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楊七覺得觸目驚心的,是這些被裁撤的兵員,同鄉、臨鄉之間,居然開始出現了有組織有紀律的小團夥。
對于這種事情。
楊七不能容忍。
楊七瞪着趙廸、落葉,罵道:“老子還沒過清閑日子呢, 你們想先過清閑日子,門都沒有。你們這一次從遼國帶回來了不少人手。
老子現在要你們從中間抽調出一萬人手,每人領五千,一個從北到南,一個從南到北,給我仔細的清查一遍這種事。
但凡發現這種害群之馬,絕不能輕饒。
身上背有無辜百姓性命的,立斬決。
身上沒有背無辜百姓性命的,全部集中起來。
馬上要從遼國手裏得到一大批的土地, 那裏百裏之内,沒有多少人煙。
到時候就把他們一起發配到哪裏去,讓他們去開荒。”
“可是……”
落葉猶豫了一下。
楊七當即瞪起眼,罵道:“你當老子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要麽服從,要麽老子砍死你全家。你自己選。”
落葉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他不明白,明明很好說話的楊七,爲何變得如此蠻不講理。
趙廸苦笑着扯了扯落葉。
“臣等遵命!”
“滾!”
趙廸拉着落葉出了禦書房以後。
楊七撇撇嘴,低聲罵道:“都是賤皮子,一個個的好好跟他們說話,當我好欺負。對他們又打又罵的時候,反而乖巧的不得了。
真賤!”
罵過以後,楊七也沒忘掉正事。
他既然委派了趙廸、落葉新的差事,就得給他們一個新的身份。
一個讓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人前的身份, 一個可以讓他們有權處決各地痞兵的身份。
幾經思量。
楊七最終決定, 讓他們以監察欽差的身份, 前往各地。
名義上是代天巡守。
暗地裏真正的使命是查處各地的痞兵。
官爵并不高,但是權力卻極大。
兩個陌生的欽差大臣出現,着實讓燕國的官員們震驚了一把。
落葉、趙廸二人,皆是最早跟随楊七的密探。
兩人在楊七創立了西北四府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楊七身邊。
所以燕國的很多官員,并不知道他們二人的存在。
突然冒出了兩個身份不明的人擔任欽差,巡視天下,且并沒有明确的職責所在。
這隐隐引起了百官的諸多猜測。
很多人都猜不透楊七這一次派出欽差巡視天下的用意。
有人暗地裏問過楊七,楊七卻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落葉、趙廸二人是密探出身,如今由暗轉明,依然保持着他們那雷厲風行的密探風格。
楊七已經明确的表示了,絕不會放他們二人離開,他們二人也就熄了卸甲歸田的心思,一門心思的繼續幫楊七辦差。
等楊七賜給他們的官印、朝服、官憑等物品到手以後,他們已經點齊了一萬人手。
兩個人各領五千,在别人不注意的時候,悄然出了燕京城。
沒有任何人知道,一場足以震動整個燕國的肅清行動,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展開了。
楊七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持續糾纏下去。
事情交給了趙廸、落葉二人,他放心。
新年在即,登基大典在即。
楊七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各地重要的文武,在這個時候也紛紛到達了燕京城,楊七每日都要接見他們其中一部分人。
此外。
楊七創立燕國,也算是破舊創新,許多登基大典上的議程,不能再沿用前朝的,必須整改。
其中很多事情,都需要楊七聖心獨裁。
還有論功行賞,封賞大典,追封大典等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楊七獨裁。
禦書房内。
楊七、蘇易簡二人,爲了這些事,忙的腳不沾地。
就在二人正在爲一個侯爵再三斟酌的時候,呂蒙正匆匆進入到了禦書房。
呂蒙正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是辦砸了楊七交代的差事,進入禦書房以後,躬身道:“臣呂蒙正,參見陛下。”
楊七頭也沒擡,随口問了一句,“不是讓你去傳旨嗎?差事辦完了?”
呂蒙正苦笑道:“沒有……”
楊七愕然擡起頭,放下了手裏的筆。
蘇易簡在一幫也擡起了頭。
楊七皺眉道:“發生了何事?”
