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星光璀璨,月光灑滿了江面,波光粼粼。
湖面上月影疊疊,似乎月中仙子在水影中起舞。
然而,如此清靜優美的景色,此刻卻被竄動的人頭所掩蓋。
二十五萬兵馬, 徹夜渡江,場面十分壯觀。
綿延江邊數十裏。
周遭的十裏八鄉的漁船,全都被集中在了一起。
即便如此,依然不足以供給二十五萬兵馬渡江。
由于江水并不湍急,最後楊甯決定,一部分的弓弩兵、盾兵、馬軍等坐船渡江,而大量的步卒直接淌水而過。
提前劃過對岸打前站的斥候們,會在過去的時候拖一根鐵索, 橫跨在江上。
步卒們隻需要用腰帶挂在鐵索上,就能輕易的渡江。
此番楊甯率領的兵馬,除了一部分是北方人,不擅長涉水外,剩下的大部分兵馬皆是江甯府的人。
江甯府水系繁雜,兵卒們沒入伍以前,也多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所以水性都不錯。
上千道的鐵索橫跨在大江上,場面十分壯觀。
楊甯站在江邊,看着如此聲勢浩大的一幕,心中豪氣沖天。
在所有将士們期盼的目光下,楊甯大手一揮。
“渡江!”
當下。
成千上萬的将士們撲到了水中,沿着鐵索渡江,也有一小部分的坐着渡船, 往江的另一邊去。
轉眼的時間,一萬多将士到了江對岸。
在他們身後, 仍有源源不斷的将士們過來。
一萬……
二萬……
三萬……
……
十萬……
渡過大江的宋軍将士越來越多。
躲在遠處一直持續關注着宋軍渡江的呂端暗自吞了一口口水,遲疑的低聲問身邊的楊二, “二将軍……是不是差不多了……”
楊二隐蔽在一個矮樹叢裏, 望着遠處江邊的持續增長的宋軍人數,輕聲對呂端道:“還不夠……宋軍渡江如此倉促,我們來不及準備。
若是多給我幾日,我必然能在江上築壩,水淹三軍。
如今沒時間築壩,又得一舉擊潰這些宋軍,就隻能放更多的人過來。”
楊二下意識的捏起拳頭,低聲道:“放他十五萬人過江,到時候再發難,看那楊甯是顧頭還是顧腚……”
呂端緩緩點頭,下意識提醒道:“二将軍你有把握擊潰這過了江的十五萬宋軍就好……”
一旁陪着斥候趴在草叢裏的楊三,似乎看出了呂端心裏的顧慮,他輕笑道:“呂兄盡可放心,我們兄弟已經準備妥當,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頓了頓,楊三又道:“不過,我們兄弟也不是嗜殺之人,不可能把這十五萬人全殺了,到時候還要仰仗呂兄去遊說他們。讓他們不要死撐着。
他們要是真的抵死不降,那我們隻能下重手了。
皆是漢家男兒,我不希望局面真的走到那一步。”
呂端重重的點頭,承諾道:“一旦宋軍有潰敗之勢,呂某必定親自趕往宋軍中,說降他們。二将軍、三将軍仁厚之心,呂某一定傳達給他們。”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間,江面上又有三萬宋軍過了江。
楊二一瞧,差不多了,趕忙轉身,蹲到地上,低聲對傳令兵吩咐道:“速速去通知上遊的兄弟們,可以動手了。”
回頭又對楊三道:“咱們一旦發難,宋軍必然亂成一團。你速速去統領在三裏外候着的兄弟們,隻要這裏開始發難,你就帶兄弟們殺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降伏這十五萬宋軍。”
“明白。”
楊二、楊三一行人快速的動了起來。
而正在渡江的宋軍,絲毫不知道自己正處在危險當中。
此刻。
楊甯站在一艘漁船上,背負雙手,仰着頭,一臉傲然的道:“恐怕楊家賊軍,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渡江了……嘿嘿嘿……”
站在楊甯身後,躬身而立的偏将聞言,嬉皮笑臉的道:“大人高瞻遠矚,智慧高絕,又豈是楊家賊軍能比的?恐怕賊軍中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及大人一個人厲害。”
楊甯聞言,心裏就像是吃了人參果一樣舒爽,不過他臉上卻一臉淡然,平淡的教育偏将道:“不能這麽說,賊軍雖然不堪,但是還是有一兩個人才的。
比如賊軍中的參軍呂端,就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才。
雖然受到了賊人蠱惑,叛了我大宋。
但是他以前在我大宋的時候,還是有一些分量的。
你去吩咐下去,擊潰了賊軍以後,抓住此人,先送到本官這裏。
本官要好好調教他一番,看看他有沒有棄暗投明的打算。
若是沒有,就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
偏将當即一臉恭敬的說道:“卑職明白……”
漁船蕩漾,緩緩劃入了江心。
同樣沿着鐵索到了江心的蔣超,沒有來的心頭狂跳,久違的危險感襲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擡手拍一捧冰冷的江水,讓自己清醒一下,仔細思考一下危險來自于哪裏。
可是等他擡手的時候,愣了。
“這是油?”
