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不得不碰面的日子。
楚波的個人短片開拍。拟拍三天,主場景在西院,視情況轉戰東院。不過以陸靖一的意思,“視情況”的情況基本不會出現。
“咱不能弄個合拍片出來,”陸靖一指示,“楚波現在在西院,這片子就得算西院出品。勖總,你想想辦法。”
勖陽自己也沒興緻陪着楚波東奔西跑。雖然她自己光明磊落,并不介意閑言碎語,不過也無意平白拿自己給人貢獻談資。
王喜悅當然要特意打電話來“誠邀”,不過陸靖一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居然就能給怼了回去。
領導之間的博弈也是怪有趣,活像小朋友搶糖果。
勖陽隻管幹自己的活兒。
楚大師在西院隻待半個月,本身時間就不算充裕。這片子也不過是個視頻資料,自然是越省事越好。
楚波也不傻。得罪人散人心的事兒,他才不會幹。
溝通會開過,從領導到拍攝團隊再到當事人楚波自己,都心照不宣地決定以編輯已有資料爲主,補拍越少越好。
并不是有什麽不可見人,刻意低調反而惹人議論。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把這任務交代了早清靜。
素材的話勖陽就挑了不少東院場景的資料,作爲平衡。
在西院時日長了,不知不覺已經将東院視作另個世界——以及來自東院的人,曾經發生在東院的往事。
這是西院的魅力嗎?或許吧。
楚波一如既往地維持着良好形象,斯文優雅,大愛無疆。
“我看見你朋友圈發的團建照片了,團隊氣氛真好,真羨慕。”他向榮可欣伸出手。
榮可欣一副受寵若驚的狗腿樣,握着楚大師的手,恨不得把身子彎曲到120度,“是是是,我們領導帶得好。”
他們領導可沒什麽想寒暄的興緻,“光布好了,楚大師,受累到位吧。”
楚波當然還不至于與勖陽也做一番表面功夫,隻是笑了笑,“好的。”
啊,真牙碜。
勖陽把臉别過去。怎麽說呢,沒有錯,但難受;挺好的,可她學不會,也不想學。
摧眉折腰事權貴,也是個本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備的。看透了差距,更确信本就道不同,更能堅定放得下。
這也好。
楚波一向周到,一視同仁。
柯一維正專注看着取景器,冷不防被拍了兩下肩膀。
與他身高不差毫厘的楚大師颔首,“辛苦了。”
柯一維往邊上讓了讓,“客氣。”
這一連串如在大會堂接見百姓代表的操作,全404除了金牌公關榮可欣,還真沒人能接得住。
隻不過大家都對這位拍攝對象和自家頭兒的淵源有所忌憚,縱然楚波大師平易近人暖心親民,這拍攝氛圍也無論如何輕松歡脫不起來。
勖陽,她隻是幹活兒的。按時給工資,拍誰不是拍。
楚波是做美工和攝影出身,鏡頭感無需多言,本來也是一身是戲的人,要什麽就能立刻給什麽,拍攝氛圍嚴肅,可也當得上一個順利。
業務這一塊,楚波還是挑不出毛病的。當年他拍别人,和如今他被人拍攝,都利落精準,畫面自有一種中規中矩的美感,号稱拯救強迫症。至今剛入行的小美工和攝影師,都還會用他的作品做示範教科書。
勖陽當年也正經想學習借鑒來着,後來覺得那不是人做出來的活兒,還是嗨嗨皮皮做自己吧。——這不,也闖出來自己一個風格。
所以沒經曆過一段四處撞牆各種摸索嘗試的日子,是不會知道什麽最适合自己的。
事業一樣,感情一樣,什麽事兒都一樣。
“曉雯子,你帶楚大師去換個服裝再補個妝,這個場景的素材差不多了,我們換地方。”
就像孫悟空給唐僧在地上畫了個圈兒,勖陽始終都在柯一維那架機器半徑一米内的範圍活動。
“大家休息一會兒補補水吧。拍完下個景,上午的活兒就結束了。”
……大夥兒确實需要松口氣。
雖然自家頭兒也始終有條不紊例行公事,可這種總好像憋着個雷的感覺真是不怎麽樣。
就好像這憋悶的三伏天,溫度不高但濕度大,天色也灰蒙蒙不爽快。大團雲朵是弱化了毒辣日光,可也醞釀着沉沉心事。
呼吸都似胸口壓着塊大石般艱澀拙沉。
張曉雯順着胸口,低聲和榮可欣耳語,“哎呀嘛,你說這一會兒會不會上演一出前任互撕的狗血大劇?我總覺得要出事呢?”
榮可欣:“你這腦洞真夠大的。你以爲咱這拍戲呢?”
“咱這不就是在拍戲嗎?”
