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也是柯一維第一次沒有秒回勖陽的信息。
“秒回”這個事兒,勖陽已經過了要在意和計較的階段。或者應該說,柯一維很少讓她因爲這種瑣碎的小細節而困擾。偶一爲之,屈指可數。他就是那種走開了會告訴你去幹什麽了的人,也會及時給出回饋。非常靠譜,事事有回音。
所以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他總是會回複的就是了。時間的早與晚,又有什麽關系。真的有急事,也就直接打電話了,小情侶之間能談得上什麽急事。
當下擡頭看到的一朵雲,有點像我們之前在玩具店看到的那隻毛絨小恐龍;下一刻在路邊遇到的一隻小狗子,是上次我和你說過的很淘氣的會拆家的那種小主。你還記得嗎?忘了就算啦。
想說時,絮絮叨叨一萬句廢話;沒什麽可說時,也沒什麽必要糾結一天要打卡多少次。
本身勖陽也不是生活貧瘠到需要時時刻刻都和戀人黏在一起。分分秒秒如膠似漆,适用于某個階段以及特定人群。他們兩個,一個雙子座一個天秤座,都是極度需要個人空間的風象人群,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真要是貼身到嚴絲合縫,那無異于宮鬥劇裏“加官進爵”的酷刑,反倒是折磨和負擔了。
因而她根本沒有多想。正好這天晚上有空,母女倆抓緊時間把給柯一維父母的禮物準備妥當。
也是有點點緊張。這塊兒經驗還是個空白。之前還真沒有能進展到這一步的——不然還不得更加傷筋動骨,一時半會兒是緩不過來了。
老母親一直在絮絮叨叨,勖陽旁觀着,這情緒看來倒是算平穩正常。她也沒有多說,唯恐把母上大人的情緒再勾起來,就隻扯些有的沒的,裝癡賣傻,逗老母親開心就是了。
她也不敢多說。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一日不落定,一日不能算放心。這還沒見柯一維的家長了,見得順利不順利,後續發展順暢不順暢,甚至說,還能不能有後續發展,也都是未知之數。也不是悲觀,是沒那麽盲目樂觀。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回到原點。多難受,挺過那一陣子就好。受傷也好療傷也罷,勖陽是不缺經驗的,對于痛苦的耐受能力,她也比一般同齡女孩子要強許多。——雖然這技能說來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勖陽隻是擔心會讓媽媽難過。
已經是很難承受失敗的年紀,要再承受一次如此劇烈的失望,其結果或許就是再也不會主動去建立希望了。
她自己也是苦苦掙紮,糾結往複,一再猶疑焦慮,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走到這一步,何況是她那脆弱敏感的老母親呢。
這也是她執意保持低調的原因之一。年歲漸長,籌碼漸少。雖然不該總想着退路去談感情,但談感情也不意味着就不該有保護自己的意識,勖陽這樣對自己說。
并不是不愛柯一維,也不是不能全心全意與他構建未來的生活。
柯一維要到十點多才回了她一句滿溢倦意的“剛才家裏有人來,有點累”。
勖陽隻說:那趕緊把活兒幹完早休息。
柯一維少見地沒有再撒嬌耍賴:好。
這孩子轉天到她樓下的時候,眼睛是紅的,臉也腫了一圈,頭發翹得像個鹦鹉,也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到底是經曆了什麽,大概是玩命肝了一宿吧。
好在已經是周五。挺過這一天,就有超長的假期可以休養生息,緩一緩。
人生要是沒個盼頭,真是沒法繼續下去。
勖陽把他趕下駕駛位,自己開車載他去上班。
小哥哥也沒說什麽,一坐上副駕駛就閉上眼睛。
勖陽沒打擾他。這一路趕得也巧,還沒到早高峰最擁堵的時候,饒是她開得慢,比平時也少用了五分鍾。
開到平時的碰頭地點,勖陽停了車,輕輕推推柯一維,“醒醒了,到了。”
柯一維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到單位了?”就準備下車。
“到什麽單位,你來開啊,我下去。”
“怎麽了?”