手上那明顯别于水的觸感,以及刺鼻的味道,讓蔣超輕易的判斷出了混合到了水裏的東西。
隻是水裏怎麽會有油?
随着混在水裏的油越來越多,那刺鼻的味道越來越濃。
蔣超臉色大變,他當即大聲喊道:“快跑!有埋伏!”
江面上。
聰明人遠不止蔣超一個。
當蔣超喊聲出現的時候,其他地方也出現了喊聲。
漁船上。
楊甯聽着四處亂喊的聲音,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低聲喝斥道:“混賬東西,不是吩咐過,渡江的時候不許發出聲音嗎?”
偏将聽清了那些呼喊聲,他湊到了楊甯身邊,低聲提醒道:“卑職聽他們喊的聲音,貌似說是有埋伏?”
楊甯聞言,笑了。
笑容裏充滿了譏諷,“有埋伏,水裏怎麽埋伏?難道賊人還能變成魚,躲在水裏不成?”
楊甯縱然不通兵事,他也知道,這水裏是沒辦法埋伏的。
縱然有個别水性好的,可以躲在水裏,給他們渡江造成障礙,也不足以影響大局。
楊甯心中的譏諷,似乎被水裏的蔣超感受到了。
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可能沒表達清楚。
因爲在他喊完有埋伏以後,并沒有太多人有什麽反應。
當即,蔣超立馬換了一個說辭,大聲喊道:“水裏有油,猛火油!”
這一聲呐喊。
蔣超用盡了全力,所以即使在很遠的地方的楊甯,也聽清楚了。
楊甯當即臉色一變,撲到了船邊,探手抓了一把水,感受到了手上挂着的油漬,臉色大變。
“快!傳令下去!讓後隊立馬撤回江岸,前隊速速渡江。”
然而。
一切都晚了。
就在他聲音剛落下的時候。
從上遊不遠的地方,突然升起了一道火龍。
火龍在一瞬間吞噬了整個江面,然後沿江而下。
速度之快,駭人聽聞。
轉眼之間,彌漫數裏地。
一些不明所以的宋軍将士們,此刻也意識到了他們的危險處境。
一個個大聲呼喊着,瘋狂的往江對岸沖。
甚至有人顧不得攀上鐵索,直接一頭紮進了水裏,往江對岸遊。
楊甯站在床頭上,撕心裂肺的呐喊。
“快跑!快跑!”
他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将軍,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員,但是他卻還是存有一定的良知。
在發生危險的第一刻,想到的是将士們的性命。
偏将沖上前,拉着楊甯就準備想辦法躲藏。
可是楊甯依舊不管不顧,依舊站在船頭上撕心裂肺的呐喊。
“呼~”
一股江風拂過。
助長了火焰的氣勢。
火焰的速度迅猛了幾分。
轉眼間到達了宋軍将士們渡江之處。
“啊~”
火焰一瞬間就吞噬了正在水裏掙紮的宋軍将士,掩蓋了整個江面。
宋軍将士在一聲聲的哀嚎中,堕入到了江水中。
有熟悉水性的,一頭紮進水裏,想要避過水上的這一股火勢。
可是。
他們終究是小遜了楊二的心腸。
爲了擊潰宋軍。
楊二幾乎是集合了軍中一半的猛火油,從開始倒油到現在,一直沒有停歇過。
他們要麽在水下憋死,要麽冒頭以後被火燒死,除此之外,别無他法。
“呂端!我中了你的奸計啊!”
