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的時候,勖陽對柯一維說:“我以後再也不說羨慕搞藝術的人這樣的話了。”
柯一維聽得好笑,“爲什麽呢?”
“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勖陽發自肺腑,“這不就相當于憑感覺活着嗎?完全沒有規律,想睡就睡了,想吃才吃,想畫就一股腦兒畫下去了,也不管白天晚上,生物鍾都是自己調的。這也就是年輕小同志們,換我真不成,我一天睡不夠七個小時我就要鬧了。”
晚飯後收拾停當,又耽擱了一會兒,他們出來的時候不過是晚上七八點,工作室的幾個人已經在客廳倒成一片。從早晨就連軸轉了十多個小時,鐵打的身闆也禁不起這麽折騰,吃過晚飯就都開始各自扒拉個窩養精神了。
這是仗着柯一維家裏大,可活動區域比較多,适合開工作室,更适合呼朋引伴開個大趴體。
加上和大曹确實聊得開心,這一下子清靜下來,居然有點棄世感,恹恹的沒精神。
柯一維捂臉,無力地解釋說:“平時真不這樣,平時也還挺輕松的。”
“我的意思是說,有體力精神去拼搏真是好啊,這就是年輕特供,”勖陽把話拉回來,“并沒有說這麽個忙法不好,是我已經沒辦法這麽虐自己了,看着還挺唏噓的。”
柯一維又捂臉,“你要不要把自己總說成個六七十歲的老奶奶?”
“不是我要不要,是要尊重事實和科學規律,”勖陽說,“我不排斥承認自己年齡比你們大啊,事實就是大嘛,相對來說精神和體力都不那麽強也是事實,這也沒什麽好逃避的。”
柯一維點點頭,“行,我發現你今天這一趟來得脫胎換骨,這是大曹給你講通了嗎?我一會兒得好好謝謝他。”
晚飯時得空多說了幾句,勖陽很感興趣的帥曹恰好就坐在她旁邊。
想來柯一維平時和這個與自己相似度最高的弟弟關系不錯,大曹雖然安靜不多話,但對勖陽還可以,算得上有些溫度,有問有答,也能主動搭讪幾句。并且對于勖陽的一些基本情況,他也有點了解,比如和柯一維是同事啦倆人年齡有點差距啦之類的。但是不八卦,絕對不招人煩,就是很随意地聊天。
勖陽問大曹:“他經常和你們說起我的事嗎?”
大曹看看柯一維,“并沒有……但是一些很奇怪的時候會提起。”
“……奇怪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柯一維在旁邊“诶诶别瞎說啊”,被勖陽一爪子拍走。
大曹笑了,“就比如沒有人會問但是他自己總會叨叨叨叨我女朋友我女朋友。”
柯一維捂臉,“不是,能不能給留點面子。”
勖陽來了興趣,“那他叨叨我什麽?”繼續把試圖封口的爪子拍開。
“什麽都叨叨,反正就是什麽事都會莫名其妙轉到‘我女朋友’身上去。”
勖陽轉過頭看柯一維,“那你豈不是很煩人?”
“是啊,真的好煩,”大曹笑着拍手,“嫂子說得對,他真的好煩啊,他話真的好多。”
柯一維被擠兌得隻會嘿嘿笑,還想要拉人家大曹下水,“那你不也是這樣?動不動就老白老白。”
“我說老白,那都是爲了讓他幫咱們掙錢,我可沒有像你一樣以嫂子的話題爲中心畫圓。”大曹也不客氣。
勖陽當下覺得這倆大小夥子特别像兩個小姑娘在鬥嘴,有種很詭異的可愛。
大曹也絲毫不介意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拿出來分享,是非常坦蕩的人。
“曹,我可不可以問問你,如果你覺得冒犯就不用理我,”勖陽說,“我想問你家裏知道你的事嗎?”
大曹答得很輕松,“他們知道。”
勖陽:“那他們接受嗎?”
“開始當然是不接受啊,後來沒辦法,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那你爲了讓他們接受,也做了什麽嗎?”