這孩子大概是睡覺睡到腦子混沌了,“快到單位了,你開車,我走進去啊。我連去買早飯,你吃什麽?”
“哦,”柯一維才反應過來,勖陽的意思是到了要兵分兩路的路口了,“你就開進去吧,我頭好痛。”
勖陽摸摸他額頭,也沒什麽溫度,想來是沒有睡好。這個狀态讓他開車,雖然也就是短短幾百米,她也确實是不太放心。
正在躊躇,柯一維用力睜了睜眼睛,解開安全帶,“行了,你走吧,我開車。”
勖陽被他聲音和姿态中濃濃的疲憊和煩躁撞得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柯一維已經拉開門等着,她也就依從本能反應順着勢下了車。
溫馴的小白也莫名很焦躁,他一關車門,小白就猛地沖了出去。
這是起床氣嗎?那這起床氣也來得太暴戾了點。
不應該。
勖陽買好了早點進門上樓,柯一維居然還沒到,是她自己拿鑰匙開的門。
她生怕他那迷迷糊糊的把車開出事兒,趕緊給他發微信:哪兒了?怎麽還沒來?
回:在車裏了,我抽根煙就上去
勖陽想,等他上來必須得趕緊問問他,這反常的程度看來不是件小事。
不過并沒等到機會,蘇忠義就迫不及待跑來找她“訴苦”了。
他肯定是不可能把那所謂的“冤屈不平”都盡數吞咽入心,隻不過比起傾訴,恐怕想要“聯盟”的意向還多一點。
“陸靖一說的那意思我也明白,他們每年都把事兒弄得這麽髒。這評職稱,不就是誰行誰上嗎?你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遛遛啊?這可倒好,他們這先遛都不讓遛,直接給你關起來了。我打聽了一下,今年讓報送的,都是初級的,那三兩個剛到年頭的小孩,根本都不用上去念業績,直接就能晉級。我就奇怪了,都給弄成這樣了,是顯得楚波一枝獨秀了,問題是楚波自己就覺得有臉嗎?這事兒有這麽辦的嗎?”
勖陽也不敢全然順着他說,也就是提供一個耳朵,嘴裏唯唯諾諾,以免不知道怎麽的又刺激了這位大師的憤世嫉俗,“單位裏評級嘛,可不就是那麽回事。”
榮可欣和張曉雯仍然在下校拍攝,這是節前最後一天了,必須要完成全部前期工作,想必得在現場泡上一天,不加班就是運氣。這會兒辦公室裏隻有他們三個人,莫名其妙暴躁了一早晨的柯一維默不作聲窩在自己的小角落,安靜得像沒他這個人一樣。一整間辦公室隻聽蘇大師一個人在絮絮叨叨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地專注散發負能量。
“不是,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你也是太單純,他們不讓你報,你就真不報了?這一年年的政策都不一樣,你今年讓了他,明年能不能讓你報也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名額也不知道,這怎麽能輕易讓呢?我倒是要看看,萬一明年出了什麽變化,他們有什麽話好說。”
“不會吧,變化也不可能變得太離譜吧,不用太緊張啊大師。”
她發微信給旁邊的小哥哥:哥,你今天是咋啦?沒睡好?
“所以說你太單純。他們會管你明年怎麽樣嗎?他們不管,他們隻看他們想捧的人捧上去沒捧上去,明年再看想捧誰。爲什麽他們非得那麽硬捧楚波?你還看不出來嗎?還不是他今年如願以償傍上了個有背景的小姐姐?現在咱們東西兩院都得捧着他,他這可真是乘龍快婿啊,我的老天爺。”
柯一維:是沒睡好
勖陽:待會兒等他走了,你就補個覺吧,也沒什麽活兒,有事兒我再叫你
柯一維:沒事,午休再睡,手上還有活兒
“所以說我覺得陸靖一他們也是真可以的,這不就是利用你嗎?這手段太龌龊了。他們明知道你這人有情有義,隻要開口讓你讓他一次你肯定會讓,從你這兒一吐口,後面誰再想報,都能用你來擋槍,等于鍋都讓你背了?這可太卑鄙了,你都沒想到嗎?”
