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以兇兵鎮壓長安上下,在士兵的驅使下,長安城中,被拉出來的萬餘壯丁,此時都上得城牆,補充各軍的損失,也在戰争中,逐漸學會了那些木制的守城兵器,将城外蟻附攀城的敵軍或拍或頂或砸下去。
就算如此,骨幹力量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損失,危機不斷的在蔓延。
轟的一聲,又一個從城下被抛起的石塊崩碎炸開,将數個守城的人打的血肉模糊,幾乎同時,雲梯上攀附的敵兵已經有數處,爬到了城牆上。
“殺!”鍾毅瞪着一片暗紅的視野,鼓起餘勇,率着親兵再次親自撲上去。
城下撲上來的也是精銳,兩隊人狠狠沖撞在一起,頓時掀起血花,在這種拼殺的關頭,刺斬劈戳無所不用其極,就算身有盔甲,還是不時被刀刺挂着,飛濺出鮮血。
鍾毅素有勇力,此時也是銳不可擋,所到之處,刀光一片,頓時掃倒一片,最後一将一個敵兵,狠狠頂飛出城,慘叫着摔做肉餅。
這時,未能在城頭站穩的敵軍再度如潮水一樣的退了下去。
鍾毅眼前的壓力一空,大口大口的喘息,懷顧四周,隻見自己所屬的三千精銳,此時已經損失了差不多一半了,而原本的親兵營,也是鍾氏的家兵,鍾會撥給他的三百人,現在隻剩百餘人了,個個都是傷痕累累強自支撐。
鍾毅不得不在此堅持,他不但是爲自己,也是爲家族在搏殺,這種關鍵時刻,鍾氏必須有人在前線爲表率,鍾邕皆爲城中主薄,主管一切後勤事務,鍾俊巡視城中,彈壓不法,募集壯丁,他們兩人自然不可能來此搏殺,鍾會爲大帥,坐鎮指揮,需要他上陣的時候,隻能是最危急之時了。
而鍾辿在外,一是外部還有一支水軍,駐在武功縣,爲以防萬一之策,鍾家終要有個人留後的。
濃煙滾滾,殺聲漸停,隻見橫錯交抵的敵屍在長安城的底下甚至堆成個小坡,流動的血彙集成了溪流,蔓延到護城河中,最終注入渭水。
城中禁止了商業,禁止人群流動,全權被管制,衣食全由供應,不過也隻是維持不餓死的狀态,粥桶每天送一次粥到各戶,無論男女老幼,一人隻有一勺。
長安城中不好過,司馬炎更不好過,除去之前的損傷不說,隻是這長安城,已經有兩萬餘人陣亡在城下了,雖然大部分是沿途被抓來的壯丁,不過本來的二十萬戰兵,也已經損失接近一萬了。
如今二十萬大軍,已經不足十八萬了,加上各處郡縣的占領軍,又分去一萬,也就十七萬了。
不過,現在誰都騎虎難下,鍾會投降,是身死族滅,司馬炎若是撤去,那麽已經損失的幾萬人和軍心,來年還得再來一次。
鍾毅稍歇之後,就再次站起,接過送來的肉粥,一口喝下,這時,他身邊突然一分,一隊穿着甲的士兵,他們和鍾毅周圍的戰兵相比,卻是幹淨了許多,這些士兵擁着一人。
卻是鍾會,他臉色肅穆,巡查着四周,看見了鍾毅滿身是血,周圍全是屍體。
以本身精神力稍微撫慰衆軍,鍾會就問着:“情況怎麽樣?”
鍾毅張了嗓子,卻因爲肉粥剛剛咽下,一時難以成聲,這時,有人遞了水囊,喝了幾大口,才緩過氣來:“叔父,不要緊,還能撐下去,不過我部屬的人不多了,還要再給我補充一些。”
他部屬的人馬,皆在要緊之處,沖殺在前,傷亡最大,此時這些部屬個個疲倦着躺在牆面上,連鍾會來都無法使他們動彈,争取着每一個歇息的時間,以備再戰。
鍾會掃眼看着,什麽都沒有說,此時他也不得不去正視之前鍾邕提出的問題。
就在這時,城下魏軍陣前一人策馬前來,舉旗招搖,顯是信使。
鍾會沉着臉,讓人用吊籃把這人吊了上來,片刻後,一封信就到了手上。
“送來這等東西,來人将這人拖下去,枭首示衆!”随意兩眼看了書信,鍾會心中怒火,燃燒得比上一次更加旺盛:“老賊,便是此城化爲烏有,我鍾氏滿門賠上了,也休想我拱手送與你家!”
