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真是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勖陽當下的第一反應就是,以後誰也不要開口借她的人,這種天降奇鍋實在是背不起。出了纰漏在所難免,沒人能保證做事不出問題,但有事說事就好,沒的惹一身腥氣,這就非常窩火了。
柯一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了?”
勖陽說:“給我看看你自己記的手機備忘錄。”
柯一維懵懵懂懂地掏手機,調出資料遞給她。
勖陽給那一屏拍了張照片存證。雖然知道所謂“問責”根本就會是一場形式主義的鬧劇,這件事大概率會在領導的端水處理下無疾而終,但是躺平任虐接受那五十大闆,不行,憑什麽。
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去捋捋事件脈絡,發現這一時半刻的還是不太好抑制熊熊燃燒的怒火。職場反應能力果然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東西,在溫水裏煮時間長了,荒廢太久,要迅速拾掇起來,全靠肌肉本能。
她一聲不響地抱住柯一維,像失控的人抓到一個支點,想要借助他來安撫周身都在突突跳動叫嚣不停的神經。
柯一維雖然還在一頭霧水的階段,但也意識到能讓一向規則嚴明識分寸的勖陽在工作場合洩露私人感情,想必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上一次還是他們倆去醫院出外務。想來也不該有比那更嚴重的情況了吧。
“昨天是有什麽事嗎?”他問她,一邊回想着,“我完全沒有印象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是逐項對照着拍的。”
他說得越确定,勖陽心底的怒氣就多增長一分。
“也不是什麽事,有幾個鏡頭可能需要補一下,”她拍拍他的背,還是不舍得放松他,又靜靜地把自己貼上他的胸口,“你做得很好,沒任何問題。等協調好了,咱們再去補拍就可以了。”
辦公室隻有張曉雯在百無聊賴地給自己修圖玩。
“小鍾回來過嗎?”勖陽問她。
張曉雯搖頭,“沒,就榮可欣剛回來打了個照面,又走了。”
柯一維默默回到自己工位,不出聲。
勖陽給陸靖一打電話,“領導,小鍾還在您那兒嗎?我去找她問點事情。”
她沒想到的是“小鍾家裏臨時有些事情,剛跟我請了假下班了。”
勖陽回頭掃一眼小鍾的工位,桌面上的東西都還在,電腦也沒關,“可她包還在這兒呢?”
“說是事發突然,家裏人直接給接走了,回頭再來收拾,你們方便的話先幫她歸整歸整吧。”
不是,這是多大的事兒,還至于的立刻跑路嗎?
“領導,她這事發突然的這個情況也挺突然,我就想問到底是什麽意思?”勖陽也知道自己的語氣不那麽客氣,“她是請假是吧?還得回來的是吧?那我可不可以先去找您說說,然後她什麽時候回來,咱再什麽時候具體問問她?”
這火藥味來得直截了當,毫不掩飾,驚得張曉雯和柯一維都屏息凝神,不敢出聲,靜靜旁聽。
事到如今,柯一維當然能夠确定事情與自己脫不開幹系。
他在努力回想,也在注意勖陽。
勖陽冷着臉,雙眼都冒着寒光,這會兒要想去靠近,還真需要些勇氣。
“行行行,你先過來跟我說說,”領導的作用是意料之中的先端水滅火,息事甯人,“别着急,你看你怎麽又急了呢?沒多大點事兒啊,你這護犢子護得有些過了啊勖總。”
是非面前,絕不容許一點誤讀,開玩笑也不行。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勖陽立即闡明自己立場,“領導,這不是護犢子,這是就事論事。名義上來說,小鍾目前也還是我組裏的人,現在被借調去出外務發生了預料外的情況,是很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不可能單純是某一個人的責任,所以我确實認爲有必要把事情共同整理清楚,不僅給年輕人,也是給我們每個人都提個醒,積累一下經驗。”
“行行行,我充分理解,你想找我談的話,我今天随時有空,就在辦公室等你。”
“那我馬上下樓,麻煩您等我一下。”
勖陽挂了電話,從戰鬥狀态中暫時抽離,感覺整顆頭都在發沉,壓得眼睛也睜不開。
她捏了捏眉心,翻騰抽屜找出一盒清涼油,深深地吸了一口,給自己提了提神。
事兒不是大事兒,解決不難解決。
其實本來不至于緊張至此,激動至此。
張曉雯顫顫巍巍問:“老師,沒事吧?”
