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那一夜能熬過來,不容易。
勖陽一上午都在忙。接活兒分活兒,也不知道怎麽就忽然湧進來這麽多的活兒。全404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一條龍勞作,好久沒見這樣的盛況了。
這倒是也不錯。占着腦子和爪子,省得胡思亂想。
心緒不甯的時候,工作是救命的良藥。
臨近飯點兒,勖陽才招呼大夥兒,“歇會兒吧,吃飯去,下午再繼續。”
以往張曉雯和榮可欣得撒個嬌叫個苦,但這倆人精看得出今兒是有事兒憋着呢,不好往槍口上撞,乖巧地隻對眼神兒不多話。
“那個,有個事,我跟大家說一下,”勖陽莫名其妙地說個話都沒底氣,“我這幾天有點事兒,中午要出去一趟,午休前回來。”
張曉雯馬上問:“家裏的事兒?”
勖陽意外,“你怎麽知道?”
她下意識望向柯一維的方向。但也相信不會是他說的。
柯一維嘴巴沒那麽大——他的嘴在404裏基本算是個非必選項,并不是日常标配。
何況這一上午,這人連口聲氣兒都摟得死死不放出來。
他大概是成心想憋死她。
張曉雯說得非常自信,“以前維哥中午出去不就是家裏的事兒嘛。像你們這成熟青年中流砥柱大忙人,是不是午休時間基本都是處理家事的?”
勖陽松了一口氣。
榮可欣馬上提出質疑,“不是,你這個邏輯不通啊張曉雯?維哥午休出去是家裏的事兒,領導就一定也是家裏的事兒嗎?”
這張曉雯的自以爲是間或還是挺可愛的,“那反正老師沒否認啊。”
勖陽忙說:“對對對,雖然我也覺得邏輯不通,不過确實是這麽回事兒。曉雯子,機靈啊。”
機靈的張曉雯挑了挑眉毛,得意的不得了,“那是。”
母上的病來得急,所幸并不重。雖然說不需要貼身陪護,三餐也都可以叫外賣送上樓,頂不濟食堂也很方便,但一整天都把母上自己扔在病房裏,生病了還得自己照顧自己,她不舍得。
反正午休時間充裕,醫院離單位也不遠。她下班立刻趕去和媽媽吃個午飯,還能再陪她一個小時,問問治療情況,節奏也不算緊張,她還趕得及。
“我是家裏有點事兒,不過沒什麽問題,大家也不用擔心。如果咱家有什麽突發情況,那就——”
勖陽頓了頓,眼神兒往邊上一轉,撞樹一樣彈回來,“那就你們互相商量着點。實在不行,樓下去找蘇大師救急。”
囑咐完了她就匆忙出門了。甩下倆吃瓜群衆面面相觑。
“……不是,維哥,你是不是怎麽惹着老師了?”張曉雯扭頭望向旮旯裏的大冰坨子,“我都懷疑一上午了,你倆是不是有啥事兒?”
柯一維:“沒有啊。”
“不可能!以前老師要是不在家,都讓你主持大局的,說有情況你頂上,今兒怎麽就樓下找老蘇去了?”
柯一維哼一聲,“本來我也不算什麽。”
“那老師家裏是出啥事兒了?”
“我不知道。”
榮可欣攔住張曉雯越作越勇撲上去追問的勁兒,“那什麽,你要這麽說就誇張了啊曉雯子,你這也有點太敏感了,找維哥和找老蘇那不是一樣嘛!”
