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郡漢皇行宮,正是晌午時分,楊伊少歇了片刻,睜開眼,一側目就看見趙穎正坐在旁邊的軟塌上,手裏卻是慢慢的在繡着花,所謂的養移氣居移體,她這皇後也是臉色紅潤健康,眉眼之間越安發透出幾分安詳,一雙明眸,竟仿佛柔得滴出水來。
外面雨聲很響,哪怕是隔着窗,還是隐隐約約能聽到嘩啦啦聲響,夾雜着的,是内侍們來回的忙碌聲。
這行宮,楊伊也隻能擴建,這後宮也得進人,當初鄧艾擄去那一批人,讓楊伊這幾年未有掣肘,是好事也是壞事,好處就是這皇位坐的安穩,随着楊伊帶着炎漢南征北伐,這皇位如今也是輕易撼動不得了。
但是壞處就是,這聯姻之事了,若是有兄弟或者兒女,那麽皇帝就可聯姻之,形成外戚勢力,也是皇權的重要依靠。
隻是楊伊如今,也隻能親力親爲了。
就像是陶家,也有族女要入宮,所以這行宮還得擴,不過楊伊還是限制了的,畢竟這兩年内,可能關中就要見分曉,真正的行宮還是建在長安,至于國都,自然是被魏國占據的洛邑了。
如今說來,局勢上整體都是好的,比如陶家,陶家的勢力雖然受到一番打擊,不過陶基以及其嫡子陶璜、陶濬的平安無事,也代表着陶家根本并無大礙。
死去的那些人,根本不會動搖陶家根基,倒讓陶氏全力依附于炎漢了,陶氏在交州的經營,也不會被孫皓一把抹去,若是兩國開戰,交州若是吳國不能屯重兵并忠臣名将防備,恐怕将要被輕易拿下。
因爲交州防禦的重點就在蒼梧郡,而蒼梧陶氏幾百年的經營,就是孫皓努力的抹殺,恐怕至少也得十年,炎漢還給不給孫氏這十年的時間,可就不一定了。
前些日子,甘毅帶着收攏到的心腹和自己的家人,總計一百五十餘口人丁,接受了羅憲的招撫,考察過後,被羅憲舉薦入漢中郡面聖,楊伊考核後,立刻任命爲水師校尉,不過不能滿編,先于渭水訓練一曲,十艘船的水軍。
渭水不比漢水,隻能行小型戰船,最大也就是百十人的那種,當然,若是商船,已經算是中型了。
現在渭水練兵,三個月若得一曲水軍,而後就要以此爲根基,渭水至少也得一部也就是兩曲兵馬,其後在漢水會再訓練滿營兵馬。
可以說,一切戰争的準備,都基本上完成了。
等着麥收之後,也就可以準備進攻了,本來以爲還得拖過今年,不過如今看局勢,卻是可以提前進攻了。
這午間一覺,睡得很是舒服,辛苦疲憊也一掃而光。
趙穎本正靜靜繡花,一見楊伊醒了,忙命人打來溫水,給她淨面。
楊伊伸着手,讓女侍給自己拾掇妥當,覺得屋子裏有些氣悶,随手半開了窗子,窗外雨勢已漸小,看樣子隻一會便會雨過天晴,這一旦晴朗,過不了兩天,就是農忙時節了。
趙穎見狀,命侍女将一盞酸梅湯端過來,走到楊伊身旁。
“這晴天後,又要忙起了。”看一眼旁邊已盛好那碗湯,她走到桌前,品了一碗。
将空碗放下,楊伊又說着:“穎兒的廚藝很不錯。”
見此,趙穎清麗的臉上卻也浮現出一絲微笑,心情很好。
兩人在窗前坐着,又閑聊一會,就見諸葛果此時急匆匆的走來。
這時外面雨已停了,見着兩人,諸葛果此時的表情有些複雜,通禀進來後,諸葛果卻是笑嘻嘻的告聲罪,對楊伊說:“陛下,内衛有些事,果兒要禀報您,與天師道有關,他們在偏殿等候您。”
趙穎此時也對楊伊說:“陛下,既然有事,您就先去吧。”
“也好!”楊伊見此,起身向外走去,諸葛果也就跟上。
此時,雨水才停,走廊欄杆角上,各站一個内衛。
二人向前走,楊伊就問着:“我見果兒似乎有些心事,可否與我說一說?”
諸葛果此時笑說着:“隻是前幾日連綿大雨,在這内宮中呆的有些悶罷了,多謝陛下關心,果兒沒什麽事。”
見此,楊伊自是不再多問,轉移話題:“沒事便好,天師道來尋朕,可是爲道觀之事?”
