲和腳步聲,漸漸聲音響亮起來。
再次入目的,就是行進而過的将士。
隻見一隊陌刀兵列陣,人人神情嚴肅,将陌刀持靠在肩上,腰闆挺直,目不斜視,踏步而行,又身着烏黑的闆甲,在陽光下威風凜凜,惹得圍觀百姓輕呼。
後面一隊是刀盾兵,同樣腰闆挺直,目不斜視,踏步而行,隻聽腳步整齊,絲毫不亂。
從酒樓上看去,一片将士,每百人一屯,每屯有屯将領着,有将旗,此時看來,可所謂旗幟連綿,旗幟下,密密麻麻的将兵,足足有着百隊穿城而過,可謂是兵過一萬,無邊無沿。
這些是從蜀地調撥來的又一支精銳,陌刀兵本來就是漢軍中少有的精銳,自然是非同小可,首尾相連,一眼望不到底。
顯然,對炎漢強軍,有着此威風,百姓還是極爲欣慰及自豪,不時發出歡呼。
陶基和範長生站在城樓上遠遠眺望,隊伍中,有将軍受到擁戴,縱馬行過,看了一會,卻未見到統軍大将,他們都知道這一支軍是漢家勳貴的家底,趙、關、張三家爲首,馬、黃、法、諸葛等家也都有出力。
隻是統軍大帥不知是誰,不過也出不了那幾人,不是勳貴就是宗預了。
不過看着眼下情形,這是保密之事,顯然不會輕易暴露在衆人面前,二人不再刻意搜尋。
這時,同樣有着許多人,在各個要點,也有魏吳兩國的探子凝視着這又一支滾滾前進的大軍。
陶基仔細看着旗号,良久,出聲說着:“前番的十萬大軍已經出動,這幾日,霍都督、羅使君的三萬援軍也相繼北上,加上今日的這一萬五千強軍,看來陛下北伐之意甚是堅決!”
如今蜀地各部,是空前的虛弱,也幸虧已經過了農忙時節,勞力幾乎全被抽調,此時若是吳國傾力來伐,羅憲在巴州不知能擋住多久?
“兄長,這次若是失敗,那麽就失去了占據關中的大好良機,對炎漢來說,絕對是一場災難,陛下怎麽可能會留力?”範長生繼續端起杯盞品過一口,說着:“就不知道這次勝負如何了。”
陶基撫着自己胡須,有些擔憂的說着:“吾也在關注,魏軍舉戰兵二十萬,雖然兵甲不及我炎漢,隻是我方前線戰兵,隻有十萬,兩倍之敵,情況不知道怎麽樣。”
這情況有識之士都明白,必須經曆一場惡戰,死傷定然不少,但隻要獲得勝利,這犧牲是必須,慈不掌兵,很簡單的道理。
陶家和天師道都參與到了這次的情報搜集,隻是搜集情報,至于戰略戰術如何,就不是他們所能參與的,不過他們心中甚是清楚,這潼關已經丢失,那麽魏人二十萬大軍到了長安城下,鍾會統領的長安城,恐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對于鍾會和漢主之間可能會達成的協議,他們并不清楚,不過相對于楊伊此次勢力可能會有的增長,二人其實更關心,卻是這次決戰的勝負,這才是至關重要。
這決定着,他們還要出多少力,下不下死力爲炎漢效力。
“人數上,魏軍的确多了一些,但魏軍和鍾會部互相消耗,久戰損失也很大,陛下統率的炎漢強軍實力甚是強悍,或許,這一次,炎漢真的再興有望吧!”
他們兩人的年紀,其實相差并不大,都還曾記憶着當年炎漢基業初創時的一些情況,那時,也曾有如今這般聲勢,隻是如昙花一現,就再也不見。
之後,炎漢先丞相諸葛亮,嘔心瀝血,方才維持了這天下三分之勢,至如今,炎漢天下三興有望,
陶基想的更久遠些:“是了,如今看來,炎漢國主果是一代英豪,隻幾年時間,将這炎漢上下經營的鐵桶一樣,又吞噬了涼州和東三郡,怎麽看也是基業穩固,若是此戰晚上一年,此戰結果也不會如此令人揪心。
這次戰役,若無意外,最多是不勝不敗之局,更要告誡陶家上下,收起其它任何心思,隻管一門心思輔助于她,有此雄主,我陶家未來未必不會搏得公侯之位?”
他如此想着,此時範長生看他一臉猶豫,問着:“兄長是否在擔心兩位公子?我看過兩位公子的氣運,皆有長運,兄長大可不必擔心。”
“陶璜陶濬那邊,我自是令人放心的,隻是……”陶基此時卻是幽幽的歎一口氣。
範長生和他交流久了,卻是猜出了他幾分意思,歎的說着:“兩位陶公子的房内也都被波及,兄長的确是也該爲兩位公子再擇賢淑閨秀結親,兄長可托人打探一番,看一看蜀地有無可與兩位公子相配之女子。”
這個時代,世家強盛,一是看才幹,而就是看子女了,本身若是才幹不足,那麽子女衆多也可,所以老人就會早早爲子多娶些妻妾,多生些子孫,早早開始培養下一代。
陶家這下一代可是損失不小,男子都被吳王砍了,女子自然也不會有好待遇,貶爲奴也是常事,隻能等以後有機會救回來了。
“陛下已經在陳倉了!”
