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一維實在不能理解和唐筱鯉之間的交流,何以就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
她的每一句話忽然都成爲了陷阱,你不知道她預先在裏面埋了羅網還是捕獸夾子,然後鋪上層層細草,精美僞裝,笑吟吟站在旁邊等着你往下跳。
柯一維必須要小心應對,他不想落入陷阱,又不願觸碰到她敏感的神經,于是每每舉步維艱。
他不是不能對她假以辭色,但他不忍。
他還是不忍。她這些矯情,敏感,糾結,所有在暗處蜿蜒滋生的情緒均是來自何處,他不是不清楚的,他深知自己該爲此負上責任。
也許是時候好好聊一聊。
但唐筱鯉并不想聊這個事,她的重點在另外的地方。
“你看看我找的這幾個攝影工作室,感覺都挺不錯的。”
“拍照我真的不懂,你喜歡哪家就定哪家吧。”
“你哪有不懂,你拍得明明很有範兒嘛。”
又來了。
柯一維無意接招,直截了當給她想要的答案:“那等你回來,去店裏看看吧。”
唐筱鯉對這個回應還算滿意,沒有再借題發揮,匆匆挂了電話,想來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一個電話結束,仿佛搬走了心上一塊大石。
是否所有情侶在預備進入婚姻之前都要經曆如此階段?
但柯一維爲此備受煎熬。
他對自己說,女孩子吧,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女孩子是需要寵的。
女孩子是需要忍耐包容的。
不過他也忍不住向自家老媽訴求疑問。
藍虹女士算是較了解女孩子心态的,她對兒子說:“你準是讓筱鯉覺得沒安全感了。”
“我?”柯一維當下隻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我讓她沒安全感?”
天地良心。全天下男的都渣,他也不能接受這個詞兒會落到自己頭上。
藍虹說:“你想啊,她一直自己在外地,你倆距離本來就遠,你又不是什麽都愛和她說的那種性格,她呢又愛多想,不知道的事就猜來猜去瞎琢磨。她不問,你不說;她問了,你也未必好好說。之前是不在一塊兒,所以不明顯;現在她終于要回來了,要融入你的生活了,發現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她可不沒有安全感嘛。”
柯一維無言以對。他承認他家老母親說的對。
可他也未曾刻意對她隐瞞什麽。難道不愛多說還是個問題了?
難道他還是不足以讓她信任?
“也不是說她不信任你,”藍虹明白兒子在想什麽,“這也算是她的一個必然階段。不過如果你能讓她定定心,或許能更好些。”
柯一維捂臉,“我還怎麽讓她定心啊?”
藍虹答得幹脆,“趕緊領證結婚咯。”
這哪兒是讓唐筱鯉定心,這是讓兩家父老都定心吧。
“她得過倆禮拜才回來,然後就去看婚紗,先把照片拍了,”柯一維向他母親大人彙報,“我其實不想把事情辦得太急了,畢竟這麽多年沒在一塊兒了,都需要時間适應一下。”
“我聽你這意思,你是還有什麽想法是嗎?”藍虹聽出了一點味道,“小維,我跟你說,筱鯉跟你這麽多年可不容易,你不能辜負人家,耽誤女孩子的青春,咱們家可不能幹那缺德事。”
這可就誇張了,“媽,您這說的都是什麽啊?哎喲,”柯一維懷疑自己最近是否和所有女性溝通不暢,“我能有什麽想法?我就是覺得我們倆得重新找找感覺,好好談個正常的戀愛,結婚本來就是早晚的事情,是你們非得追着趕着。”
藍虹随手拿報紙扇她兒子,“你要是早點想到結婚這事,她現在能這麽作嗎?就是你該結婚了非不結,她才沒有安全感。”
看,果然最近和廣大女性朋友犯沖。
這到底是什麽星星又逆行了,回頭上班有必要問問張曉雯。
柯一維突地想到個重要的事,“對了,媽,給你聽個東西。”
“什麽?”
柯一維獻寶一般插上耳機,遞給自家太後娘娘。
藍虹疑惑地接過來,眉頭從擰緊到舒展,嘴角從抿緊到要上天與太陽肩并肩。
“兒子,這是你念的?”
“我念的,今天剛錄的。”
“你居然還會念課文,”藍虹激動得語無倫次,“你從小就不願意上課發言,老師沒少找我談過話,我還心想你這輩子就跟朗讀流利這回事沒緣分了,沒想到上班了居然還能在這方面有個突破!你這班還真沒白上,沒枉費你爸那時候請人吃了好幾頓飯給你辦進去啊!這單位就是不一般,我得跟你三姨他們說,花多少錢都得讓孩子去個正經的好單位,能有進步啊!”
……他這個媽咪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太浮誇。
但這顯然還不是藍虹的頂級發揮,“不行,我得去給你爸聽聽,讓你爸也開心開心,”說着就把耳機一拔,往屋外走,“老柯啊!老柯——”
柯一維搶救不及,整間屋子裏回蕩起他一本正經甕聲甕氣的播音腔。
“我是404工作室的柯一維,主要負責攝像和後期制作。工作五年來,我在領導和前輩們的幫助指導下……”
——有個這麽跳脫的媽,何愁沒有丢人的機會。
柯一維決定以後視頻出來了絕對要克制住給他媽咪觀賞的沖動。
勖陽就成熟多了。
她知道她老媽對工作的事情深惡痛絕,認爲那是妨礙她嫁人的最大毒瘤,更不消說分享她事業上的小點滴大成就了,隻能換來一句“有什麽用?又不多給錢,也不發個對象”,自找沒趣。
所以就更不要強調每年的生日了,無非是又多一樁罪名。
家裏并沒有大辦生辰的傳統,誰過生日都是催生餃子長壽面,爸爸親手打鹵,熱熱鬧鬧地做一桌子菜,全家溫馨地圍桌吃個飯,喝點酒,就算慶生了。家裏過農曆,對外過陽曆。農曆生日她絕對雷打不動地在家裏和父母過。至于生日蛋糕,都是陽曆日子時和朋友或伴侶分享的。
這一年有點特别。這是爸爸去世後的第一個生日。
勖陽之前并沒多說,甚至并不是很想過。她媽媽盧英是個粗線條的人,況且還說不上已經從悲恸中完全走了出來,忽略了也就忽略了。勖陽怕自己的生日,反倒勾起媽媽的傷心。
連她自己都難以抑制油然而生的黯然悲傷。
一走過廚房,眼前就是爸爸滿頭大汗操持壽宴的場景。
記憶像有個開關,到了某些節點,會自動開啓,簡直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