勖陽臉一沉,“我沒往那上面想。”
這真是不負期望。千防萬防,該來的總會來,雖遲但到。
“你這十來年如一日的頭腦簡單,就知道傻幹活兒,他們不會拿你當回事的,隻會變本加厲地壓榨你。楚波這就算平步青雲了,成功上岸,那你呢?他們這是在拿你給他鋪路呢,傻孩子。”
勖陽此刻隻想讓他閉嘴,“沒有那麽複雜。他是他,我是我。他不需要,我也不可能随便就被他消費。而且我今年不報是早就和陸總說過的了,不是最近的事。”
“那都不重要了,反正你自己覺得沒問題就好,别人還能說什麽嗎?我就是說,你也得爲自己打算打算。他上岸了,一勞永逸,以後躺着就什麽都有了,那你呢?你也不能總這麽單純,太讓人愁了你這孩子。”
“他上不上岸都和我沒有關系。我也不是得看着他活着,他有他的路走,我有我的日子要過,沒有什麽可放在一起說的。”
這解釋也是真蒼白。但要放在平時,她根本都懶得理會。吃瓜群衆說什麽,實在也都回應不過來。但眼下不一樣,柯一維就在旁邊坐着呢。
這是舞到正主眼前來了,她還無動于衷,那不是就坐等着和柯一維吵架嗎?
也真是夠煩。現任就在身邊,前任的影子卻天天都在生活裏晃蕩。
勖陽決定不再回複蘇忠義了。沉默代替回答,也表明态度。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蘇忠義識相地走了。
留下這一地難堪的碎片要她自己收拾。
這都叫什麽事兒。
勖陽說:“老蘇都胡說八道的,他那個人你也知道,他看誰都有毛病。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他說的那樣。”
柯一維說:“我沒什麽可放在心上。他又沒說什麽和我有關系的事情。”
……得嘞。人家說得也沒錯,但這種被直怼的挫感是怎麽回事。
可小哥哥的低氣壓明明越來越沉重了。
勖陽被怼得閉了一會兒麥,還是覺得不能任由他發展,“那你今天到底是因爲什麽不高興?”
柯一維還是那句:“沒睡好啊。”
“真的隻是沒睡好嗎?”
“嗯。”
沒法聊了。
那也隻好等他午休時補足了睡眠吧,既然他堅稱隻是起床氣而已。
也挺有趣的,勖陽在一頭霧水之際想。這算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冷戰吧。當然,她是不會讓局面就這麽“冷”下去的。
隻是意識到兩個人的關系已然發展到了可以“冷戰”,還真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安慰?這麽理解似乎有些變态,但能吵起來架的關系才是經得起考驗的關系,且就等着看“冷戰”升溫。
柯一維其實也知道不該如此。但一時半刻的他也實在沒辦法從亂成一團的思緒中理出頭緒來。
他知道自己是逃避到了所謂的“起床氣”當中,借此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梳理整肅不夠平和的情緒和心。勖陽是一無所知的,他不願意把自己在背負的壓力加諸到她身上,所以他正在努力迅速地自我消化。
這一夜他是在不停的電話當中度過的。被騙了錢的業主不停打電話來,指責、謾罵、詛咒、威脅,柯國強的手機關機了就打藍虹的手機,都打不通居然還能打家裏的座機。一早準備上班的時候,父母都在客廳,也不知道是早早醒了還是一宿沒睡。而這隻是他偶爾回家的一天,難以想象父母這幾天都是怎麽過的。
爲什麽不得不把事情告訴他呢?是怕他的信息也洩露出去,遭到同樣的圍追堵截,而他作爲他們唯一的兒子還對此一無所知。特别是做着一個事業單位的工作,自己的工作室在蒸蒸日上,并且正在蜜戀當中,甚至在積極準備邁入婚姻。
一切都很美好。果然不存在所謂圓滿無缺憾的美好。
關己則亂。柯一維隻念,首先還是要把勖陽安頓好。他不知道這件事會往怎樣的方向去發展,但它恰好發生在這個當口,他的冷靜鎮定還是受了一些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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