呂蒙正再次躬身道:“臣奉陛下之命,前去給太上皇和太後傳達加封的旨意。太上皇并沒有領受聖旨,還把臣趕了出來。”
依照慣例。
楊七如今當了皇帝,位列九五,他爹的身份自然不能低于他。
于是乎,依照百官們讨論的結果,最終決定加封老楊爲燕高祖,并且派遣呂蒙正去傳達旨意。
然後,看如今這情形,老楊顯然不願意被加封。
楊七沉吟再三,并沒有再爲難呂蒙正,“你先下去吧。此事我會處理。”
呂蒙正當即躬身施禮,退出了禦書房。
呂蒙正一走,楊七側過頭,問蘇易簡,“此事,你怎麽看?”
蘇易簡淡淡笑道:“加封是必須得加封的,不然以後陛下百年以後,史書上難免被人诟病。太上皇怕是有什麽心結,所以此事還需要陛下親自去說才是。”
楊七搖頭苦笑,“我就是不知道如何自己去說,所以才取了個巧,派了呂蒙正過去。如今看來,這一遭是免不了了。”
長歎了一口氣,楊七繼續跟蘇易簡處理冊封事宜。
待到處理了大半以後,天色已經晚了。
蘇易簡起身告辭。
楊七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後招來了此後在殿外的紮馬合青木。
“我爹在何處?”
紮馬合青木躬身道:“太上皇在禦花園……”
楊七緩緩點頭,“你下去幫我準備一壇好酒,讓人不必跟着。我一個人去禦花園。”
“諾!”
楊七提上了紮馬合青木準備的烈酒,一個人悄無聲息的趕往了禦花園。
說是禦花園,其實隻是光秃秃的一片空地。
今冬嚴寒,百花早已在淩冽的寒霜下,變成了一個個光秃秃的枯枝,隻有爲數不多的臘梅,在傲立綻放。
楊七并不是一個喜歡享受的皇帝,他不喜歡耗費财力,在皇宮裏建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曹琳四女似乎看穿了楊七的心思,所以也沒有勞民傷财的布置禦花園。
花園裏爲數不多的花卉,都是她們親手栽種的。
花園裏有一座涼亭。
涼亭四周垂下了竹簾,擋住了嚴酷的寒風。
隔着竹簾的縫隙,可以看到有人在涼亭裏點燃了一個紅泥小火爐,在假寐。
楊七踱步到了涼亭邊上,掀開了竹簾。
淩冽的寒風吹醒了正在涼亭裏假寐的老楊。
老楊瞥了一眼楊七,幽幽道:“今晚是論君臣,還是論父子?”
楊七将手裏的酒壇子放在了涼亭内的桌上,笑道:“自然是論父子。”
老楊緩緩的點了點頭,并沒有再多言。
楊七也沒有多話。
他屈身坐在了老楊對面,用火鉗子挑了挑紅泥小火爐裏面的銀炭,讓火苗燃燒的更加旺盛。
排開了酒壇子,倒入到了桌上的小酒壺裏,又放置在了水壺裏。
等到水壺裏的水燒沸。
楊七才取下酒壺,爲他跟老楊一人斟上了一杯。
老楊也沒客氣,端起了酒杯一口悶。
楊七再爲老楊斟上了一杯,這才緩緩開口,“爹,您不願意接受加封,究竟是爲了什麽?”
老楊端起桌上的酒再次一飲而盡。
半晌才擱下手裏的酒杯,看向了楊七。
他有些唏噓的問楊七,“你對爲父這一輩子,怎麽看?”
楊七聞言一愣,思慮良久,正色道:“空有一顆忠心,卻始終沒有遇到對的人。”
老楊一愣,細細的品了品楊七這一句話,搖頭苦笑。
“你說的對,仔細的回顧爲父這一生,卻如你所說。空有一顆忠心,卻始終沒有遇到對的人。爲父曾經也有抱負,想要憑借自己手裏的一杆大槍,打得四鄰臣服,博得一個無敵的名頭。
可惜,爲父一生,也沒有遇到一個對的主公。
甚至曾經一度,還對你喊打喊殺。
爲父沒想到的是,爲父一生都完成不了的夢想,最終卻被你給完成了。
你不僅做了爲父敢想的事情,甚至連爲父不敢想的事情也做了。”
老楊頓了頓,感慨道:“你比爲父強……在你打江山的時候,爲父沒有出多少力氣,還屢屢出手阻撓。如今到了分潤功勞的時候,爲父又豈能厚着臉皮,從裏面分潤一塊?”
