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
屋裏就剩倆人。
柯一維發出邀請,“走嗎?”
勖陽伸了個懶腰,“走。”
“那我叫車。”
“别叫車了吧。”
“?”
“你會騎車嗎?”
說到騎車,柯一維從拿到駕照之後,基本就沒碰過自行車了。再怎麽着,四個輪都比兩個輪快。不方便開車,就打車;路不遠打車太燒包,就由一輛小滑闆車代步。
不過這大伏天的,坐着不動都出汗,非得挑這日子低碳出行,也算夠爲難自己的了。
勖陽看着長手長腿的柯一維蜷縮在26小藍車上的局促樣兒也憋笑憋得很辛苦。
“你是不是很少騎車?”
看這難堪樣兒也知道,“很少騎。”
“總共也騎不了半個小時,坐了一天了也得舒展一下筋骨,”勖陽說,“現在陽光也沒那麽足了,車子騎起來,風也很大,很舒服的。”?
舒服确實是舒服,隻是這種共享單車的尺寸确實對大長腿人士不那麽友好。車座已經調到最高了,舒适度也還是一般。
“我上大學時有輛死飛。”回去有必要把它從庫房裏翻出來見見天日。
“噢!那種車子據說很難駕馭?”勖陽看了看時間,“像你們開車習慣了,應該就不太願意騎車了吧?以往這會兒都到家了。”
柯一維認真回答:“也沒有,各有各的舒服。開車快些,騎車自在。”
勖陽瞥他一眼,“果然是天秤座啊小維哥。”
柯一維笑笑。
所以說哪有天生木讷寡言的純直男呢,一是分他願意不願意說,二是分聽的那個人受用不受用。
“那什麽,”勖陽清了清喉嚨,“早晨你說你那個小白車,比較适合女孩開?”
“是啊。兩廂自動擋,好開好停車。本來是我爸買來給我媽開着玩的,我媽開了兩次就懶得開了。”
“……那你願意開女孩開的車?”
“其實也沒有說哪種車一定适合男的還是女的。好多女孩兒開大車開得特别好。就是說有的車比較好上手。”——溫柔的柯一維。
開車這事其實一直在勖陽腦子裏。
爸爸還在的時候,對她學車是持反對意見的,覺得不安全,勖陽是偷偷摸摸報了名去學的。當時沒想太遠,隻念會開車了以後可以帶父母和狗子到處玩耍,出門也會比較方便。爸爸去世之後這半年多,老母親體格每況愈下,上樓遛狗都腿疼氣喘,愈發感覺到有輛車的必要,怎奈号遲遲搖不下來,拍個号碼又不值當,等着也就是等着。
柯一維說:“如果着急用車,可以買輛新能源。”
勖陽忙說:“也不是着急用車,我就是随便說說。”
她頗難爲情,“我這從駕校學完車回來,就沒摸過車,真要是買車了,也得有一陣子該不知道怎麽辦呢。”
柯一維不解,“有什麽怎麽辦?有車就開啊。”
“是啊,有了車肯定就要開的,我就想我得先找個靠譜的陪練,”勖陽也大着膽子展望了一下未來,“我之前駕校的教練倒是說過,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
柯一維笑了,“費那個事。”
有伴兒的路程,再遠也都嫌太近。
然而到了才發現,怎麽比平常自己騎車還多花了十分多鍾呢?
可見腿長也不見得能多蹬幾圈輪兒。
提起車這個話題,倒也不完全是因爲興之所至。
早晨撅的柯一維那一句,想起來就挺難過的。
有的人就是永遠都很難若無其事地去傷害别人,哪怕隻是語言上的一點刺痛。偶一爲之,倒是比受傷的那一方感覺更疼。
勖陽盤算了半天怎麽把話找補回來。希望效果不會太壞。
晚飯時母上大人興高采烈的叨叨就沒停過。
“那個小李的小賣部啊,别說還真不錯。我還以爲怎麽也得整理幾天才開店,沒想到今天一早就開門了,好多的花籃,還來了不少人。我早晨帶福星兒去溜達了一圈,店裏生意還真不錯。”
勖陽:“你别沒事去那邊溜達了。”
“那怎麽了?我本來就是每天都去那邊轉轉的,那小李人也不錯,挺愛說話的。”
“就是挺愛說話才告訴你别總去,那畢竟是我同事的朋友,熟人之間就愛瞎打聽,容易聊出事。”
“我一個老婆子能跟人聊出什麽事,”盧英嗤之以鼻,“你一天到晚想那麽多,也不嫌累。”
勖陽翻個眼睛。累啊,能不累嗎。
“這個小李朋友真是挺多的,我看小維要是不上班肯定也去了。”
勖陽點點頭,“嗯。他上班是不能去,可他下班就去了。”
“你怎麽知道?”
“他昨天喝多了今天早晨沒開車,下班得回去把車開走。”
母親的直覺使得盧英敏銳地聞見了一絲異樣的氣息,“他跟你說的?”
