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聲望去,也是一個看起來如半大孩子似的仙君,一頭豎起來的紅短發,穿着火紅的短褂,領口點綴着一圈火雲紋,遠遠看着就好像是從火焰裏蹦跶出來的孩子。
他雖個頭不高,氣勢卻比丹丹小仙童強了許多,濃眉大眼間雖顯稚嫩,卻也有不容忽視的威嚴感。
那小仙君的話便是對着丹丹小仙童說的。
他們倆看起來像是老相識,打了招呼之後,我才知道對方是三太子府的守衛。
丹丹将一個雕刻得十分精緻的小木盒交給對方,并道:“三太子叮囑的療傷藥,已經煉好,隻是切記這丹藥藥性猛,服用三日便得緩上七日方可。”
“哎,雖說藥是給了不少,可塔裏那位終日茶飯不思,這藥性下了肚也是要大打折扣,也不知何日才能痊愈了。”小仙君一臉惆怅。
我完全被他們忽略,盯着自己粉藍的繡鞋看了好半天,倏爾聽到‘塔裏那位’這個稱呼,不禁有些好奇。
難不成這丹藥不是給哪吒的?
不是說兜率宮裏的丹藥都是給上神上仙供應的嘛。
“急不得。”丹丹好像也很熟悉那位的情況,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故作老成得沉吟道:“靈獸的體質與仙家終究不同,三太子親自上門求藥,我家老君既應下,自然會有法子讓那位痊愈。”
小仙君眉間的褶皺這才緩緩松懈開來,視線緩緩向我這邊移動過來,定睛打量了我幾眼才不甚友好得問道:“老君新收的弟子?”
他那種語氣,仿佛是在表達這種百無一用的下界鬼神太上老君是怎麽看上的?
我垂首低眸,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來得合情合理,可心裏是老大不樂意。
一旁,丹丹小仙童道:“這隻不過是臨時來兜率宮幫忙做幾天雜役罷了。”
雜役?
小魔頭,你對本鬼神的定位倒是很直觀嘛!
我正要張嘴爲自己挽回一丢丢顔面,那廂小仙君已經催促道:“行了,我還得去塔裏給那位小祖宗送飯呢,你們趕緊離開吧。”
果然是三十三天城裏的豪門大戶,一個管事兒的小仙君派頭真大!
丹丹小仙童卻全然無感似的,與他告别之後重新帶着我離開,這大老遠來一趟三太子府的門也沒讓進,我眼神都變得幽怨起來。
丹丹帶着我路過銀河的時候,木船突然下沉,直至落地,我才有些疑惑問他:“不回兜率宮嗎?”
“取點水。”丹丹目不斜視,直勾勾得看着眼前如汪洋一般浩瀚無垠的銀河。
我在人間看銀河是,隻覺得燦然繁星彙聚一堂十分耀眼,而今如此近距離看到銀河,卻又别有一番滋味。
說是河,實則更像是海,窮極目力也望不到對岸,隻在天地相連相融的更遠方看到沉浮閃亮的星子在随波逐流,灰白的雲霧随着萬千星光化作一股股浪花向我歡騰似的奔來,那感覺妙不可言。
“這會兒正是人間午夜,月亮當空,潮汐退散,是取水的好時候。”
“取水……是要做什麽?”
丹丹小仙童斜睨我一眼,撇撇嘴道:“太微靈紫草需用此水灌溉。”
哼。
“你爲了留住我,當真弄壞了老君那麽多靈草?萬一他回來追責,你以爲能把鍋都甩在我身上?”
說句不好聽的,小仙童乃是兜率宮的值守底子,又是老君的座下童子,自當對兜率宮裏的一草一木負責,雖然直接造成太微靈紫草毀壞的是我沒錯,可說到底我也是從地府裏來的,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太上老君回來,如何管教自己門下弟子,又如何問責地府裏來的鬼神,孰輕孰重,我用腳趾頭都能料想到。
所以說,丹丹此舉,真沒怎麽顧慮後果,是個行事沖動魯莽的小仙童。
大概是這會兒他也反應過來了,所以才會着急取水重新培育太微靈紫草,能補救一點是一點吧。
我的話,戳到了丹丹的小心思,他惱怒起來,鼓起大眼睛用力瞪過來。
“你這家夥不過是個下界鬼神,無足輕重,老君才不會在乎你呢!我現在重新栽種靈草,那是因爲……”他癟着嘴,語塞得說不下去,臉頰悄悄染上紅暈,更是惱羞成怒起來。
我暗自竊笑,也不知是什麽心态,每次将這家夥逗得氣鼓鼓像是個剛出蒸籠的大包子,我就莫名開心。
肯定是因爲他給我下絆子,捉弄我在先!
“行了,你别解釋了,咱們趕緊取水吧。”
我撸起袖子,打算幫他,雖說我有時有點兒得理不饒人,但心地還是很善良的,沒有這份心思,我如何能在地府裏好生待住六百年。
丹丹小仙童正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麽,默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你跟我來。”
因爲退潮的緣故,銀河邊出現了一大片灰黑色的泥灘,丹丹就帶領着我往前走去,似乎是要走到層疊着一波波湧上來的浪花邊緣。
“爲何隻能在退潮時取水?”我邊走邊問道。
前面那個小身影也不回頭,隻回答道:“大概是兩千多年前,銀河水質改變,一到了漲潮的時候,水就會發黑,還伴随着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隻有到了退潮的時候才會恢複原本的水質,清澈純淨,适于培育一些天性嬌嫩得靈草神樹。”
“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地獄裏也有一條黑河,不但水黑有腥臭味,而且每天河面上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垃圾飄過,我就在河裏見過泡漲了的人腿,肉都軟乎了,捏一捏還能擠出水,就跟發了臭的海綿似的……”
我不以爲意得說着,前面那個小小身型卻突然頓住。
“ 你好歹也是個女鬼,怎的說起這些惡心的事情這麽坦然?”丹丹轉過頭,略顯嫌棄得打量着我。
我粲然一笑。
“在地府裏,比這種腐爛大腿惡心的事兒多了去了,下次我帶你去閻羅大殿聽一下往生陰魂們的審判,那些腌臜事兒才叫真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