“我其實也沒有特别做什麽,因爲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大曹說得雲淡風輕,“本來也沒有規定說一定要愛某一種人。正常是相對而言的,可能我們在另外一種人看來是不正常的,但是我們彼此看對方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那麽這又有什麽好解釋呢?無論和男的還是女的在一起,最終标準是開心、過得好,家裏隻要看到這一點就好了。”
勖陽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歎息,“曹兒,你真的好通透豁達。”
“也沒有,”大曹一被誇,莫名又回到了那個少言寡語臉皮兒薄的文藝青年曹兒,一說話先臉紅,“主要是老白挺會來事兒的,我不行。”
她不知道的是因爲和老白戀愛,大曹大學都沒讀完,家也不能回,拿着一張肄業文憑到處找工作也找不到,迫不得已才和老白一起創業。老白不露面,但小事業剛有起色時,就讓大曹接父母到自家的雕刻工作室來參觀了一下,父母覺得兩個人是真心在一起過日子的,這才略微松口,但也一直都拒絕讓老白上門。
那看來要搞定不好弄的丈母娘老丈人公公婆婆還真都得靠另一半出馬輔助。
任重道遠啊勖陽,得努力啊。
可是,“我不會來事兒啊,”勖陽發愁,“我可怎麽辦。”
柯一維終于插上了嘴,“那你就都聽我的。”
大曹也笑,“嫂子,你真的别擔心。維哥這人靠譜,你得相信他。”
勖陽白柯一維一眼,“他靠譜?靠哪裏了?”
“诶诶,說話就好好說,怎麽還罵人呢?”
“靠譜不靠譜的,那個得再觀察觀察再說了,”勖陽說,“就一個問題——先别叫嫂子吧?我這還不是呢。”
“遲早的事兒,”大曹不以爲然,“這麽多年了,我也就在他家裏見過您一個女孩兒。”
勖陽奇道:“是嗎?之前沒有嘛?”怎麽可能,他有前女友的。
大曹言之鑿鑿,就差對燈發誓,“真沒有,反正我沒見過。”
柯一維氣定神閑地在一旁不出聲,這家夥看來确實是胸有成竹。
當着别人也不好多問。
不過勖陽并不是那麽介意他的前女友如何如何,她隻是好奇他倆長跑八年,他怎麽會都沒帶她回家見過朋友。
但慢着,好像由此喚醒了一些什麽事兒。
“對了,我想起來,”勖陽忽然有靈感,“我下午在醫院,好像看見你前女友了。”
柯一維沒防備,“嗯?”
“是她,”勖陽認真回想,“我當時就覺得眼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是在哪兒見過。剛才在你家和曹兒聊天,才想起來是你前女友。”
柯一維緊張得來又有些好笑。這女的是怎麽做到說着自己男友的前女友還這麽無所謂就當和她無關似的?她一點點的介意嫉妒吃醋都沒有嗎?
真有女的能這樣嗎?他自己家太後到現在還經常因爲他爹出去吃飯蹭到一身香水味兒大發雷霆呢。
這小姐姐光風霁月過了頭,倒讓柯一維不知道怎樣往下接了。好像問也不是,不搭腔也不是。
就很尴尬啊。
人家還要追着質問:“你怎麽也不問我她是去幹嘛?”
“……去醫院那肯定是去看病呗。”
“你和她聯系過嗎又?”
“……沒啊。”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勖陽點點頭,“我覺得她應該是懷孕了。而且應該是和她老公或是男朋友?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有個男的。”
柯一維忍無可忍,“不是,你就一點不介意嗎?”
“我應該介意嗎?那我介意啥?”勖陽眨眨眼睛,“是你前女友又不是我前男友,都是‘前’了,那不就是朋友了,有啥好介意?而且人家都有新的感情了,也沒再找你,也沒再找我,我幹嘛自己吓唬自己玩?”
真要有啥事兒,介意也沒用啊。
“……我也真是服了you,”柯一維都被擠兌笑了,“你這真就是那句話:打敗我的不是天真,是無邪。”
“我是真的那麽想啊,不是開玩笑,”勖陽撒嬌地拉拉他胳膊,“難道我得表現得激烈點才行?那那段掐了重來啊。柯一維你是不是要死?我爲什麽還能在世上見到你前女友?”
