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的作爲,我大概也能明白,地府一戰,葉定稀身‘死’之時,我幾乎也是封了自己那座茅屋想要與世隔絕,奈何能力太弱,結界形同虛設,那些鬼神之所以站在栅欄外不進來打擾我,純粹出于情面和閻君的吩咐罷了。
雖說是情理之中,但也得顧及意料之外,我沉了沉氣息,便扯着嗓子對神殿喊起來。
“二郎顯聖真君,可否請您出來一見?”
并無回應,四周唯有流光肆意滑過浮峰的邊角,一縷縷仙氣混着雲煙從我頭頂路過。
難道是因爲我沒有自報家門?
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嗓,“二郎顯聖真君,我是前明珠真君向東傾,懇請您移步一見啊!”
四周:……
難道結界質壁太厚,二郎神聽不到?
我指尖凝起一縷冷藍色的淩光,朝着結界浮動的地方劃了一下,一股反沖而起的力量撲來,我就像是個幹癟的沙包咚的一聲坐在門前的青石磚上。
屁股疼得想分家。
“二郎神!”
我爬不起來,幹脆坐在地上,繼續開嚎,“你别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赤鳳她馬上要被送上懲仙台入天道輪回,你若對她還有半分顧念,就去見她一面吧!”
話音剛落,空氣中仿佛有一息微動。
眼前的結界戛然一靜,仿佛驟然成冰,晶瑩的光覆蓋其上,一個身影從冰層後面緩緩踱步而來。
“你說公主被貶,入下界輪回?”
二郎神身影由虛化實,冰晶瞬間破化萬千,随風消散不見,沒了結界,整個二郎神殿的浮峰上又恢複了白雲缭繞,輕風相随。
我仰着頭,瞧着二郎神那張刻闆得像是石頭雕成的臉,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唯有那眼神在平靜之下藏着若隐若現的微動。
他沒有穿甲胄,一身青衣,衣袍上以暗色細線繡着鳳羽樹葉的紋路,一身仙家飄然之氣,墨色長發随意披散着,看着完全沒了往日的神威,但那股淩人肅殺之氣,就藏在雙瞳幽黑之下,或許隻需輕輕一點,便能随驚浪而起,排山倒海。
“是……”
我用力點頭,“發生了一點意外,其實就是我與赤鳳在月老府……”
“她在哪?”二郎神冷着臉,完全沒有要聽我解釋的意思。
我一臉汗顔得爬起來,“懲仙台。”
……
神與上神,究竟有什麽區别。
那大概就是力量,與絕對力量的區别吧。
我被二郎神帶到懲仙台,是瞬移過來的,有多快呢,我眨了個眼,額角凝起的冷汗還沒來得及往下滑動,眼前的景象已然變換。
懲仙台大概是整個仙界最冷清的地方,一塊平坦的灰白色岩石打磨而成的羅盤,足夠容納百來位神仙駐足其上,但此刻羅盤上卻空蕩蕩的,隻有赤鳳和兩個面目肅然的天兵正往矗立着一對水麒麟石雕的方向走去。
“參見二郎顯聖真君!”
兩個天兵先感應到二郎神的氣息。
赤鳳也跟着回過頭來,看到二郎神先是一愣, 再看到我,眼神驟然閃出神采來,“東傾,你怎麽回來了?”
我偷偷伸出手指向二郎神,“帶他來見你,新衣裳,總該讓他看看。”
赤鳳噗嗤一聲笑了,笑中帶淚,淚花子聚在眼眶裏,美得四周霞光華彩驟然失色。
二郎神走上前去,兩個天兵自行退開,倒是機靈得很,我這時才猛然想起似的,趕緊從袖籠裏摸出那顆銅骰。
“驕!”
銅骰湧起一陣紅綠交融的光暈,兩道身影便被猛地推了出來,踉跄着站穩之後,天兵才彼此驚駭得看着對方。
再看向我時,手裏的刀都顫出聲音來了。
“兵哥哥,冷靜,冷靜,你們看那邊!”
我一個斜步跳開,兩個正瞪着眼,眼裏要噴火的天兵便看到了站在羅盤上的二郎神和赤鳳公主,上神和聖脈在此,他們哪敢對我動手,當即便單膝跪地行了個叩首禮。
二郎神側目看過來,冷冷得‘嗯’了一聲,“你們在此稍後片刻。”
“是!”
兩個天兵立即就沒了脾氣,不過斜睨我的眼神還是不太友好。
我沖他們咧開嘴嘿嘿笑,自覺笑意都比平日裏猥瑣了幾分。
另一邊,赤鳳像是顯擺似的提着裙子原地轉了個圈兒,笑盈盈得看向二郎神,“二郎叔父,可好看?”
“嗯。”
二郎神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視線落在胸前那一片柔柔軟軟的雪絨上,竟一時忘了挪開視線。
赤鳳小臉不自覺的一紅,立刻别開了臉,說道:“我該走了。”
“可知要投身到哪戶人家?”
二郎神什麽也沒問,爲何赤鳳要下凡曆劫,他封閉二郎神殿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竟像是一點兒也不好奇似的。
赤鳳搖搖頭,粲然一笑,“不知道呢,聽說司命星君給天君遞了折子,把我輪回這四十九世的命途都安排好了,天君看後并未多說什麽,隻給了個‘準’字。”
在一旁聽着的我不禁心道,天君是赤鳳的父親,他若是準了,想必就是好運好命走一生的吧?畢竟,有哪個當爹的舍得自己親閨女啃苦頭?
二郎神垂落的墨發随風輕揚,擋住了側顔,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是隐約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裏透着難以解讀的光。
沉默了片刻,才有傳來他的聲音。
“珍重。”
呃?!
我與身後四個排排站的天兵不約而同提了一口氣。
這就說結束語了?
二郎神你這未免有點太不解風情不想風月不惜美人了吧!
赤鳳垂眸,似有遺憾,但也隻是輕輕颔首道:“嗯,二郎叔父回去吧,多謝你來送我。”
二郎神沒有再說什麽,負手向水麒麟雕像的方向走去,站在原地的赤鳳愣了愣,便擡腳跟上,保持着半步的距離。
我回頭看了一眼本該護送赤鳳的兩個天兵,他們也一臉呆呆的,似是沒想到自己的工作被頂頭上司給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