惡狠狠撕碎手中書信,耳邊傳來信使漸遠的求饒呼喊聲,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也無人在暴怒的鍾會面前提及了。
“父親大人,這次司馬家不惜代價攻打長安城,我部準備不足,隻怕再守十天,就要守不住了,到時,我家再無翻身可能,父親,孩兒直言,在此時,您必須要做一個抉擇,無論您做出什麽抉擇,孩兒都依從您。”鍾邕在鍾會回到大廳時,又一次勸言。
“你是不是想要讓我投降?”鍾會眯起眼眸,面帶殺氣的問着。
這時,外面一片片黑色的烏雲遮滿了天空,陰霾密布,片刻後,雨點彙成一片,劈啪的打了下來。
對于守城方,這是一個好事了,暫時可以稍歇一段時間了。
這時,天上一個閃電,旋即大廳裏不複晦暗,緊接着便是炸雷聲,鍾邕在雷雨聲中語調顯得從容:“父親,投降也是一個選擇,您再生氣,孩兒也得把這話說出口。”
鍾會心中大怒,氣得手腳冰涼,怒極之後,也隻能說着:“那你就說吧!”
周圍之人,此時都見機退下,不敢耽誤這父子倆的夜談。
鍾邕看了鍾會一眼,這時也不退讓,立刻說着:“父親大人,孩兒以爲,魏雖雄踞青、徐、兖、豫、冀、幽、并司隸共七州之地,哪怕徐州、幽州有着叛亂,也有六州半之地,大漢一共十三州,魏據其半,就算如此,司馬家如今調集的這二十萬兵,已經是傾了全力。”
“如今這二十萬兵攻來已經半月有餘了,折損也有兩萬之衆,若是再打下去,損失進一步擴大,打下這長安城,兒以爲,司馬家得損失上五萬戰兵,這等損失,就算是司馬家數十年的威信,要輕易壓下也不可能。”
“現在長安城已經被包圍,雖然圍三阙一,似乎可以出去,實際上依城守還可,一旦出城,哪怕我家有兩萬戰兵,隻怕一日都支持不了,毫無退路可言!”
“父親,我們隻能守城了,這兩萬戰兵,又能支持多少時間?司馬家損失巨大,一旦破城,我家能降?”
“兒可斷言——司馬炎一旦破城,必縱兵屠城,以激士氣,以安撫将士,方能持兵繼續攻伐,我家無一人能活!”
這種屠城,并不是當年曹操所行的全部屠殺的意思,是指縱兵大掠,當然燒殺也有,百姓要死上無數,但是城中抵抗的中堅卻是無一人可以存活。
鍾邕的話,描繪出這一幅可怕的畫卷,鍾會心底冒出一股不可抵禦的寒意,仔細思量,鍾邕的話,都是自己日日思慮的問題。
鍾會心知鍾邕說的句句是實情,不過要使他投降,這也是千難萬難,如今,他就是投降,家族存亡也是在一念之間,思量半晌,咳嗽一聲,陰沉問着:“那你說該怎麽辦?”
鍾邕苦笑一下,說着:“此時孩兒有三策由您來選擇了,第一條就是出降司馬家,将長安城拱手相讓,但是剛才說了,這條路,很難保住性命,隻怕事後還是要被殺,我家存亡,也在司馬家一念之間。”
鍾會自然是知曉的,跟着司馬昭也不短的時間了,他自然知曉司馬家的忌諱所在,這也是他不得不舉起反叛之旗的原因,就像是當年諸葛誕一般。
蓄養死士,這是大世家都在做的事,不成死罪;諸葛誕死在他在淮南督兵數年,就像是當年司馬懿在關中督兵一般,如此自然是死罪了。
鍾會深知鍾邕的話,有着七成的可能,特别是在這個情況下,隻會多不會少,他咬着牙問着:“第二呢?”