這和唐筱鯉比真的是差遠了,“你這一點氣勢都沒有。”
勖陽立刻癟下來,“我确實不會。”
她眼珠子轉轉,“那你聽我說你前女友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柯一維真的哭笑不得了,他始終搞不明白爲什麽兩個人在一起忽然談論起了他的前女友。
可要說他完完全全心無所動,确實也不夠坦誠。
“我倆分手以後她很快就結婚了,要是真的懷孕了,那應該是過得很好吧,”柯一維說,“我挺希望她幸福的,畢竟是我耽誤了她那麽多年。”
眼瞅着這話題走向不太對,勖陽終于意識到自己得有點正形,不能太過欺負小哥哥了。
回頭她問啥他答啥,一個不留神把自己刺激着了,那是不是有點自己找死的意思?何必。
她雙手抱過他的頭來,結結實實地在他嘴上吻了一下。不太盡興,又吻一下。
柯一維笑,“好家夥,您這是幹什麽?安慰獎?”
“我安慰你這個幹什麽啊,”勖陽哼一聲,“我自己男朋友想到前女友黯然神傷,我還安慰?那我是不是心也太大了點?我這難道不是極力在讨好你嗎?”
“……行吧。”就接受了這個有點硬拗的撒嬌了。
“不過,我确實有個問題想問你,女人的問題。”勖陽說。
柯一維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架勢。
勖陽咳了一聲。給自己壯壯膽。
“……我想問你啊,”她望定他,“如果我懷孕了,那你會怎麽辦?”
這個問題一抛出來直接把小哥哥驚得目瞪口呆。
這信息太爆炸了,今兒的炸彈是一個接一個往外跳,都不帶考慮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柯一維還能記得要确認一下已屬不易,“你說真的嗎?真懷孕了?”
“沒有,怎麽可能,”勖陽這次真沒想逗他,這也不是開玩笑的事兒,“我就是打個比方,做個假設。”
還沒過幾天,這就能懷孕了,這孩子是真傻還是被吓傻了。
柯一維倒也不是如釋重負,但也到底是松一口氣,“咱能别總吓人好嗎?”
“都和你說了是‘如果’了,是你自己不好好審題,”勖陽說,“那要是我真懷孕了,你預備怎麽辦?”
柯一維不假思索,“那就生啊。”
勖陽睜圓了眼睛,“這麽簡單?”
“那還不簡單?”
“生完孩子呢,給我多少錢讓我離開你?”
柯一維笑得直搖頭,“你又來。敢情我就是你的掙錢工具。”
貧嘴歸貧嘴,能得這麽一句,勖陽心下還是感動的。
“其實也不能說不具備這個可能,畢竟那天我……還挺急的,沒考慮到那麽多,”柯一維恢複了神智,這次是他拿到主動權,“但如果真讓你懷孕了,那事兒就更好辦了,什麽都不用想,立地領證結婚。”
他這不由分說的一通計劃讓勖陽頓時羞赧起來,“什麽啊。”
“真的啊,我就是這麽想的。”
“行行行換下一個問題,”勖陽強行跳幀,“那如果我懷不了孕,你又會怎麽樣?”
這個問題,可就比上一個沉重得多,也複雜得多了。
因爲現實。這就是赤裸裸擺在眼前的現實,是有很大可能會面臨到的窘境。
大曹和老白那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涉及到這個方面,挺過一關也就消停了。他們不可能,作爲一般意義上的異性情侶,這是難以逾越的一個關卡。
勖陽把話說得輕飄飄,但其實她在緊張即将到來的那個答案,非常緊張。
她也詫異自己這天的想法怎麽這麽多又急迫。
或許是急于給自己和對方做一些必要的心理建設?或許。
“你今天好奇怪,”不知柯一維是否準确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輕輕捏她臉頰的那一下也說不好究竟是安慰還是純粹的身體說愛,“你這思維跳躍得也有點快,跨度也有點大,咱不如先研究一下我媽萬一又想讓你離開我,又不願意給你支票,那你預備怎麽辦?”
“真有那麽兇殘的嗎?”勖陽兇巴巴扒拉開他的手,“那我就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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