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陽對柯一維媽媽的感覺是很好的。
首先是漂亮。不是精緻保養的那種漂亮,是神采奕奕大氣中兼具貴氣的運動型美女。五十多歲了,身材也還挺拔流暢,不見得常年健身,但運動是肯定會的。一望而知,和自己家母上大人過得就是不一樣的生活,柯一維的媽媽有餘力和心氣兒去打理自己。
見到真人之前,從柯一維平時的話裏話外之間,勖陽已經設想柯一維的媽媽多少會有些強勢。實情是,确實會有些氣場,但沒有很重的壓迫感,至少在勖陽接受的範圍之内。
是這樣。“強”并沒有什麽不對,從強者身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爲什麽要畏懼要排斥。
但勖陽也聽得出柯一維媽媽在暗示她該對兩家家庭性質的不同做好心理準備。
這也是事實。可以理解。
字面意義上的“門當戶對”固然省卻很多溝通成本,但也太過無趣缺乏新鮮感。
作爲一枚天性好奇的雙子座,勖陽對未知領域的興趣始終高昂。她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同一路線的生活,有機會去接觸另外一種性質的家庭環境也不錯。她的重點,永遠在“好玩”上。
所以雖然對柯一維總是口口聲聲要開支票什麽的,但是勖陽知道柯一維不會誤解她。她沒在一個經濟富足的家庭長大,但那不代表她就有所缺乏,或是以物質作爲最高目标。
昨天臨出門,媽媽非要她多戴幾件像樣的首飾給自己提氣,勖陽也隻挑了一枚爸媽結婚時爸爸送媽媽的一枚藍寶石戒指。是爲配搭好看,也是爲沾個父母恩愛的好意頭。至于“提氣”,大可不必。
沒必要。就是全身披挂上陣,恐怕也比不上他家随便一個零頭。以己之短,比對方之長,那是妥妥的自取其辱啊。何必呢,大方端正已然很好了。
他家若是勢利,也教不出柯一維這樣的孩子來。
勖陽的緊張是因爲對方是柯一維的媽媽而緊張,絕不是因爲對方家境好,多“富貴”,名利榮譽——不不不,不至于。
從小她就沒體驗過匮乏,所以也就談不上有什麽急切的補償心理。條件若好一些,是錦上添花;如不,有粥吃粥,有飯吃飯。
在醫院泡過兩個月,求錢救命的當然很多,更見過捧着錢也救不了命各方求助無門的慘狀。物質确實是會讓人的生活質量變得更好,也會帶來許多幸福感,但那不意味着人生的全部幸福感都要經由物質去獲得,不是那樣的。
人生在世,能量守衡。該你吃的苦,一分不少,雖遲但到。肯定會有少數福澤深厚的人,一生順風順水,有驚無險,但大部分人都在自己的因果當中沉浮,無論你生來是在江河湖海,還是陰溝下水道小胡同。
偶爾也會豔羨。會設想一下如果自己能擁有條件更好的生活會怎樣。但設想隻是設想。靠自己雙手打拼而來的,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從這個層面上來看,實在用不着對誰卑躬屈膝。隻要他不是手握發薪大權,那就衆生平等。
勖陽非常明确别人的生活與己無尤。
這大概也是性格使然。上學時同學們都怕老師,去洗手間時知道老師在裏面都不敢進去,她不理解,該幹啥就幹啥;上班了夥伴們都怕大老闆和各路領導,能繞着走就繞着走,期盼着這輩子都不要被領導們認識才好,她也不理解,不都一樣是人,你行得正站得直,沒有觸犯任何規章條例,領導有什麽好怕?真要犯了錯,怕也沒用。
任赢赢當時就說過她,說好聽點叫不卑不亢,說直白點那就是腦子裏少根筋。
太愣了。
所以柯一維家再有錢有勢,她既無所求,也就無所懼。
自己也是身家清白,父母寵愛,靠雙手奮鬥出一片天地,即使無所成,也能做到自給自足,無須寄生啃老。能在一起,便在一起,如果實在不能,轉身便走,生活如常,不知道多簡單。
勖陽自知這些年來,自己之所以能和單位裏各位領導和大有背景的各路同事們相處融洽且小有“位份”,原因之一便是自己的這份“愣”。
你擁有的東西,對方恰好需要,這叫一拍即合;而你擁有的這些,對方根本沒放在心裏,某些時候也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奇妙的緣分。雙方卸下身外物,專注于對方身上,誰說不能走得更加輕松舒服呢。
想要的東西,自己掙錢去買就是了。寄期望予他人,那不見得是感情,那叫貪欲。
當然,收送禮物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柯一維的家世背景,并不構成對勖陽心态的幹擾。
她膽子大起來,“阿姨,我以爲您會問我爲什麽我比柯一維大那麽多還能和他走到一起去。”
藍虹倒是沒想到這孩子還會自己cue流程。
這還用問嘛,就這麽個反問句就不是一般小姑娘敢提出來的,她家那實誠的傻兒子落在這姑娘手裏,那不是得被捏得渣都不剩。
她反問回去,“那你是怎麽想這個問題的呢?”
姜是老的辣。
“其實有些心理上的障礙,我還不能說我完全克服了,”勖陽說出實話,“但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首先都沒有把年齡作爲一個決定項。他既沒有因爲我比他大十歲而選擇我,我也不是因爲他比我小十歲而選擇他。他隻是看到我這個人吧。其實同齡人也未必溝通一定就順暢,沒有什麽是絕對的。”
藍虹點頭,“你說得對。”
這個話題,她本來是有很多話想說的。但變故生發于一夜之間,有些想法就悄然變了。
可能是感慨于世事無常,可能是觸碰到了自身局限。
勖陽以爲柯媽累了,“您歇會兒養養神吧,我去熱點吃的。”
确實是累了,說話太耗損氣力,何況是歪着嘴說話。
勖陽正在廚房忙活,聽到敲門聲。
“柯嫂在嗎?”
這聲音就莫名地耳熟,但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裏面沒有應,藍虹想必是沒聽見。
勖陽琢磨着,叫“柯嫂”,估計是柯一維家相熟的人吧?那她就可以假裝是臨時的護工,問啥啥都不知道就得了。
打定主意,便去開門。
這一跳可把她吓壞了。
王喜悅和大領導站在外面,也是兩臉驚詫,“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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