“不是啊!你也記得吧?以前都是——”
“以前是什麽啊以前。走走走,吃飯去,趕緊的。”
終于清靜了。
這一上午心亂如麻,似有百爪撓心。
柯一維摘掉了根本沒音兒的耳機,揉揉黏在額前的頭發。煩。
沒有順當的。空調不夠冷,電腦不夠快,鼠标反應遲鈍還連線。
沒法過了。
佛系暴躁小哥哥懶得去食堂聽噪音,叫了個外賣繼續在屋裏閉關。
他其實并不是不想理誰,他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目前的局面。
從昨晚到中午,已經消耗掉了兩包煙,現在整個人像一把一米九的煙葉,散發着嗆人又自殘的味道。
然而對事件的發展并沒有什麽助益。
與其說是冷戰,不如說被洶湧而至的太多信息給拍懵了。勖陽說得對,并不是她想得多,是他根本就沒想過任何實際問題。
本身這感情就來得不由自主,不知不覺。待他意識到時,已經在心裏瘋長攀援,抓撓着他的心肝脾肺腎,順着喉嚨口舌一路撩撥。使得他都不敢貿然張口,怕一個不小心,心事會跳躍而出,情不自禁。
他沒有任何經驗。在此之前,他隻有唐筱鯉一個交往對象。那個過程和感覺,也是不同的。
唐筱鯉一直是牽動着他往前走,他隻要跟随着就可以了,不費任何力氣。而面對勖陽時,主動的一方換作他了,才稍稍觸碰到一點唐筱鯉當時的感受。
……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當時的混賬。
唐筱鯉是個很好的姑娘,無論如何,她用自己的八年青春,教了他“擔當”兩字怎麽寫。
人總要成長。既然她是他主動的選擇,他不能讓自己再重蹈覆轍了。
怎奈他時刻都在爲“表白”做準備,卻沒準備好迎接她的“現實”。
那不是她的問題,是他草率了,也天真了。
他再說什麽都沒用,她已經認定他所謂的“離不開你”就是一個吊兒郎當富二代的一時興起。不然的話,怎麽他就在她密不透風的逼問之下毫無招架之力?他根本沒有爲此做任何準備,是不争的事實。
勖陽大概真是急于推開他吧,才會把話說得那麽狠,那麽真,根本不容拒絕。
第一,難;第二,挫敗感。
小維哥歎了口氣,然後被自己從内而外散發出的濃烈煙味兒撞暈。
逃離了單位,成功進入到病房區域,勖陽才擺脫了一些些被尾随的恐懼。
多奇怪。最近她總是在“逃”。
逃奇奇怪怪的相親對象,逃某些意味深長的猜測;逃一個人沉靜舒适的溫柔,再逃開同一個人熱烈升騰的目光。
“都告訴你了不用來,”母上大人一如既往地不好伺候,“我自己去食堂打飯又怎麽的了呢?要我說,我下午就出院都沒問題。”
要放下一樁煩心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又一件煩心事纏上,“媽呀,你快老實待着吧。我剛去問了大夫,大夫說你這就得靜養。血管得慢慢疏通,下午就想出院可還行?”
但老母親是總有話說的,“那你來我這兒,還不如回家去看看我狗閨女。”
“我早晨遛過它了,您老放心,委屈我自己也委屈不了它。”
話說得簡單,做全職主婦哪裏是容易的事。勖陽比往常提前一個小時起床,打點好了自己再伺候福星兒吃喝拉撒。福星兒平時跟盧英習慣了,并不那麽聽她的話,磨磨蹭蹭鬥智鬥勇,遛了足有半個小時才肯回家。再檢查好水電門窗,鎖門上班,隻是一個早晨,就過得像狗攆的一樣。
想到後面還有兩個星期,勖陽就渾身乏力。
“小維送你來的嗎?”
“啊?沒有啊,幹嘛讓他送我,我自己來的,”勖陽沒想到老母親有此一問,“人家也挺忙的,總不好經常麻煩人家,昨天是趕巧碰上的。”
老母親開啓套話模式,“他總送你回家嗎?”
“不總啊!都說了是趕上了。”
“小李說,小維沒什麽事下班就去他店裏待着,他是不是平時都自己住?”
“好像是吧,具體我也沒問過。”
“這孩子真挺好的,我特别喜歡他,你可得想着謝謝人家,”盧英說,“昨天看他處事,真不像是那麽大的孩子,比你都有眼力見兒。”
這一點勖陽倒是也注意到了。柯一維看上去不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二代公子哥兒,入院流程居然超熟練,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見識這場面。
可惜昨晚隻顧着商談大事件,根本沒來得及留時間和心情唠閑嗑。——恐怕以後也不會像之前那樣心無芥蒂輕松自然地聊些沒意義的天了。
之前她總存着些僥幸。隻要他她不說,就當根本不存在,一切都可以糊弄得過去,他們一直都是彼此“很重要的朋友”。
感覺本來就是很微妙的東西,像空氣,像一陣隻有彼此聞得到的香味兒。你可以說它有,也可以說它沒有。或許忽然來了一陣微微微微的風,就吹散了。
那麽它大概是混雜了點煙草味道的木質香氣吧。
看似清淡的,實則隐藏了霸氣和攻擊性的,又雲淡風輕,又有勃勃野心。
你說他霸道嗎,他有個可愛的淺淺的小酒窩;你說他可愛嗎,他視線一飄過來,好像那雙眼睛裏就要伸出一隻手去揪她的衣領,讓人膽戰心驚。
——但那都不是她的。
她已經拒絕人家了,還咄咄逼人地,把人家逼問得啞口無言。
她問自己,何必如此呢勖陽?
然後自己回答自己,必須如此,起根就不該有的念想,就要斷得幹幹淨淨,斬草除根。
這是爲自己好,也是爲他好。
遺憾是會遺憾的。時間再久一點,什麽都會好了。也談不上有什麽人,或是什麽感情,是真的不可失去。
“明天禮拜六,周末不檢查,就輸液,你别來了,”母上大人吩咐,“也沒啥事兒,你挺累的,在家歇歇,别再給你累壞了。”
說到周末,“我明天還真來不了太早,我有點别的事。”
明天要去參加聯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