“第二,就是還是剛才的話,現在司馬炎圍三阙一,雖然是虛放生路,但是若是父親率領親騎,帶着所有精銳突圍,也有幾分可逃亡,但是這樣一來,以後也再無翻身之日,若能逃過追殺,可在塞外隐姓埋名。”
鍾會皺了下眉,這是九死一生之策,他知曉司馬炎還有五萬的匈奴鮮卑聯軍,這向北逃跑,是九死一生。
示意鍾邕繼續說着:“第三條路了,就是與已經屯兵在陳倉的漢主劉伊聯手,請漢主出兵。”
“現在陳倉縣已經失陷,郿縣和武功縣雖然沒有失陷,但是卻沒有任何意義,漢主率十萬之衆東來,這兩縣又能抵抗幾日?說不定還不戰而降,這是已經注定失去的,父親也不必可惜。”
“此時父親可以親筆信一封,請漢主東來,這郿縣和武功縣,就作爲報酬,給了漢主,到時候,漢主率十萬雄兵東來,司馬炎又豈敢全力攻城,這就形成三家平衡。”
“到時候,或戰或和,就算降一方,也有着資本,于名于實,對父親皆最有益。”鍾邕最後誠懇說着。
鍾會聞言,陷入沉默中,良久,方開口說着:“你說的有理,我手書一封信,就讓辿兒與劉伊聯系吧。”
隻是一日後,二百裏之外的楊伊,就收到了這封求援信。
楊伊親自接見了鍾辿,稍微一觀察,就了然于心,看過了他帶的鍾會親筆信,隻是看了看,就交給了身邊的閻宇張翼等人。
都看了書信,此時閻宇就說着:“陛下,此是天賜良機,可以一戰了。”
聲音不高,說得斬釘截鐵,聽得一旁的鍾辿心中一凜。
“戰是可戰了,郿縣也就是一書就可奪下,武功縣鍾使君也會敞開大門,但扶風郡的郡治槐裏縣已經被司馬炎截下,其中屯有精兵五千,這裏就有兩個問題要解決。”
此時翰林學士陳壽上前,一禮之後說着:“首先,就是知道我們出兵後,這槐裏縣的魏賊守軍必然會拼死抵抗,以攔截我等天軍之路,司馬炎若是收到消息,又必會全力攻長安城,我們能不能在長安城被攻破前攻下槐裏縣?”
“以我炎漢之精銳,衆将之武勇,這槐裏縣早晚會被攻破,不過這裏有問題在于,我們打的若是辛苦,那我軍就失了銳氣,就不能以精壯破疲憊,到時候到了長安城下,也要陷入苦戰了。”
楊伊聽了他提出的這兩問題,卻是微微一笑,他心知此戰,非比尋常,很可能是決定天下歸屬的一戰,此戰若勝,這天下歸屬也就基本定下了。
哪怕魏仍舊雄踞六州之地,炎漢隻有三州,魏有六州,但是上下不明,内部不穩,六州之地,實力隻能發揮出一半來。
炎漢卻是攜四百年大勢而來,上下一心,同仇敵忾,一分力能多出一半來,豈能不勝?
現在自己舉十萬兵出征,若是能一舉破了司馬炎,這必然是天下皆驚,成果還要在當年關将軍水淹七軍之上,因爲這是堂堂正正舉兵決戰獲勝。
趁此聲望,隻需要一偏師就必可橫掃關中隴右,此後雄踞這大漢雍涼益三州,三興炎漢确實有望了。
也終于要走到事實上的帝王位業了,楊伊隻覺得心裏都在沸騰,滿腔又是悲涼,又是歡喜,季漢也是三代了,無數忠烈奮鬥至此,終于要結出了果實,楊伊有心說些什麽,隻是一時怔着不出聲。
片刻後,楊伊終于說着:“打破這槐裏縣的事,朕早有安排,必可一日破城,不會折損士氣,更不會疲憊将士,諸卿,朕親率十萬大軍至長安城下,朕以爲,司馬炎連用兵半月,全軍疲憊,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缟者,朕率戰兵十萬,以精銳之師,此戰必可一舉破賊,成功之機,今日已然明了,朕意已決,傳令,諸軍立刻舉兵,東進伐賊!”。
“諾!”在場的諸位将軍,頓時應着。
這時,哪怕風雨劈啪打下,諸将也立刻出門,當然見此天氣,也都披了準備的油布衣,急步消失在雨幕之中,這風雨已經不能阻隔炎漢上下,那顆火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