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賣多少呢？”林雙反問她。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呀，其實也就這些天流動資金才充裕一點，不過多半也是預存款，那個女人大概是看中這些客戶關系了吧，我還沒把投資收回來呢......”
說着說着，不知不覺用上了撒嬌的口氣。
“投了多少？”
“差不多二十萬，可是我算過，如果沒出這個事，店裏到年底可以賺一百萬，...”
秋伊把手機轉了一下，“我這裏也是一個經營點。”
林雙默默點點頭，出主意的時候也沒幫算過賬，沒想到居然幾個月可以賺到百萬，這就真厲害了。
就外頭那經濟環境，确實能讓人眼紅。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多少錢讓出去？還是接受别人入股，我就當個資本家？”
“我覺得....不知道，其實如果别人入股也好，有人分擔去一部分事情，你也用不着天天守在店裏，還可以出去玩，你現在比996還狠，是天天都得上班吧？有一半時間給房東打工，還是那種人。”
“有什麽辦法，店都有了，不過之前生意還是挺好的，今天的事是被那家夥害的，我可沒做壞事。”
“我知道，我想你也不會，不過社會複雜，防人之心不可無。入股也有風險，你也不知道别人做得怎麽樣...”
說了跟沒說一樣，秋伊翻了個可愛的白眼：“所以你覺得我還是全賣了，然後轉戰網絡比較好對吧？對了，你知道那個叫墨...茶的嗎？”
“嗯，我知道。”林雙微微點了下頭。
“真的？”
林雙歎了口氣，沉默了。
他知道爲什麽秋伊突然提起那個人，這孩子也是父母離異，大概她也被放棄了。
這樣想想，那開店的錢不知道是不是借的來的最後的一搏，如果賭沒了，那人生.....不知會如何走下去，也許會想提前結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墨茶，小皮站的阿婆主，貧病交困死在出租屋裏，生前經曆...略了吧....
這個世界，每天有幾十萬人死掉，說得好聽點，就是他們離開了時間，離開了之後，也很難在互聯網上留下多少字節量的記憶。
但他的死，卻讓無數互聯網産業底層的人從内到外深深觸動。
不僅僅是因爲有人評價的“一個完全不後浪的人，卻死在一個标榜後浪的網站裏。”
更因爲他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太太太多了！
而且還是真正意義上的物傷其類和兔死狐悲。
一個人的死去，換來了網絡字節的瘋狂流動，後面多少人吃着人血饅頭？
吃又如何，不吃又如何？
——
“謝謝....”秋伊輕聲說道。
林雙愣了下，笑了：“說什麽呢....”
秋伊别過臉：“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現在會變成什麽樣，我一直很倒黴的....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用，......”
她很清楚記得，在生意好起來之前，她幾乎沒有一晚能睡上好覺，一直提心吊膽。
生意做不下去，關店，欠錢，陸文婧會離開，自己背着債務去考試，考試也沒考過，說不定會想到一了百了。
“我其實...沒那麽堅強的...”秋伊抹了下淚，頭又歪出了鏡頭。
林雙盯着手機，心情沉重。
幫助秋伊并不是任務，是心之所向，值得幫就幫，現在能力比之前大了幾萬倍，似乎也應該多做點什麽。
網絡的生活視頻中，最容易吸引眼球的仍然是曬自己的美貌，炫自己的富。
沖浪滑雪、攀岩探洞各種極限運動，這些帶着錢味的高級内容，是所有平台最喜歡的。
後浪式的生活，後浪式的作死
一個标準後浪的死法，必須轟轟烈烈自由奔放能人所不能載入史冊，哦，現在沒有史冊，隻有互聯網的記憶。
就像林雙，他會想到自己死後得埋上月球，最少也得上珠峰。
去年翼裝飛行摔死的那個女孩，據說在大學裏就遊覽了全世界，嘗試了所有可以嘗試的驚險刺激。
如果不是這麽用力地挑戰自然，她的一生大概不會遭遇太多苦難。
然而偏偏就選擇了“自由飛行”和摔得不成人形。
這樣的人很不少，在新聞上經常會看到各種炫富作死的後浪們，因爲他們的人生遊戲可以氪金，也有金可氪，需要的時候就續命，想上的時候就神裝無敵。
他們出事，社會買單。
但這個社會還有很多像墨茶這樣的普通人，卑微的一生都得和病痛、貧窮、抑郁這些詞長伴，連個基本保障都沒有。
這些人在互聯網的平台上，用自己僅有的手藝，輸出着内容，注定不會有任何火的可能，甚至不夠維持他的生存。
死之前，粉絲數量200個，死之後，現在過了千萬，所以你看，連死都得死得夠慘才有人會心疼你。
死後還能賺錢，但這些錢按法律，會給棄他不顧的父母.....
這樣的平台也不隻是小皮站，隻要是做ＵＣＧ的，全都是這樣，一将功成萬骨枯。
前有996福報，現有...默默死。
他的今天，或許就是自己的明天。
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并不覺得自己是後浪，而是浮在海裏随波逐流的無數塑料碎片。
這些化工制品從石油中來，經過漫長的工業生産線，變成了特定的文明造物，或是飲料瓶，或是包裝袋，或是别的什麽東東。
它們從各處而來，河裏運去一些，輪船丢下一些，最終彙集到了海裏。
很難降解，也不好收集，不能成爲生活的養份。
明知道它們有用，卻也沒人會去把它們收集起來。
曾經光鮮亮麗，如今隻會引來厭惡的目光。
很少會有人去想，千萬年，億萬年前，這些也是生命。
可那又怎麽樣，...
當初看到秋伊開那個店沒生意的時候，林雙就想到了秋伊可能面對的可怕未來。
看着不說話正出神看着自己的林雙，秋伊撩了下劉海，扶了下眼鏡，努力瞪大眼睛，讓自己不再流淚：“卡了？”
林雙動了下：“沒有，我想點事。”
“不好意思，我有點....”
“沒關系。有時哭出來會比較好，哭也是減壓。”
“就跟做家務一樣對吧？”
秋伊勉強笑了笑：“剛才我就做了好多。”
林雙回頭看了眼：“我也經常做。”
“沒給你配幾個助理？”
“自己的家務就自己做了，又不是沒手。”
秋伊盯着他，展顔一笑：“看來你沒有變....”
林雙摸了摸臉：“沒有嗎？得看跟什麽時候比了....”
“我還是喜歡你最早的那個樣子。”秋伊歪着頭，“又胖又笨，進個店很緊張，沒話找話。”
林雙翻了個白眼：“我好不容易鍛煉出來。”
秋伊低下頭，想了一會，擡頭湊近手機，輕聲開口：“這次你公演，我怕是去不了幫你加油了。我這兩天想想，到底要不要把店讓出去。”
“确實要好好想想，不要做後悔的選擇。”
“你覺得我如果當個ＵＰ主的話，會變成那樣嗎？”
“怎麽可能呢，”林雙看看她，“你太低估自己了。”
“是啊，我是你的同學嘛...現在我覺得我運氣很好。”
林雙看看她，心想你還幸運，現在也夠倒黴的了，不過看樣子，好像并不太擔心，大概确實是因爲有自己當後盾。
他認真地看着秋伊：“你那流鼻血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