“正是,聽下面回報,陛下賜在漢中郡的那小道觀已修繕妥當,他們有事情想請求陛下恩準,于是急匆匆過來了。”果兒說着。
楊伊卻陷入沉思中,共賞賜天師道兩處道觀,一處是錦官城的,一處是這漢中郡的,一大一小兩處,漢中郡的這處也就占地兩畝大小,以前就是一道觀,隻是遭了禍事,被查封了,如今轉賜給天師道,此時來尋自己,會爲了何事?
到了偏殿,楊伊坐下,重修和重安兩位道人上前行禮。
“都平身吧!賜座!”楊伊開口說話,态度溫和。
兩人起身坐下,這時,重修看了一眼氣相,心中暗歎,楊伊的氣相,越發穩固了,他并未曾見過真龍,不過也曾遠遠面見過當年炎漢烈祖以及劉禅,楊伊的氣相卻是已經遠勝劉禅了,和當年烈祖也不逞多讓了。
“陛下,蒙陛下恩典,道觀修建完畢,因供奉靈神,在您這裏備個案。”重修道人此時恭敬的說着。
曆代統治者,對邪神極爲反感,視之洪水猛獸、禍亂之源。
按照楊伊的角度來說,所謂的邪神,就是資格不足的鬼神,誰祭祀它們,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時時和吸血鬼一樣,吸取氣運,自然祭祀的人就破家破财了。
情況嚴重的,一方祭祀的鬼神,能吸取一方氣運,導緻此地繁榮憑空減低幾成,這一想就使統治者非常反感,因此正統皇帝,都會以摧毀這些鬼神廟宇爲責任。
但是自當年大周之時,周伐商,爲獲得助力,請天帝相助,自降位天子,而此後出于統治者的需要,不願罷黜萬神,獨尊一帝(天帝),因此就形成了雖然上位者反感,又不肯完全禁斷的矛盾。
這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民間所供廟宇内,多爲小神,數量繁多,來曆各有不同,大多數不爲當權者承認,不過這不要緊,隻要所在地當權者不刻意取締、清理,便已是恩典。
因此,不過正統祭祀的神靈,與楊伊說明,也是很有必要。
得到允許,這神才算是合法化了。
不要小看這态度,隻是皇帝一個不反對的态度,已足可以給予這神靈不少運道上支持,要不,怎麽會有這話,叫做金口玉言口含天憲。下手吧
說的是天子一開口,随口封個神靈,就可實現成真,雖然楊伊此時還未曾統轄天下,這天子也稱不上,卻也是蛟龍了,因此得楊伊準許,助力不小。
更不用說,楊伊還是東嶽帝君,當年有三皇,爲天皇大帝,人皇至尊,地皇陰天子,而東嶽帝君,若是有着足夠底蘊,就可更進一步,稱之爲天齊仁聖大帝,也就是陰天子了。
陰天子掌管着幽冥地府和十八重地獄,又執掌人世臣民的高低貴賤、祿科厚薄、地獄各案簿籍和七十二司生死修短之期,還執掌人世間的三山五嶽,權勢自然是極大的。
就是真爲人間天子了,也不見得比得上,畢竟此時人間至尊隻是天子,而不是人皇了。
楊伊先沒有回答,眉頭微鎖,喝着茶,重修和重安,不禁悄悄交換了一下目光。
這事對楊伊來說,本不算小事,不過不是冊封神靈,隻是允許一個天師道祭祀的神靈享受香火,想來想去,楊伊也未有反對。
稍微思索,楊伊便應下來,楊伊語調平緩:“朕這裏知曉了,賢妃可遣人觀之。”
“諾!”
