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
楊七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黝黑消瘦的兒子,神情有些恍惚。
一晃眼,兒子嘴角的胡須都起來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一個中年人。
兒子這些年在外面經曆了什麽,楊七了如指掌。
對于兒子把自己弄的又黑又瘦, 楊七心裏縱然憐惜,但是臉上依舊是冷冰冰的。
“找到了?”
“找到了!”
“那就好,去後宮看看你母後,明日起,随朕一起臨朝觀政。”
“兒臣遵旨。”
父子兩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對君臣。
教兒子,楊七沒經驗, 教一個儲君, 楊七也沒經驗。
他隻能靠着自己的摸索培育楊宗衛。
在他該玩該學習的年紀, 楊七放開了讓他玩,讓他學習。
當他成長以後,楊七對他就越來越嚴厲。
因爲楊宗衛的肩膀上,承擔的重擔更重。
楊七要是教不好他,最後苦的可不是楊家一門,而是整個大燕國的百姓。
内聖外王的治國理念,楊七在書上看到過很多,但是每一個講的都很籠統。
他隻能憑借着自己的經驗,将兒子打造成一個合格的皇帝。
所以宮裏的很多人都能夠看到、感覺到。
在對待大兒子和二兒子之間,楊七有着雙重标準。
他對大兒子很嚴厲,對二兒子卻十分寬容。
楊宗衛向楊七躬身一禮後,退出了禦書房。
對于父皇如此對待他,他心有不甘, 卻能理解。
數年的磨砺,他任職過小吏、任職過縣令、任職過監軍, 甚至還曾經作爲巡察遊覽各地。
他從南到北, 每一個地方都去過。
他見過貧窮、見過富貴, 吃過苦、享過富。
他見識過蠻人們在燕軍鐵蹄下瑟瑟發抖, 他也見識過一位位身居要職的官員經常去幫百姓們勞作。
他見識過蠻人們的貧窮和懶惰,也見識過燕國人的富庶和勤勞。
他也明白了在他當年殺死了一些捕奴團的良人以後,父皇給他的那一巴掌是什麽意思。
起初的時候,他曾經一度懷疑過,楊七不喜歡他,并且打算将皇位傳給受寵的二弟。
他曾經多次寫信向母後驗證此事。
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
身居高位者,擔子比别人更重。
楊宗衛回到了後宮以後,先去拜見了祖母,太後佘賽花,在佘賽花心疼的眼神中,又去了皇後了宮裏拜見了母後。
兩個最疼他的人,均有垂淚。
但是沒有一個人說楊七這麽做是不對的。
翌日清晨的時候。
乾元殿裏就多了一個小書桌。
它的位置并不靠前,甚至還有些偏僻。
但是沒有人忽略它的存在,因爲在它後面坐着一個瘦黑瘦黑的青年。
青年的出現,預示了很多事。
他預示着弟死兄繼的傳言不攻自破。
他也預示者,強橫的燕國,終于有了儲君。
楊宗衛在朝堂上看到了許多熟悉的身影。
柳永、晏殊、歐陽修、包拯等等他熟悉的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在楊宗衛外出曆練的這幾年,大家都沒有閑着。
他們紛紛憑借着自己過人的能力,跻身于朝堂。
隻不過跟楊宗衛想象中的有些偏差。
詩詞雙絕的柳永,如今入了教化部門,他揮灑名篇的筆墨,如今成了寫出一篇篇華美的教化文的筆。
心思細膩的包拯,精研刑獄,已經參與破獲了不少大案要案。
晏殊對律法更是情有獨鍾,他已經幫着燕國更換了三條律法。
歐陽修跟着蘇易簡,成爲了他手下的書記官。
……
“當~”
上朝的金鍾敲響以後。
楊七在百官恭迎下,進入到了乾元殿。
待到百官施禮過後。
楊七直接切入正題,開始講解有關東北部新納入的土地的治理問題。
從頭到尾,楊七都沒向百官介紹一下楊宗衛,讓百官重新認識一下他。
下朝以後。
在楊宗衛準備撲上去跟昔日好友叙舊的時候,寇準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跟我走吧。”
