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商人們出了南國會館,有關于鲲鵬骨骸賣出天價的消息也迅速的開始擴散開來。
三千萬擔糧食的天價,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恐怕都會注意到。
其擴散的速度,遠比鲲鵬骨骸出世的速度要快。
相比而言, 鲲鵬骨骸對于很多人,特别是平民百姓而言,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他們頂多在飯後,三五個人湊在一起,當成談資,互相吹着聽樂。
然而三千萬擔糧食就不同。
特别是值此糧荒之季。
百姓們必定熱切的關注此事。
楊七是最後一個離開南國會館的。
因爲他在南國會館内一直坐到了深夜。
期間彭湃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打擾。
踏着月色。
楊七出了南國會館的大門。
門外寇準領着一群官員們在靜靜的等候他。
楊七卻像是沒看見他們一樣,他平靜的擡起頭,仰望着空中的明月, 淡淡的對身後的彭湃說了一句。
“調至兩成吧……”
丢下了這句話,楊七就邁開了步子向行營走去。
寇準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楊七話裏的意思。
彭湃卻聽明白了楊七話裏的意思。
楊七話裏的意思很簡單,他隻是把之前在廂房内訂立的南國、燕國兩地寺廟裏的僧侶的數量,從銳減一成,提升到了兩成。
“諾!”
彭湃躬身答應了一聲。
然後快步的追上了楊七的腳步。
寇準等人一愣,也追了上去。
等到寇準等人追到行營的時候,楊七早早入了行營,讓彭湃守在了門外。
寇準等人要進去,卻被彭湃給攔下。
“陛下有令,天色已晚,諸位都回去休息,明日再談公務。寇準留下……”
一衆官員們聞言, 沖着寇準拱了拱手, 紛紛離去。
待到衆人走後。
彭湃放行,讓寇準進入到了行營。
寇準在行營内的前院、廳堂内都沒找到楊七的身影, 直到到了後院的花廳,才發現了楊七的身影。
楊七一襲白色長衫, 站在花廳當中,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在獨自飲酒。
寇準走到楊七身後,躬身施禮,“臣寇準,參見陛下。”
楊七并沒有回頭,而是長歎了一口氣。
“哎……寇準,今日撲賣,鲲鵬骨骸賣出了天價。三千萬擔糧食,不僅能解決了我燕國的糧荒,甚至能讓我燕國百姓足足吃兩年。可是爲何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楊七就像是跟多年的老友在說話,聲音裏一點兒威嚴也沒有,有的隻有濃濃的感慨。
寇準聞言也是一愣。
他意識到了楊七這是要找他聊家常。
緩步上前,寇準發現了除了楊七手裏的酒杯外,還有一個酒杯擺在桌上。
寇準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吧嗒~”
寇準将空酒杯放在桌上,沉聲道:“我心裏也不痛快。”
楊七看向寇準。
寇準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宋、遼、燕,三地皆鬧糧荒,百姓們餓的吃觀音土充饑,甚至有人背地裏已經開始易子而食。
然而,即便如此,仍舊有人餓死。
人人皆言糧荒,可是看到了今日南國會館内的一幕,糧荒就成了一個笑話。”
“糧荒嗎?糧不荒。不僅不荒,甚至還很充裕。它們隻是被把持在了商人、貴族、僧侶、道士手裏。商人們攢着糧食,想要趁機謀取暴利;貴族們想要借着糧荒收買人心;僧侶、道士也想借着糧荒傳教。
可是他們卻不曾想過百姓疾苦。甚至對那些易子而食的場面視而不見。
他們甚至情願看着糧食在糧庫裏發黴,也不曾發發善心,施舍給那些快餓死的百姓。”
“……”
寇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把心中的不快全部吐了出來。
臨了了,他甚至殺氣騰騰的低吼了一句,“所以他們都該殺!”
心情郁悶的楊七,反而被寇準這句話給逗笑了。
“哈哈哈……想不到你一個文弱書生,也有如此剛強的一面。”
寇準硬邦邦的道:“爲了百姓,在所不惜。”
楊七緩緩點頭,“爲了百姓,在所不惜……這話說的有理。”
頓了頓,楊七苦笑道:“可是這些人殺不得。”
“爲何?”