“沒事,”勖陽擺擺手,“一點小狀況。和你們都沒關系。”
“聽您的意思是小鍾這趟外務出的狀況嗎?”張曉雯憤憤不平,“本來她也不是咱們的人,爲什麽她出事了先跑路,卻要咱們去給她處理後事呢?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算一站,她到底什麽時候走啊?”
“可能也就快了。”看這情形,搞不好真的就此别過了。
以一種這麽戲劇化的方式。
勖陽囑咐:“如果待會兒有她家人或是她回來拿她的東西,不要顯露出任何情緒,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别給自己惹事情。你們下班的時候不要鎖門,我可能會晚一些回來。”
張曉雯正要應,蓦然間,她眼看着裏側始終沒發一言的JPG小哥哥柯一維,默默地起身繞了出來,停在她家老師身後,輕輕挨了一下她的手臂。
接着那手就沒再下來,虛虛地三根手指懸空捏着她的手肘,仿佛想碰又不敢碰實,忍不住又知道不妥。整套動作非常流暢,非常自然,好像已經重複過千百遍,已經深谙于心,熟練得不存在體感上的不适,勖陽甚至沒給出任何明顯的反應,自顧自用另一隻手拿杯子喝水。
窗前,大逆光,初秋下午四點多,陽光仍然充足得像手機蓄滿了電。兩個人的頭發被照得透明發亮,肩膀披了一層金燦燦的光暈——就,有點美好。有點,過于美好。
美好得讓張曉雯不太能克制住自己的浮想聯翩。
如果不是柯一維接下來那一刻擡起頭來,有意又無意地點了她一眼,張曉雯幾乎要看得呆了,她全程目不轉睛。
那淡淡的又有些涼意的一眼,将張曉雯凜得心頭一震。她趕緊埋下頭去,心裏默念着,這大概不是我一隻小貓咪能看的畫面。
不知道是從何而起,這個畫面呢,讓張曉雯當下滿心在循環播放着一首歌,一句詞,【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着光夢遊】。
浮想聯翩。浮想聯翩。
勖陽聽見柯一維說:“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沒關系,你就先在這兒,有必要我會打電話叫你,”她說,并沒有因爲他那一點點的“逾矩”而不安,也沒有躲開他的手,“你不要貿然自己跑過去,這不是個大事,我隻是去和陸總交代一下而已。”
柯一維點點頭,手放了下來,“行。”
張曉雯又逃命一樣地低下頭去,心底默念磕到了磕到了這不會是磕到真的了吧他倆已經都好成這樣了嗎。
柯一維那特别優秀穩定的女朋友是薛定谔的女朋友嗎。
還是說這是一出情感倫理大劇,深挖就會發現另有隐情?
張曉雯這會兒特别想找個人來分享自己方才受到的震撼,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期盼着最佳八友榮可欣的回歸。
她忍不住點開榮可欣的微信打字。忽然意識到——和他說什麽呢?
有什麽好說呢?
說“小維哥剛剛碰了老師一下我覺得他倆有問題”嗎?
榮可欣一定會不以爲然地回複她一句“那有什麽了不起的你神經是有點過敏”。
講真,這輕微得不能再輕微的身體觸碰,其實的确算不得什麽,可由這兩個和“親密”“自在”“纏綿”等過于柔軟有溫度的詞絲毫沾不上邊的人表達出來,這反差感除了萌,還讓人不由自主被震懾,“這一定是有大事情了”。
或許就是同頻的人自然有同頻的溝通方式吧。這似有若無的千絲萦繞,道是無情似有情的暗香浮動,也真非一般凡人所能get得到。
勖陽從辦公室出去之後,柯一維就回到工位上坐等。戴着大大的耳機,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或聽什麽,也看不出眼神是不是真的在移動。
張曉雯試探着問:“小維哥,到底是什麽事啊,把老師氣成那樣子?”