兩人正說着話,此時有人匆匆上來,給了兩人這個消息,兩人一聽,卻是同時都松了一口氣。
這入關中,固然有幾條道,但是那幾條道過偏師可以,大軍進攻,還得走大散關入陳倉這條道。
八百裏秦川也稱關中,這關中是指四關之内,這四關是指武關、蕭關、潼關,以及大散關,所謂東潼關、西散關、南武關和北蕭關。
大散關作爲關中的四關之一,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争之處,見證了太多的曆史,所謂金戈鐵馬,所謂血雨腥風,都在大散關留下太多不可磨滅的印迹。
大散關原屬于周朝的散國,所以稱之爲散關,是秦嶺西端與隴山分界處,是嘉陵水上遊的低谷地帶,是秦嶺西部南北往來的天然通道,地勢非常險要。
大散關即在此通道的北端依險而立,曹孟德曾有詩雲:“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
大散關的關口下面的深谷非常陡峭,兩側有崖壁對峙,号稱“一線天”,易守難攻,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有這麽一句話,叫做“北不得散關,無以圖漢中、巴、蜀;南不得散關,無以圖關中。”
站在蜀地的角度,不控制大散關就不能北上進取關中。站在關中的角度,南不得大散關,就不能打開南下取漢中、巴、蜀的門戶,由此可見大散關的位置之重要。
本來以爲這散關會成爲一道難題的,可是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這麽被輕易的解決,倒是讓陶基和範長生既驚且喜了。
……
眉縣中,遠方的地平線騰起濃密的煙塵。
鍾會任命的虎烈将軍龐會此時正立在城牆的高處,向下看去,隻見一片騎兵向着眉縣城奔來,這些騎兵身着盔甲,舉着一個獵獵飛舞的旗幟大旗。
騎兵到了城外,巡查片刻,就肅然列陣,又有數騎回報,過了片刻,隻見一片片紅色的旗幟不斷雲集,每旗是一部,五部一營,營旗更是高昂。
隻見号角不斷響起,不斷有着營衛列陣而行,緩緩向城頭逼來,又在不遠處集中,已經有數道營旗豎立。
如此威勢,龐會也不由變色,可以聽到身旁将官們粗重的喘氣聲。
軍隊在距縣城約三百米處停下,這時,一塊塊方陣已經密密麻麻,勉強費力清點,就知道絕對在萬人以上,無邊無際,卻是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旁邊不遠處的渭水之上,也有不少的船隻呼應聲勢。
城下最顯眼的自然是漢天子旌旗了,分外吸引人。
從城頭看去,旗幟下,密密麻麻全是身着各色甲的精銳之兵,閃亮的兵刃在陽光的射映下發出奪目的光芒。
數萬大軍,就算此時龐會立在這眉縣的最高處,也看不見尾處在哪裏。
龐會站在城樓上眺望,看到巨大的漢天子旌旗,就知道是漢天子劉伊親自率兵親征了。
此時,在楊伊的身前,衆将肅立,都在左右。
在這些人的身後,又是密密麻麻的精銳護衛。
衆将一起凝視着縣城,仔細看着上面的旗号。
良久,楊伊出聲說着:“鍾辿何在?”
這時,鍾辿也隻能無奈的出列,說着:“将軍,外臣在。”
“鍾士季既已請朕救援,這縣就當是朕所有,你快快去持信勸說,立刻出來見禮,不然,一炷香後,朕就命大軍攻伐了。”
“是,陛下,外臣這就去。”鍾辿在這等威勢下,一片惶惶,隻能聽令了,片刻後,到了城前喊話。
“龐将軍,現在是戰是和?”這時,扶風郡守田續低聲對着龐會問着,龐會卻是冷哼了一聲,他有多麽忠心那也不可能,不然可不會投了曹氏,又投司馬氏,再投鍾氏。
而且這城中,也不由他全部做主,他這個将軍的權位可不大,身邊的田續看似以他爲主,但是在這眉縣中,田續也能和他分庭抗禮。
聽着田續的問話,這時龐會冷哼了一聲,凝神再向下看去。
龐會身披重甲,年約四十五歲左右,顧盼之間滿是煞氣。
周圍是數個身材壯實的牙兵,他們穩穩在周圍巡查着,身上的鐵甲葉在陽光下閃着冰冷的光。
隻見數裏大營,密密麻麻,下面又有着自己名義上主君的侄子爲信使,龐會想了想冷笑一聲,又露出了凝重的神态,終于說着:“開門出城吧!”
周圍也就田續此時哀歎了一聲,這一開門,大軍湧入,那麽他們可就身不由己了。
“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鍾帥已經抽去了我們的一半部屬,這城裏隻有兩千人,就算這些時日又募得三千壯丁,可是這五千人,如何是眼前這至少五萬人的對手?
若是城被攻破,追究下來,我們也是違抗主君的命令,斷無生路。”
龐會歎息一聲,就這麽投降,他語氣裏也帶着不甘,給身邊衆人解釋着。
片刻之後,隻見城門大開,一行人湧了出來,爲首的,就是龐會和田續兩人。
看見這樣的情況,無論是鍾辿,還是楊伊,都是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