“爲何?!”
楊七感慨道:“沒有商人溝通南北,國家隻會越來越窮,甚至回到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狀态。
沒有貴族的存在,百姓們就失去了一種進取的途徑,國家也會因此是失去進去的動力。到最後,無人肯爲國家拼命,最終導緻的結果,就是我惶惶漢兒,淪爲被異族人欺辱的地步。
而佛道兩家,代表的是信仰,能讓那些走到絕望處,又或者心思過于脆弱的人,有一個心靈上的寄托,更能導人向善。
所以,他們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楊七這話,放在後世,那就是大大的謬論。
可是放在現在,那就是至理名言。
時代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所對應的很多治理的條件也不同。
寇準聽到了楊七這話,有些不甘心的道:“難道我們就拿他們無可奈何嗎?”
楊七搖頭,道:“不不不,我們才是這個國家的掌控者。在這個國家,沒有人能讓我們向他們低頭。隻有所有人向我們低頭。
所以,我們不可能向商人、貴族、僧道低頭。
人,我們不能殺。
但是不代表我們拿他們無可奈何。
我們可以監管他們,引導他們。
讓他們成爲造福百姓的人,而不是成爲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害蟲。”
寇準聽到楊七這話,堅定的看着楊七,認真道:“你說,我做。”
楊七咧嘴一笑,伸出了一隻手,到了寇準面前,“你果然是我看重的幹才,也唯有你,能助我,爲燕國百姓鑄造出一個朗朗乾坤。”
寇準對于楊七突然伸出來的手有些發愣。
半晌,他遲疑的伸出手,和楊七的手握在一起。
“咱們,能做到什麽地步?”
“我們的目标就是……民不征賦,而國自足。”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自古以來,我還沒聽說過不征賦,國能自足的。”
“隻要我們肯努力,總有一天會達到這個目标的。”
“呵呵……我感覺你這純粹是天方夜譚。”
“并不是天方夜譚,因爲民不征賦,而國自足的場面,我見過……”
“你見過?!”
“……”
君臣二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在蒼穹下,他們隻是最渺小的兩個人。
可是他們卻懷揣着這個時代,連蒼穹都裝不下的雄心。
他們所裝的雄心,沒有一點是替自己考慮的。
他們懷裏揣着的是萬千的燕國百姓。
他們隻想讓燕國的百姓過的更好,讓他們不再受窮,不再挨餓。
……
花廳内。
君臣二人聊了很多。
喝光了九壇子烈酒。
寇準脫去了外衣,穿着内襯在後院狂奔,嘴裏叫嚷的都是富強燕國的計劃。
楊七倒是沒有脫去外衣,不過他赤着腳,在花廳内狂轟亂砸。
嘴裏也叫嚷着些話。
仔細聽,能夠聽出來,那些都是楊七的假想敵。
楊七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了他将攔在他富強燕國道路上的敵人們鏟除殆盡,仰天大笑的這一段。
……
翌日。
楊七從床榻上爬起身,屈指揉着兩鬓,頭疼欲裂。
這是宿醉導緻的結果。
迷迷糊糊間,楊七搖頭晃腦的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了一番,穿上了象征着他燕國國主身份的蟒袍。
等到楊七被人引領着坐在吃早膳的飯桌上的時候,才清醒過來。
“寇準呢?”
楊七問站在他身側的彭湃。
彭湃嘴角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寇大人這幾日不宜出門……”
“爲何?”
楊七追問。
彭湃嘟嘟囔囔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最後一臉哀求的看着楊七,低聲道:“您就别問了……”
楊七見彭湃一臉哀求的摸樣,略微一愣。
這可不是彭湃的作風。
能讓彭湃在他面前表現出這種表情,那就說明寇準肯定是經裏了什麽讓人覺得難以啓齒的事情,所以不便出門。
楊七也沒有刨根問底,他吩咐了彭湃一聲,“回頭你去告訴寇準一聲,他藏起來歸藏起來,但是燕國的政事絕不能懈怠。
不然我一定抽他……”
彭湃嘴角抽搐的更厲害了。
見楊七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彭湃趕忙應付道:“屬下一定告誡寇大人。”
楊七挑了挑眉,總覺得彭湃今日的表現有什麽貓膩。
不過他沒有繼續發問,而是開始用膳。
吃過了早膳,品了兩盞香茶。
楊七起身道:“我去後院花廳轉轉,你去知會一聲其他的官員,讓他們到了以後,在廳堂内候着。等人齊了,再叫我。”
“陛下!”