勖陽隻想狂打自己嘴,“沒有。”
在老母親堪比探照燈一般的目光逼視下吃完了晚飯,收拾停當,困意襲來。
迷迷糊糊半睡不睡的當兒,微信鈴聲扛起了鬧鍾的活兒,哐哐哐好幾條把勖陽給叫起來了。
葵:在家了沒?
葵:我在你家樓下
葵:要不要去練個車
勖陽一骨碌從床上躍了起來,噔噔噔跑去陽台往下張望。
小白車,是柯一維那輛适合女孩開的小白車不錯。
但這個情節,就有點太夢幻了吧。
勖陽在飛快地盤算。上下班是因爲順路,同事關系,倒還說得過去;業餘時間有點交集,是因爲他幫忙牽線租的房子,也還算合理。可這純私人時間,一男一女——這,是不是意味着什麽?
她這麽大的人了,對一位同事小弟弟的邀約,應該持怎樣的态度去理解?
車子這個話題确實是她提起來的,人家放在心裏了,不接受好像說不太過去……可這就接受了,那得多輕浮?
五分鍾之後,輕浮的勖陽蓬着頭發家居服也沒換噴了點花露水就出現在了自家樓下。
她本來以爲柯一維得坐在車裏,緩緩搖下車窗,推一推墨鏡說“等什麽呢?上車。”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
結果人家小維哥是把車停在一邊,自己坐在小區花壇邊上打着遊戲等。
這情景從出了大學校門,少說得有十年沒見過了。?
“……你怎麽不去車裏等着,”勖陽嗫嚅,“還非得坐這兒,專門來喂蚊子的嗎?”
柯一維擡頭一笑,“我怕你不認識車。”
勖陽被他笑得有點暈。可能是牙齒過于白,這笑容又來得過于突然的緣故。
平時不愛笑的人笑起來總令人有種分外心蕩神馳的感覺。如同天降鴻恩,小心翼翼地趕緊接着。
勖陽繼續磨叽,“那……你不着急回家嗎?今天不畫了嗎?”
“也不能總畫,沒有輸入沒法輸出。”
柯一維收起了手機,示意她上車,“走,陪你開兩圈。”
勖陽沒動,“我真的不會開……我怕把你車……”
“有什麽可怕的,”柯一維本來都走到副駕駛一邊了,又繞了回她身後,不着痕迹地輕輕推了推她,“車有全險,我也有保險,随便你折騰,都不用賠錢。”
勖陽被他逗笑了。這真是拿他沒辦法。
可這樣的明朗活潑,又總覺得不太像是平時認識的柯一維。
她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不過陪練這個事,還是有點特殊的。
據說陪老婆練車和陪兒女寫作業并稱當代家庭和諧穩定性的兩大殺手,殺傷力巨大且無法預測,能順利挺過這兩關的夫妻都是妥妥的真愛。所以家教和陪練應運而生了,這無疑對成千上萬家庭的幸福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還好隻是同事,怎麽都得拘着點面子……總之,柯一維同學的陪練體驗是勖陽受寵若驚的舒适溫柔。
他把車開到附近人少的一條路上才讓她上駕駛位,慢慢悠悠地一輪一輪繞着圈。不着急,也不焦躁,偶爾替她把一把方向,沒幾分鍾就會賞一個“好”。
隻不過确實也是全程左手都握在手刹上就是了。
勖陽要到停下車,腳踏到實地的時候,才察覺出車上的自己全身是有多僵硬。她整個人都已經木了,雙腳踩在地上也特别虛浮。
柯一維征求她的意見:“我抽支煙?”
勖陽忙說:“你随意随意。”孩子多不容易,這是得抽支煙壓壓驚。
但柯一維的表現确實極大程度地清除了駕校教練留下的心理陰影。如果每個教練或老公都能向柯一維學習,世界真的會變成美好的人間。
勖陽由衷:“你脾氣真好。以前隻是覺得你慢性子,現在知道了,你是真的好性情。”
柯一維揚了揚手裏的煙,“要是這會兒發現沒煙了,你就知道我性情不好是什麽樣了。”
話是這麽說。他吸煙都離她盡量遠,站到車子的另一邊去。
“你家裏有姐姐或妹妹嗎?”勖陽忽然問。
“沒有,怎麽了?”
勖陽搖頭,“不是,就是覺得你脾氣挺好的,不像獨生子女,感覺像是在大家庭裏長大的。”很懂事,也知道如何照顧人。
“那可能是因爲我媽脾氣挺急的,我和我爸就被迫磨煉得比較互補,”柯一維說,“以前我媽開車,也是我和我爸輪流陪着的。經曆過我媽,我陪任何人都覺得無壓力。”
雖然知道他言過其實,勖陽還是被貼心的柯一維逗得放松了許多。
所以現在也是最恰當的時候,該向他坦誠一點。
她說:“其實,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