“……行,算你厲害。”
前任會不會撕起來不知道,不過勖陽的心思顯然沒在那上面。
柯一維一邊走一邊和他家領導打商量,“我那視頻能不能别給别人看?”
勖陽點頭,“那我有什麽好處?”
“你想要啥?”
“暫時也還沒想到,”勖陽冷不防問,“你家住哪兒?”
“我家?”柯一維沒想到有此一問,“你問這幹什麽?”
“你每次從你家開到我家,得用多長時間?”
“不堵車的話十分鍾?”
勖陽停下來,看着他,“那請問你有幾個家?”
“家是就一個,你要是說房子,我平時住的那裏确實遠了點,”柯一維無辜地轉了轉眼珠子,“我父母家離這兒近。”
得嘞。你有來言人家有去語不說,還被結結實實炫了個富。
柯一維不明所以,“你是想搬家嗎?想租房子?說起來,那姓陳的人家開始搬了嗎?”
勖陽點點頭,“柯一維,一會兒我就把你那視頻發到網上去。”
“不是,爲什麽啊?!”
“因爲你讨厭!”
柯一維對自己團建那天的唱跳表演視爲黑曆史,追着三個人各種求删,這幾天被壞心眼的張曉雯和榮可欣訛了不少好吃的。
不過視頻牢牢地握在勖陽手裏,“你保護好我啊,一步也不能離開我。你保護好我,就是保護好我的手機;保護好我的手機,就是保護好你自己的視頻。”
其實柯一維并不是真的那麽忌諱那視頻,隻不過他也樂得配合她的“威脅”,仿佛就有理由與她更近一點,也更放松一點。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他并不介意更多側面的自己被她看到。他甚至迫不及待,想探知她的反應。
但勖陽隻是嘴上放得松,心裏卻暗暗打了一個結。
場子裏一片掌聲歡呼,“謝謝楚哥”此起彼伏。
勖陽想也知道楚波是在散财請客。
那這一時半會兒就開不了工了。楚大師就喜歡這種氛圍,且得享受好一會兒呢。
“你也去吧,估計是楚波請喝東西了,”勖陽說,“我在這兒歇會兒。”
柯一維也在台階上坐下,“我也歇會兒。太亂。”
勖陽也就由他去。
她其實知道該與他保持距離,不過這氛圍太好,她舍不得。
倆人各自歇各自的,刷刷手機放放空。熱鬧就在不遠處,這一方天地是清靜的,鳥鳴花香雲流動,都緩慢而清晰。
換任何一個人在身邊坐着,都不會有同樣放松安靜無壓力的體驗。
你知道,有時候連不用刻意找話題去和人聊天都是一種奢侈。
勖陽甚至有點困。
“累了?喝點東西。”
嚯,了不得,楚大師親自送外賣上門了。
勖陽頓時精神了,“不用了,我有水。”
楚波笑笑,“不是這麽不給面子吧。”
柯一維在旁邊沉沉插一句:“她咽炎,不能喝涼的。”
楚波還是笑笑,“你那瓶涼,她這個是溫的。我特意叫的常溫菊花茶,她愛喝。”
勖陽趕忙接過來,“那謝了。”
她沒想到柯一維這小子護她護得這麽不含糊。她再不結束這個飲料的話題,怕柯一維又不知會怎樣怼過來。
他居然連個彎都不帶拐的。
楚波也沒多說什麽。他一個文化人兒,和一個富二代小男孩計較,有點太難看了。
又爲什麽要計較呢?沒理由嘛,是不是。
“你團隊夥伴真不錯,”他對她說,有幾分由衷,“我還真挺羨慕的,難得。”
勖陽并不與他客氣:“嗯,将心比心,是這樣的。”
“你說的對,”楚波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反正不着急,聊兩句?”
“挺着急的楚大師,”勖陽聳聳肩,“我們手裏還有好多活兒等着,拍完您這個還有别的工要趕。拿公事的時間聊私人的天,不合适。”
楚波看看旁邊坐得穩當一臉“還不快滾”表情的柯一維,還是笑,“你一定要在你家小朋友的面前這麽怼我嗎?”
勖陽看看手機,“十分鍾後咱就得開始拍了,不然耽誤大家午飯時間。”
“放心,耽誤了午飯我請。”
勖陽輕輕推一下柯一維,“你先去找機位,我馬上就招呼大家過去。”
楚波含笑靜待這很有些性格的小夥子走遠。
“這小孩挺有意思。”他說。
勖陽道:“是個有心的孩子。”
楚波在柯一維留下的座位上坐下,“他在追你?”
“和你有關系嗎?”沒第三個人在場,勖陽就不必端着了,“有事說事。”
不過楚波也沒被她吓着,“他就是追你也不奇怪。”
“楚波,你到底有沒有正事?”
“沒有啊,哪有什麽正事,”楚波拍拍衣服,“就是看他好玩啊,所以逗逗他而已。你看,他肯定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