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翠蘭已經油盡燈枯了。
實際上她早就已經死了,在男人李鐵錘死掉那年。是孫子的降生給她續了命,讓她有了新的精神寄托。可就算是這樣她的大限也到了。
“娘。”
李昊推門進來,看到床上面容枯槁的母親,忍不住鼻子一酸。
父親死後,這個給他遮風擋雨的女人老了,就像春蠶一樣生命走到了盡頭。
“鐵牛?”
床上女人掙紮着想要坐起來,但沒能做到。李昊見狀快速上前兩步抓住了老太太的手。
“娘舍不得你,你還那麽小,娘還要給你做飯......”
仿佛回光返早一樣,羅翠蘭格外的精神。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李昊也是第一次靜下來聽母親說話。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和母親聊天了,成年以後基本上每一天都在忙于奔波,謀劃利益,賺取名聲。
一直到現在,他才有時間陪伴母親。猛然駐足才發現,母親竟然已經老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
“鐵錘哥?你來啦!快看...咱們家鐵牛長大了。他娶媳婦了,還生了個大胖小子,你們老李家有後了......”
說着說着老太太的意識就開始迷糊了。
她的言語越來越混亂,但手卻抓的越來越緊。
“鐵牛你要多吃飯,記得穿衣服......家門前的河溝不要去,太危險了......等你爹打鐵回來,娘帶你去買糖葫蘆......”
“娘。”
李昊心底一顫。
他覺得自己虧欠母親甚多,父親死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很少照顧母親的感受。爲了不給兒子拖後腿,老太太也從來沒有給孩子添過麻煩。或許在她的心中,李昊仍舊是她的那個鐵牛,那個沒長大的娃娃。
“您好好休息,會好的,都會好的......”
李昊心髒顫動,融入他靈魂的‘五相’‘六欲’愈發的清晰了。他舍不得母親,這種情緒如同枷鎖一樣将他捆得死死的,一種‘不舍’‘遺憾’‘痛苦’的力量在發酵,同時幻夢界的本源進度又前進了一格。
三天後。
老太太走了,李昊坐在門口失魂落魄。他以爲自己身患重疾,會走在家人前面。但怎麽也沒想到,母親會先他一步去世。母親走後,他在這個世界的親人就隻剩下妻子趙纖纖了。
“昊哥,你一定要挺住,娘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你這個樣子。”
看着憔悴的李昊,趙纖纖強壓着悲痛安慰。
比起李昊,她和老太太生活的時間更久,老太太去世她也很悲傷,可這種情緒她要忍住。因爲夫君還需要她去安慰,家裏的孩子還需要她去照顧。這個曾經刁蠻的幫派大小姐成了這個家的脊梁。
生活不易,活人還要繼續。
葬了老太太之後,李昊開始守孝。李家也少了許多歡樂,整個清河縣都受到了李府的影響,開始祭典老太太。聽說這是縣尊大人親自下的命令,這位縣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李昊這位第一任首輔在朝堂之上的影響力,希望借着李昊的名聲在仕途上更進一步。隻可惜他注定白折騰了,現在的李昊壓根就沒有心思去理會外界的變化。
他累了。
母親去世後的第二年,李昊三十六歲了。
他身形更加的枯槁,看上去和五十多歲的人一樣,身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長衫,一個人走在街道上。
“賣布咯,上好的蠶絲布!”
街頭,布莊依舊。
左氏布莊。
李昊腳步停在店鋪門口,向裏看了一眼。掌櫃的早就不是當初的山羊胡子了,那個笑眯眯的東家也不在了。
‘這麽多年過去,東家也換人了,是去世了嗎?’
生老病死,誰能逃脫?
李昊在門口停了很久,但最終也沒有走進去。
店鋪内。
變成另外樣子的左孟和葉塵兩人看着門口的李昊,默默的注視着他遠去。
這個人的命運,早就已經定好了。
注定孤苦。
五年後,李昊四十一歲。
李昊還和以前一樣不斷的咳嗽,肺痨愈發的嚴重了。按理說他早就應該死了,可就是沒能死成,仿佛老天爺不收他一樣。這年李昊換了一個身份,他穿上少年時候青衫,做了城裏面的教書先生。
青衫依舊舊了,但他的心老了。
這些孩子的父母也想不到,清河縣最有名望的李老爺竟然會成爲他們孩子的先生,也不會覺得李昊就是清河縣的傳奇人物。因爲差距太大了,現在的李昊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糟老頭子,年齡對不上。
一日複一日。
白天教書,晚上寫字。
每天夜深都會有個女人默默的給他送上食物,替他披上衣衫。
又兩年。
李昊四十三歲了,這天他走在路上,不知爲何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仿佛要失去什麽似的。這種感覺隻在多年前母親去世的那一晚有過,也正因爲這種預感,李昊連課都沒有上了提前往家裏趕去。
“老爺,不好了!”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管家急匆匆的跑了出來,一看見他便驚呼。
“發生了什麽事?”
李昊心裏咯噔一下。
“夫人她......”
纖纖?!
那個陪伴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女人。隻一聽名字,李昊便覺得天旋地轉,下意識的想要進門,隻是剛走一步便暈倒了過去,一頭栽在門闆上面。
“老爺!”
嘈雜的聲音傳來,好像有無數人跑了過來。
半個時辰後,李昊從昏迷中醒來,一醒過來他立馬想起之前的事。于是立馬坐了起來向外跑去。衆人見拉不住他,隻好跟着一起跑了過去。
不一會,李昊便到了趙纖纖修養的院子。
這麽多年,家變大了。
人情味也變淡了,他走了好一會才到夫人住的地方。這裏是李昊專門找人修建的,樣子和趙纖纖小時候三河幫的環境一樣。
李昊一進門便看到了昏迷的趙纖纖。
才四十歲的她,竟然頭發都白了一半,人更顯蒼老了。
苦。
一生皆苦。
李昊握着妻子的手,發現她的手枯瘦如柴。作爲枕邊人,他竟然沒有察覺到這些細節。
察覺到動靜,趙纖纖幽幽醒來。
“老爺?”
她已經看不見了,今天李昊才知道,原來趙纖纖早就病了。但一直瞞着他,這讓他倍感愧疚,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妻子。
“我在。”
“我可能不行了。”
“瞎說什麽?肯定沒事的!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城外踏青......”
看着憔悴的妻子,李昊的眼角出現了淚水。他不明白爲什麽,爲什麽這麽苦。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他第一次看到那個刁蠻的小姑娘,這姻緣就像是天定的一樣。
她笑的很美,眼睛和月牙一樣。
兩張臉龐在他心中重疊,蒼老的面孔和記憶中的臉龐融合,最終定格在了眼前。
“好,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城外踏青,我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