柯一維要過了片刻才摘下耳機,“具體我也不清楚。”他是真的不清楚。
他隻知道勖陽好久好久沒有過這種點火就着的狀态了。
張曉雯也不知道可以再問些什麽。柯一維又把耳機戴了回去。
她看看時間。好在距離下班倒也不需要多久的煎熬。
本來相處了這麽久,已經非常熟悉這種相對無言的氛圍了,可這會兒空氣的忽然安靜,着實令張曉雯抓耳撓腮。
勖陽一直都沒回來,也沒有信息。
中間倒是陸靖一來過一個電話,讓張曉雯把小鍾的東西拾掇一下送到傳達室,等着她家人來取。除此之外,并無特别。
好容易到點了,“小維哥,你不走嗎?”
柯一維像從一場夢裏醒過來一樣,滿臉懵懵的表情,“啊?到時間了嗎?”他活動了一下身體,“我不走,我等她一會兒,你走吧,拜拜。”
張曉雯有一丢丢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啊?那我……”
“你走吧,”柯一維看出了她的顧慮,“畢竟這裏面還有我的事情,我就這麽甩手走了,也不太像話。所以我等她一會兒,看看有什麽情況。你走你的。”
張曉雯忙點頭,“噢噢,那也好,那也是。”
雖然趕緊溜走是稍嫌沒義氣,可是留下來的體感好像更尴尬,那麽還是跑吧。
張曉雯一邊狗攆一樣地快步出逃一邊在研究到底會尴尬些什麽。沒研究出來。
反正就是覺得尴尬。
至于去和領導“交代”的結果,倒也沒有什麽好意外。
陸靖一告訴勖陽:“小鍾家有個親戚,和咱們單位剛剛建立了一個合作關系,今兒晚上和領導有個飯局,把小鍾叫走陪着去了。”
勖陽等領導把話一點點說清楚。
“本來小鍾也沒幾天就走了,這會兒家裏又多了個合作,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是她這些天會提前結束在西院的學習,直接調去東院。”
“那就是說她基本可以不算是我組裏的人了,”勖陽說,“意思是不是就是我們可以客觀地講講道理了?”
陸靖一搖頭,“勖總,别置這個氣,沒有任何意義,你自己也很清楚。”
勖陽:“柯一維不會撒謊,他是什麽樣的人,您也很清楚。”
“誰也沒有定性說這就是柯一維的責任,你先不要這麽緊張,”陸靖一說,“這就是很簡單的溝通不到位,合作不和諧,互相之間沒交接好,沒多大的問題,又不是不能補救了。一會兒我給社區那邊打電話,定個時間再補拍,不就完了嗎?多大點事?”
——這世上最讓人惱火的幾個字裏,一定有“至于嗎?”
勖陽問:“小鍾和您是怎麽說的?”
陸靖一避重就輕,“她哪兒說了什麽啊,小女孩沒經過事兒,被吓得一直哭,話也說不出個整句來。”
勖陽才不管那一套,“柯一維告訴我說,他手裏是沒有流程的,全靠之前老蘇口述給他個大概,他憑印象自己做了記錄去拍的。老蘇還讓他找小鍾要日程,說是小鍾手裏有一份,但柯一維問了小鍾,她卻說隻有一份日程,始終都在老蘇手裏。”
陸靖一攤手,“所以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咯?”
勖陽點頭,“所以現在事情的關鍵在老蘇身上,問問老蘇吧。”
她說:“小鍾走了沒關系,本來我也沒預計她能說什麽真話。事情好解決我也知道,由我們組出面去補拍也可以商量。可是領導,以後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怎麽辦?一直捂着,藏着掖着,這氛圍下大家能安心做事嗎?我不想讓我的人心裏帶着疑慮工作。”
陸靖一的臉即刻一沉。
這話說得偈越了,勖陽自己也清楚。但很多的選擇,源于在那個時機下的本能反應。
“陽陽,我勸你一句啊,”陸靖一說,“要是真如你所說,每個人都得得一個公道,你想想,這公道會得罪多少個人,這公道真就重要到可以付出那些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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