楊宗衛一愣,不明所以。
寇準道:“陛下有令,近半年時間,你每天下朝以後,要随我去海署衙門。”
楊宗衛苦着臉,沖着已經走過來的柳永幾人搖了搖頭,然後跟着寇準離開了乾元殿。
柳永幾人愣了愣以後,搖頭一笑退出了乾元殿。
燕國的衙門很多。
遠比唐宋時期要多。
但是所用的官員卻遠比唐宋時期要少。
一官一職,都有事做。
除了一些特殊的官員們在特殊時期會被賦予某一些特殊頭銜外。
剩下的時間,百官們腦袋上都隻能頂一個官職。
那些閑散虛職的官員,不會出現在朝堂上。
他們基本上都在家裏混吃等死。
想上朝,除非拿出真本事,不然連乾元殿的門都進不了。
經過楊七多年連番改制,完善。
燕國朝堂上的衙門已經完善。
位列最高的衙門,是三閣。
分别是财、權、軍。
在他們下屬管轄的才是各部衙門。
以此類推。
楊七需要楊宗衛,在五年時間内,走遍中層衙門和最高的三閣。
楊宗衛悶着頭也開始了他在各衙門行走的曆練。
……
時間一晃就過了兩個月。
不出楊七所料,燕蜀兩國的戰争,最終還是沒有打響。
曹璨很有魄力的請回了在孔雀王朝坐鎮的曹玮。
曹彬在曹玮勸解下,放棄了攻打燕國的打算。
燕蜀兩國,開始了長達數年的嘴仗。
曹彬問楊七要孫子,楊七左右推拖着不給。
罵戰頻頻升級。
雙方一個個摩拳擦掌的。
卻沒有真動手的意思。
……
年底的時候。
晉國傳來了一陣噩耗。
折禦勳撐不住了。
佘賽花不顧衆人勸阻,質疑趕往晉國,要去送他兄弟一程。
晉國征讨神聖羅馬帝國的腳步,也因爲這件事停歇了下來。
諸位皇子要趕回晉國看望折禦勳。
折禦勳卻阻攔了他們。
在佘賽花的見證下,他下旨讓折禦卿監國。
同時手書了一封傳位诏書,交給了佘賽花。
他明告天下,他死之後,暫不發喪,就放在宮裏。
等到兒子們什麽時候征讨下神聖羅馬帝國,再回府州,安葬他,并且接受封賞和皇位傳承。
他的做法着實震驚的天下人一把。
他用自己的屍身、兄弟情誼,阻斷着折禦卿在監國期間謀朝篡位的心思。
他用自己的死,逼迫着兒子們快速的拿下神聖羅馬帝國。
他借佘賽花的手,借用了燕國的力量,震懾了所有有異心的人。
最終他捏着一塊玉牌,死在了佘賽花懷裏。
那一塊寄托着兩代人囑托的玉牌,成了晉國最後的保障。
佘賽花回到了燕國以後,對于晉國傳位诏書的事情絕口不提。
她隻是找楊七哭訴,告訴楊七,她回國的時候,折禦勳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
看着折禦勳變臭,最後爛成泥水的事情,楊七做不到。
他下了一道聖旨。
向神聖羅馬帝國戰場,增兵五萬。
加速了神聖羅馬帝國滅亡的時間。
乾元十七年。
神聖羅馬帝國覆滅。
晉國從這場戰争中取勝,不僅得到了一大片不輸給燕國的土地,同時也得到了大批的财富。
折家幾個兄弟回到了府州。
佘賽花在燕國兵馬的陪伴下,也趕到了府州,宣讀了折禦勳遺留的诏書。
折禦勳的诏書,震驚了天下所有人。
他居然采用了已經被抛棄的分封制,分封了幾個兒子。
除了大兒子以宗主國皇帝的身份繼任了皇位以外,其他的兒子均被分封到了被征服的神聖羅馬帝國的土地上。
監國的折禦卿同樣得到了分封。
隻有一個府州。
府州封給了折禦卿成爲了他的封國。
新繼位的晉國皇帝,自然隻能搬家。
用折禦勳在诏書裏的話講,兒子們在外面怎麽折騰都行,但是不能動府州。
府州是折家的祖地,要一直守護下去。
……
對于折禦勳采用分封制度,很多人不能理解。
唯獨楊七能夠理解。
占領了神聖羅馬帝國故土的折家,成爲了一個疆土鼎盛的超級大國。
在疆土面積上,幾乎比燕國還大。
而在神聖羅馬帝國和原晉國之間,隔着狹長的隔壁、龐大的沙漠。
根本沒辦法一起治理,所以分封是必然的。
晉國不比燕國,疆土連不在一起,又有天塹阻隔,不得不如此。
……
晉國的事情告一段落後。
燕國迎來了一個空前的喜訊。
曹佾、楊樂之二人制造的蒸汽機,終于完善的完成了。
準确的說,應該是曹佾、楊樂之、湯臣三人。
湯臣在最後也參與到了這其中。
燕國皇宮。
禦書房。
楊七瞧着三人,一臉熱切。
“朕心甚慰!”
