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論如何不可能是一次簡單的吵架。
從那天提議“各自想想”,唐筱鯉就杳無音信,連朋友圈也沒有更新。
雙方父母亦沒有動靜。——這事兒目前還是他們倆的事情。
柯一維每天是在享受來之不易的清靜和風聲鶴唳戰戰兢兢中求生存。
蠻有些末日刺激感。
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大概就類似被判監禁的囚犯,一朝刑滿釋放,比起去愁苦前路渺茫,當務之急是先大口呼吸重見天日的空氣。
但要愁的事情總還是在的。
柯一維歎口氣。這樣拖下去何愁不成爲渣男本渣。
“你們一直沒有溝通過嗎?”勖陽說,“要是也沒什麽大事,還是把問題說開了吧。畢竟談了那麽久了,輕易放棄多可惜,總要做些努力啊。”
确實說不上有什麽大事。沒劈腿,沒出軌,沒有錢财糾紛人命官司,也沒騙财騙色。
能有多少“大事”呢,“怎麽才叫‘大事’?”
勖陽瞥了他一眼,從這問題裏聽出一點點找茬的味道。
“三觀合不合啊,網上不都是那麽說的嗎?三觀決定兩個人能走多長久,”她漫不經心地看着回放,“她怎麽看你的工作啊,你怎麽看她的工作啊,花錢是不是能花到一起啊。”
柯一維忽然緊追不舍,“那你怎麽看你的工作?”
勖陽沒想到話題會跑到自己身上,“爲啥問我?”
柯一維老實說,“因爲覺得你很愛工作。”
這答案還真是讓人無法拒絕呢。
“我和真‘愛’工作的人比還差得遠。”這也不算謙虛。
要說責任感,算是當仁不讓;要說上進心,那就誇張了。
“你不覺得咱們這個工作其實非常有意思嗎?做宣傳不是單純套材料洗稿就可以的,本質還是要主動去接觸、感覺、挖掘和發現,而且你要始終端平态度,放正心态,你的輸出才能相對地積極公允,”勖陽努力把自己的想法說得簡單明了,“就好比咱們現在拍的這個片子,首先你說爲什麽那麽多團隊,偏偏要推咱們小組呢?外界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是怎樣的?我們作爲本組的成員,又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我讓你們寫的小作文,看上去是各自對自己專業成長的梳理,可我要怎麽把四篇人物小記整合到一起去呢?包括我們的拍攝,我想表現人物的哪個方面,我想利用空鏡頭表達怎樣的情感,這都不是随便能用個框架套出來的。要想拍得有共鳴,起碼讓自己認同,就要真做到沉浸式地去了解,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個過程。我所謂的愛工作,也隻不過是享受這種樂趣和滿足感。”
柯一維被那一串的問題沖擊得腦子發懵。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是從來沒想過要走這些心思,向來是勖陽讓他怎麽拍,他就怎麽拍。她讓他看腳本,他看不懂,也懶得看。
所以沒有任何一個工作狂是憑空而來的。
“但是首先你得對這個工作感興趣吧。”他問她。
“工作就是工作而已,能感興趣最好,不感興趣也不妨礙幹活兒拿工資,”勖陽也是生生用了幾年,才能真正認可這個觀念,“我認爲能有一份感興趣的工作是可遇不可求,但能從本來無感的工作中獲得愉悅才是真境界。”
她問他:“你能從咱們的工作中感到愉悅嗎?”
柯一維很負責任地回答:“最近可以。”
原來至多是不反感。躺椅一躺過半天,有什麽可挑剔呢,過一天和過一年本無差别。
調到404之後,有了具體的事情可做,慢慢倒也發覺“工作”可能不止于此。
好像體制内也有不混日子的職員;
好像事業單位也有沒學會油滑的熱血青年;
好像也會有職場劇裏同進退共命運的團隊;
好像大家在一起幹活兒加班,做成一個項目,做出一個片子,也會開心到想要開香槟;
好像……和之前被告知的工作氛圍,不太一樣。
“很多人都對咱們這種單位有誤解,覺得施展不了抱負,沒有發展前途,還各種勾心鬥角雞零狗碎,”勖陽似與他有默契一般,逐層解開他重重疑問,“不能說不對。但是怎麽說呢,一是實在不喜歡就趁早另謀高就,無謂浪費時間去嫌棄;二是能在咱們這樣的單位待住了也不是輕易做得到的,各種看不起倒也大可不必;最後一條是我始終堅信的——你,就是你看到的世界。”
你隻看到勾心鬥角雞零狗碎,那麽你去哪兒上班都會每天上演宮鬥劇,還不見得能活得過幾集。
柯一維問:“你也被人看不起過嗎?”
勖陽答得幹脆:“剛工作時會,現在不可能。”
這也是她爲什麽“愛”工作的原因。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都會讓她被“看不起”,但工作不會。
工作不會背叛人,也最爲公允。你實實在在去付出,總能有一分收獲。
若非得要計較前途,那也要看想要的是怎樣的“前途”了。
勖陽笑,“其實你是不是也曾經覺得咱這工作沒啥意思。”
柯一維不好意思地笑了。
“确實談不上多喜歡,可我也不會糊弄。”
勖陽點點頭,“因爲你尊重它,所以你會正視它。要是有人對這工作嗤之以鼻,你應該也不會認同。”
柯一維簡直要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的”。
“不過确實咱這種單位名聲是不太好啦,有時也沒法責怪人家看不上,”勖陽并不清楚他的内心活動,自顧自陳述看法,“但是我自己可以吐槽,别人不可以,最起碼的護短心理還是得有嘛。況且,你又不知道我幹成什麽程度,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說我的工作呢?那這情商也是有點欠費。”
如果能做到她這個程度,或許唐筱鯉就不會對他的所謂“事業心”嗤之以鼻。
别人不認同也沒什麽大關系。親近的人不認同,最難将息。
可這也不是輕而易舉能澄清的誤解。
“所以如果對工作的看法不同,這算不算‘三觀不合’?”
“……也沒必要想得那麽嚴重,三觀不三觀的……總之是相處起來開心就好,”勖陽才反應過來柯一維真正想要探讨的是哪個範疇,内心已經慌得一匹,“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不用往心裏去啊,我隻是說我的想法,沒有代表性,不值得參考。”
柯一維苦笑:“沒有。我覺得你說得特别好。”
這一天天的被套話,可怎麽得了。勖陽趕忙掏出手機給蘇忠義打電話,國事勿論,還是抓緊幹活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