楊甯這一刻徹底清醒,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出在那兒。
當即悲痛的在船頭上呐喊。
眼看着那火焰吞噬着宋軍将士的性命,他就覺得自己似乎罪孽深重。
相比于曾經那個不要臉的侯仁保,楊甯多少要點臉皮。
他雖然自負、自傲,甚至有些自大。
但是他卻從不推卸責任。
“大人,再不跑就來不及了。火要燒到船了!”
偏将在一旁急忙喊道。
楊甯卻置若罔聞,他癱坐在船頭上,癡癡的盯着水上的火焰,淚眼婆娑。
“是我!是我害了你們啊!是我害了你們!”
偏将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當即咬牙低吼道:“大人,現在說這些沒用了,還是逃命要緊……”
“逃命?”
楊甯滿眼淚水,哭着笑着道:“我哪還有資格逃命,因爲我的一意孤行,害死了這麽多的将士,罪無可恕。我應當給他們賠命的……”
“我給你們賠命!”
楊甯大吼一聲,跳入到了江中。
“大人!”
偏将急忙去拉,卻沒拉住。
眼看着楊甯跳進了江中,被火焰吞噬。
偏将舔了舔嘴唇,咬牙道:“雖然你是個廢物,但是勉強還有點血性……”
丢下了這句話,偏将拉着船夫劃着已經燃起了火的船隻,往對岸跑。
船夫不敢停船,因爲偏将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也不敢跳水,因爲水下的火更大。
偏将誇贊楊甯有血性。
他有哪裏知道。
在大火蔓延江面的時候,楊甯心裏想的遠比他看到的多。
在知道了水裏有油的時候,楊甯就知道自己中計了。
他腦海裏當時想着對不起将士們,同時也在考慮自己的退路。
可是他想了一圈,依然發現這是一個必死的局。
縱然他僥幸逃生,此番因爲他愚蠢,導緻大軍潰敗的罪責,一定會被他背在身上。
他也會像是趙括一樣,被寫在史書上,遭萬年唾罵。
縱然他活下來了,以後也要在無盡的譴責和自惱中度日。
今日如同烈火地獄的一幕,将會在他心頭不斷的燃燒,再燃燒。
煎熬他的每一寸心髒,直到他生命的終結。
所以,他需要給朝廷一個交代,給将士們一個交代。
唯有一死,才能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他不會像後面的某個宋官一樣,打了敗仗,讓幾十萬将士慘死在了西夏人手裏,被将士們的家眷們拽着馬缰繩質問兒郎在哪兒,卻最後依然能夠恬不知恥的屹立在朝堂上。
就這還被譽爲大宋棟梁。
何其可悲,何其可歎?
言歸正傳。
楊甯一死。
宋軍将士們群龍無首。
不論是江一邊的,還是江另一邊的,此刻都亂成了一團。
禁軍将士還好,尚有将校約束。
那些被征召來的将士,則管不了那麽多。
他們倉惶逃竄,毫無目的。
就像是在老鼠堆裏丢了一把火,老鼠們四處逃竄一樣。
“殺啊!”
早已準備好的楊三,在這個時候率領着南國的兵馬殺了出來。
渡過江的十五萬宋軍将士,還沒有站穩,就被南國軍團團圍困。
喊殺聲震天,卻沒有多少殺戮的事情發生。
那些被征召來的将士們,聽到了喊殺聲,立馬就跪地請降。
不是他們沒骨氣,而是這一刻,慌亂的他們隻想着活命。
征召來的将士們一跪。
禁軍将士們就被晾在了那兒。
“兒郎們,随我殺!”
有剛強的,領着手底下的兄弟就往上沖。
對于敢反抗的。
楊三也不客氣,指揮着手下的南國軍開始絞殺。
其他的禁軍将士,這個時候也硬着頭皮跟着往上沖。
兩邊瞬間酣戰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
呂端帶着一行人,每人手持一面銅鑼,一邊敲鑼,一邊大聲呐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否聽我一言!”
呂端在親兵們護持下,在亂軍叢中奔走相告。
出奇的是,除了少量敵意明顯的對他出手以外,大部分軍卒,居然并沒有對他出手。
呂端一瞧,有戲。
頓時喊的更起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