楊樂之激動的道:“父皇,您之前跟兒臣說過,兒臣要是能造出它,您就賜給兒臣一個工坊的。”
楊七朗聲大笑,“朕在東北,給你們準備了兩府之地,建立一個龐大的工坊。你們所有研究出來的東西,都可以在裏面制作。”
楊樂之喜笑顔開。
湯臣借着楊七高興的時候,躬身道:“陛下,雁門關如今俨然成了一個兵工廠,除了武器,其他的一概不造。
臣有一批不怎麽喜歡制造武器的,卻喜歡制造其他稀奇古怪東西的人。
臣想帶着他們,跟随二皇子。”
楊七大喜,笑道:“準了!”
三個功臣中。
唯有曹佾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楊七看出了他有心事。
所以在最後的時候,他讓楊樂之和湯臣二人先離開,獨留下了曹佾。
楊七請曹佾坐下以後,長歎了一口氣,“想家了?”
曹佾的眼淚一下就止不住的流淌了下來。
曹佾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道:“師傅,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它不争氣,就是往出跑。”
楊七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家了流淚,沒什麽可丢人的。”
曹佾想家了,這件事楊七在他剛進入到禦書房的時候,楊七就看出來了。
小家夥之前一門心思的撲在蒸汽機的制作上,所以對家沒有那麽眷戀。
如今蒸汽機已成。
他一顆緊張的心思放下以後,想家的情緒就全部湧上了心頭。
人心走了。
想留也留不住。
楊七不願意放他走,特别是在蒸汽機研究出來以後,放他走。
他想過一刀了結了曹佾。
可最終還是在曹佾的眼淚沖刷下,放棄了。
曹佾既然不能走。
那就隻有想辦法讓曹佾的父母到燕國。
燕蜀兩國一戰,不可避免。
楊七摸索着小家夥的腦袋,笑道:“既然你想家了,師傅就想辦法把你父母接過來。”
曹佾眼中垂淚,一臉愕然的道:“皇爺爺會同意嗎?”
小家夥從小在楊七身邊長大,除了對父母有所眷戀之外,對曹彬還真沒有多少感情。
所以在聽到楊七說能接過他父母的時候,他并沒有反對,而是問曹彬願不願意。
楊七安慰着曹佾道:“這件事你不需要擔心,師傅自有主張。”
曹佾點點頭,“我聽師傅的。”
楊七拍拍他,“去找樂之慶祝吧。好不容易造出了鋼鐵巨獸,不慶祝一下怎麽行。”
曹佾歡快的奔出了禦書房。
曹佾一走。
楊七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陳琳!”
“奴婢在!”
“召軍機閣、财政閣、内閣,三閣所有官員,到禦書房。”
“喏~”
“……”
少頃過後。
三閣重臣齊聚一堂。
楊七高坐在龍椅上,看着他們道:“朕要跟蜀國一戰,爾等以爲如何?”
蘇易簡等人對視了一眼,并沒有覺得意外。
呂端沉吟道:“可是因爲剛剛築成的鋼鐵巨獸?”
楊七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曹佾思家,朕不願意放他走,又不願意傷了他的心。所以,唯有跟蜀國一戰,讓他們交出曹佾父母。”
蘇易簡皺眉道:“陛下,爲了一個孩子挑起戰端的話,傳出去了對我燕國名聲不利。”
楊七淡然道:“朕召你們過來,就是要讓你們想辦法,逼蜀國先挑起戰端。”
衆臣們思慮過後,開始紛紛出主意。
曹彬對楊七的容忍,已經到達了極限。
他身體已經撐不住了,他迫不及待的希望,有生之年能跟楊七一戰,奠定蜀國的霸主地位。
所以,挑起曹彬的怒火,讓曹彬掀起戰端,并不是難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