聽到老楊的話,楊七明顯有點懵。
臨來的時候,楊七一直覺得,老楊不願意接受冊封,是因爲愚忠的關系。
可是聽到了老楊這一番話,楊七才知道,老楊已經悟了。
楊七心裏開心之餘,趕忙開口道:“爹,您這話說的就不對。加封你,跟您有沒有功勞沒有任何關系。燕國是孩兒的燕國,自然也是您的燕國。孩兒如今身爲燕國皇帝,而您作爲孩兒的父親,父憑子貴,您理應被加封。”
老楊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他低聲哼哼道:“父憑子貴?你是在施舍爲父?”
楊七趕忙搖頭,辯解道:“孩兒絕無此意。”
老楊癟癟嘴,不屑道:“諒你也不敢。”
遲疑了一下,老楊又道:“爲父之所以不接受你的冊封,剛才說的隻是其一。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爲父不希望你頭上多一頂束縛你的帽子。
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本事的。
一旦頭頂多一頂帽子,做事難免束手束腳。
甚至有些時候還會打亂你的謀劃,讓你一切盤算都付之東流。”
老楊指了指自己,繼續道:“爲父現在耳聰目明的,尚且還好。可是等爲父以後老邁昏庸了,要是被人蠱惑,再以身份壓你,你倒是如如何處置?”
楊七緩緩皺眉,低聲道:“不能吧?爹您接不接受加封,一樣可以以身份……”
楊七的話還沒說完,老楊就固執的搖了搖頭。
老楊堅定的道:“有些事,你不懂。但是爲父看的清楚。這有身份和沒身份,完全是兩回事。你若是執意加封爲父,将來爲父若是被人蠱惑,幹涉朝政,那就是師出有名。
但是你不加封爲父的話,爲父以後萬一被人蠱惑,不論幹出什麽事情,那都是家事。
爲父已經把楊家家主之位交給了你。
所以你有權處理楊家的一切家事。
即使将來爲父被人蠱惑,做出了什麽不利于燕國的事情,你也可以以家主的身份阻攔。
這樣,旁人就挑不出錯。
你的名譽也不會因此得到任何的損失。”
楊七在細細的品味老楊的話,老楊在一旁繼續幽幽的道:“爲父老了,隻想享幾天清福,功名利祿,對爲父而言,已經是過眼雲煙。爲父不在乎。
你要是真想加封爲父,完全可以等爲父死後再追封。
到那個時候,你追封爲父什麽身份,爲父都不會拒絕。”
老楊的語言平和,态度卻異常強硬。
楊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老楊道:“爹,此事事關重大,并且沒有先例可循。孩兒還要謹慎定奪。”
老楊淡淡的道:“你看着辦吧。”
聊過了追封的事情,父子二人便不再談論其他的話題,兩個人湊在一起,飲酒閑聊,一直到深夜。
老楊喝醉了酒,楊七命人擡着老楊下去休息。
他臉上挂着一層寒霜,匆匆趕回了禦書房。
回到禦書房以後,楊七即刻招來了彭湃。
“屬下彭湃,參見陛下。”
彭湃近些時日,有些神出鬼沒,又身有重任,所以并沒有跟在楊七身邊。
如今楊七召喚,他也是匆匆趕來,身上穿着一身便裝,并沒有更換。
楊七盤腿坐在火炕上,陰沉着臉擺擺手,低聲道:“起來說話。”
“諾!”
彭湃起身以後,躬身站在一邊。
楊七皺着眉頭,詢問彭湃,“近些時日,可有人見過太上皇?”
彭湃愣了愣,低頭思量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
楊七眉頭一瞬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今日同老楊飲酒。
老楊話裏話外透着一股子未雨綢缪的态度,楊七就算是再笨,也聽出了一點味道。
若是沒人見過老楊,說過一些什麽,老楊又怎麽可能說出這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