重修、重安順利完成任務,也是欣喜告退,自也不會奢望得到陛下祭祀。
……
魏國,許都,新年過後,漸漸從寒冷氣候中解凍出來,街道兩旁,樹枝處竄起的淺淺嫩綠,顯示着春的到來。
轉眼到四月了,去年一年,三國都未曾有邊釁,而魏國因爲涼州被隔絕了,也不知曉消息,遼州那邊,曹氏被趕至遼東,暫時也鬧不出大亂子來,也就當做沒有戰事,這段時間,天下難得太平下來,在有心人眼中,這卻是最後的平靜。
雖說如此,但是早晨起來,還是蒙上一層薄薄的白霜。
“難得的太平日子,怕是不多了!”一套新宅子此時建了起來,這裏本是劉伶所居,不過去年劉伶在炎漢任官,又出使吳國,這自然也隐瞞不了了,他這故居就被毀了,不久前被人占了,蓋了新居。
這宅子并不大,也就是五間房,卻很雅緻。
天微微下着冷雨,雨絲和線一樣落下,阮籍披着蓑衣,在走廊上靜靜站着,凝視着遠處。
阮籍已經五十多歲了,年輕時的俊雅自然也沒了,不過身姿還是不俗,就是老了,也是個帥老頭,在他不遠處有一張木桌,上面擺着茶具。
“先生,已然可以了。”一個小童,認真将烹制好茶壺放置于桌上,對着阮籍說着,這個少年十一二歲左右,有着溫潤明淨的笑容,讓人一見心喜。
這是阮籍從族中收養的,他的兒女,都被他托付給阮鹹,一起去了炎漢,隻留自身在此,準備赴死,不過他自身未曾做下什麽反叛之事,又是名士,自然也不會牽連他人,收養一小童,就是繼承他的家業,然後給他收屍。
“恩,便讓我來品一品,有無長進。”阮籍回過頭,不見憂郁,欣然一笑,步過去,在桌旁坐下來。
春意雖在,寒意尚濃,修長手掌搭住茶壺,端起在杯内顯出一條熱氣白線,就見杯中茶水翠綠,香氣濃郁,阮籍臉上帶出淡淡微笑。
“恩,似乎不錯。”阮籍輕聲說着,端起茶杯,在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眼眸微微閉上,片刻将茶杯重新放置于桌上,目光轉向少年:“甘醇爽口,不過,稍濃了些,這氣息再淡上少許,已算佳品。”
見少年表示受教,阮籍不再說這個茶,桌幾上,有着一疊書稿,還有筆墨紙硯。
阮籍取過一卷書稿,上面字迹方方正正,匠意太濃,不過這是印刷之術,他也沒辦法挑剔,這是從炎漢貨來的書,在如今魏國,很是流行。
阮籍翻看閱讀,不時喝着茶,感覺這書中文詞随意灑脫,文詞清麗,意态殷殷,當下研究着,遇到了好段子,更是拍案叫絕。
阮籍現在做事很随心,畢竟兒女以後也有依靠,所學也後繼有人,做事更是随性,而司馬氏卻未曾殺他,反而前不久,司馬攸還賜下一個府第給他,也就是此處。
當然,隻是簡單修建了下,阮籍也不客氣的入住,自去年開始整修,此時經過數月的整修之後,這處居室已經稱得上環境幽雅,措施齊備,隐隐有着一宅隐大城的感覺。
阮籍是名士,不會自虐,有這樣享受,自不會棄之不用。
搬來後,司馬攸倒是會每隔一段時間,來找他品品茶下下棋,平時又來往無白丁,日子過的很是悠哉。
“先生,您說,這位,是什麽意思呢?隻是過來找您下下棋品品茶,除此一概不問,實是令人費解。”少年沉默片刻,見先生不理睬自己,于是,自己開口說着。
聽到這話,阮籍笑了,笑聲低沉,帶着特有的意味。
“先生,我說的不對嗎?”見自家先生在笑話自己,少年略帶委屈的看過來。
“不,你說的很對,他的确這樣做了。”阮籍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微笑着說着,又取出了一張棋盤,在下着棋。
見阮籍注意力放在棋盤上,少年有些郁悶,不過少年懂規矩,隻是不出聲,等着阮籍的下文。
果然片刻後,将棋盤推開,阮籍活動下手腳,繼續說着:“我如今,也隻是一個喜歡茶棋的人,因此就以茶棋之友待之。”
“先生這話我就不敢認同了。”少年皺起眉,思索片刻,說着:“鎮守這人,看起來不是這樣淡泊啊!”
“人心怎麽這樣簡單,雄圖大業未必就沒有閑情逸緻。”
“先生的話,亂局即将開始?”少年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落在桌案上那盤被推得亂成一團的棋子,雖是問句,卻似乎已不用回答了。
“是啊,亂局就要開始了呢,或許是這邊,會先亂起來吧!”阮籍又開始重新擺弄棋盤,将一枚枚棋子重新擺好,頭也不擡的說着。
少年站立在他身旁,面現若有所思神情。
轉頭看到這副情景,阮籍輕笑的說着:“小小年紀,莫多想,不管怎麽說,你家先生我不過是一烹茶下棋的人,陪我下盤棋,讓我看看你棋藝有無長進。”
少年依言坐下,開始與其拼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