一聽說楊七要去花廳。
彭湃就像是貓被踩到了尾巴,驚叫了一聲。
楊七下意識的皺眉,“一驚一乍的,你想幹嘛?”
彭湃陪着笑臉道:“陛下……這花廳有什麽好去的,您整日裏在花廳内轉悠,想必早就轉悠膩了。屬下聽說,如夢姑娘已經把長樂坊開到了港城。
今日長樂坊港城分店正式開業,您作爲長樂坊最初的建立者,難道不想去瞧瞧?”
“哦?”
楊七一愣,好奇的笑道:“如夢那丫頭居然把長樂坊已經開到港城了。不錯不錯,這丫頭有幾分經商的天賦,知道抓準時機,趁着港城現在地價還便宜,在港城紮根。等到燕國恢複以後,港城就會成爲一個巨大的貿易港口。
到那個時候,港城的地價,恐怕會一日千裏。
那丫頭開的每一座長樂坊,地方都不小。
想必此次在港城占據的地方也不會小。
我覺得,相比于經營長樂坊,這丫頭更适合搞房地産。”
楊七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
彭湃一個勁兒的點頭說是,就連楊七嘴裏蹦出來‘房地産’這個新詞,他也沒有追問。
等到楊七一番話說完,彭湃就笑道:“陛下聖明,如夢姑娘确實有經商的天分。這港城的長樂坊,足足比大同府的長樂坊大了三倍。裝飾的很奢華,還沒有開業,就已經被港城内滞留的商人們稱之爲到了港城以後必去之地。
陛下這會兒閑暇着,剛好能去湊湊熱鬧。”
楊七鄭重的點頭,“你說的有理……”
彭湃聞言,臉上頓時洋溢起了燦爛的笑容。
“去後院花廳……”
哪曾想,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挂穩,楊七一句話就把他笑臉禁锢在了臉上,變的異常僵硬。
等彭湃回過神的時候,楊七已經大步流星的奔往了後院。
“陛下……不能去啊!”
彭湃緊追在楊七身後,大喊大叫。
沒過多久。
從行營後院内,爆發出了一聲怒吼。
“誰幹的?”
行營後院内。
楊七站在後院的月亮門前,看着滿目瘡痍後院,怒火直沖霄漢。
花廳頂部被人掀翻,碎瓦散落一地。
四根柱子,有兩根柱子被打的稀巴爛,剩下的兩根,擺成了一個十字架造型,插在後院的花圃裏。
綁柱子的繩子,用的是花廳的布簾。
花圃内。
楊七故庸風雅時依靠的桃樹,被人連根拔起,初開的桃花散落了一地,被踩進泥土。
桃樹邊上栽種的菊花、蘭花等等數十種花卉,皆被踩踏成了綠泥。
整個行營後院,就像是被一百頭牛折騰過一樣。
楊七瞪着眼,惱怒的問彭湃,“說!誰幹的?”
彭湃左右爲難的道:“屬下……還是不說了吧……”
楊七怒吼道:“不說?不說我就把你吊在那個十字架上,抽到你肯說爲止。”
彭湃下意識的看向了那個十字架,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堪入目的場面,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行營後院,都是您砸的!”
眼看着楊七要發飙,彭湃快速的說出了這句話。
楊七聞言,一臉愕然,然後重新看着後院的一切,遲疑道:“我幹的?”
彭湃鄭重的點點頭。
楊七心中怒火瞬間去了一半。
沒有怒火沖頭,他瞬間清明了不少。
仔細端詳着後院被毒害的手段,發現了不少唯有他能辦到的事情。
比如那生生被錘碎的廳柱。
比如那人腰粗細的木柱被綁成十字架,硬生生插進土裏。
比如那連土帶泥被硬生生拔出來的桃花樹。
再比如……
總之林林總總,所有細節加起來,都指向了他。
敢情彭湃一直不願意讓他到後院,是在爲他擦屁股。
這下,楊七就覺得很尴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