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畜生的兵馬拿下了遼國重兵把守的雲州?”
趙光義握緊了拳頭,一臉難以置信的質問趙普。
趙普躬身站在趙光義面前,緩緩點了點頭。
寺廟裏的方丈端坐在哪兒,像是個泥菩薩,默念了一遍六字洪名以後,閉上雙眼, 一動不動的裝起了局外人。
楊七麾下兵馬大破雲州的消息,就像是一柄重錘,砸在了趙光義腦袋上,一下子把趙光義剛攻破幽州城的喜悅心情毀的幹幹淨淨。
正是得了這一擊重錘的提醒,趙光義才清醒了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進入到幽州城以後,心态有些放松, 有些貪戀安逸, 忘了戰事還在持續。
“唰~”
趙光義甩了一下腰間的龍袍, 大馬金刀的盤坐在蒲團上,猶如一尊佛陀,充滿威嚴的道:“召曹彬、李繼隆、李沆、李昉、張齊賢等人一起過來見朕。”
皇帝召見,這些人自然不敢遲疑。
半個時辰後,趙光義召見的人都聚在了佛堂内。
寺廟裏的方丈告罪了一聲,帶領着伺候他和趙光義的沙彌們離開了佛堂。
趙光義待到寺廟方丈離開以後,神色凝重的看着他的臣子,沉聲道:“右軍在月前就破了榆關,左軍一日前也破了雲州。
左右兩軍已經完成了初步的作戰計劃,而我中軍,到現在還停留在幽州。
初步的作戰計劃,也隻有我們中軍沒有完成。
諸位愛卿有什麽要說的?”
衆臣對視了一眼,李昉往前一步,躬身道:“陛下, 左右兩軍既然已經完成了初步的作戰計劃,我中軍自然也不能落後。如今我軍已經攻克了幽州城, 下一步就是進軍順州。
禁軍将士們在幽州城内已經歇息了多日, 如今士氣正是高漲的時候。
陛下應當趁機兵發順州, 一舉奪下順州, 完成我中軍初步的作戰計劃。”
衆文臣們聞言,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不可!”
曹彬在這個時候,突然站出來,唱反對腔。
衆臣的目光齊齊的落在了曹彬身上。
趙光義緊皺着眉頭,略帶不滿的目光也落在了曹彬身上。
從中軍在曹彬率領下進入幽州以後,左右兩軍勢如破竹,中軍卻遲遲沒有寸進,這讓趙光義覺得曹彬已經老了,無用了。
楊七輕而易舉的攻破了曹彬數十日都拿不下的幽州城,這讓趙光義對曹彬更加不滿
趙光義甚至已經開始質疑自己當初選擇讓曹彬擔任中軍統帥,是一個錯誤。
趙光義心裏想些什麽,曹彬不知道。
此刻他腦海裏全是楊七提醒他順州河幹了的這件事。
曹彬面色凝重的躬身站在趙光義面前,道:“陛下,如今順州情況不明,冒然進軍,隻怕會中了耶律休哥的圈套。老臣以爲,還是派人探查清楚了順州的情況後,再進軍也不遲。”
趙光義有些溫怒,他冷聲道:“你還在想着楊延嗣告訴你順州河幹了那個消息?你到底是朕的臣子,還是楊延嗣的臣子。難道在你心裏,朕遠沒有楊延嗣可信?”
曹彬一愣,惶恐道:“老臣絕無此心,隻是此次北伐遼國,事關重大。順州河若是真有差錯,不僅陛下的北伐大計要折戟在順州,恐怕禁軍的數十萬将士也會跟着喪命。
耶律休哥此人詭計多端,不得不防啊。”
“呵呵呵……”
趙光義嘲諷的一笑,“你口口聲聲說的是爲北伐着想,爲朕手下的将士們着想。可是朕怎麽聽,都覺得你信楊延嗣那個小畜生,多過信朕。
你果然是朕的好臣子!”
趙光義最後一句話咬的很重,聲音也很冰冷,甚至還帶着一點點殺意。
曹彬心頭淩然,趕忙道:“陛下,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老臣沒有不相信陛下,隻是事關重大,不得不防啊。陛下莫要忘了,前兩次北伐功敗垂成,就是中了耶律休哥那賊人的奸計啊。”
“哼!”
趙光義冷哼一聲,“曹彬,朕把禁軍近半數的兵力交給你,可是自從你進入到遼國以後,屢屢被阻,若不是朕逼你,恐怕你現在還被擋在銅台關。甚至到最後,這幽州城還要借助那個小畜生的手才能攻破。
你再看看石守信的右軍,以及那個小畜生的左軍,他們兵力不如你,裝備不如你,甚至連補給的辎重都不如你。
可是人家卻輕而易舉的擊潰了勢均力敵的敵人。
你說說,是你老了,還是你别有用心?”
曹彬撲騰一下跪倒在地上,沉聲道:“老臣惶恐,老臣對陛下絕無二心。老臣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陛下,爲了大宋江山。”
“爲了大宋江山?”
趙光義嘴角充滿了譏諷,“朕就讓你看看你是怎麽爲了大宋江山的……”
“陳琳!”
“奴婢在!”
“告訴朕這位忠心耿耿的曹樞密使,你的人在順州都探查到了些什麽!”
陳琳躬身向趙光義施禮,轉過身面對着曹彬,淡淡的道:“曹大人,咱家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得到了順州河幹了的消息。
咱家手下安撫司的人,多次探查順州,得到的消息和您所說的截然不同。
今歲順州大旱,順州河的水流小了些,可是卻沒幹。
不僅咱家手下安撫司的人查到的消息如此,就連軍中斥候查出的消息亦是如此。”
曹彬聞言,明顯有些愣。
三方探子查出的消息,截然不同。
必然有人說了謊。
很明顯,這佛堂内的人,不認爲陳琳會說謊。
那麽說謊的人就隻有曹彬了。
或者說是告訴曹彬這個消息的楊七。
趙光義冷冷的看着曹彬,“還敢說你沒有别有用心……哼……”
曹彬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短暫的思索過這件事以後,曹彬還是選擇了相信楊七。
因爲他相信楊七不會騙他。
還有,作爲中軍統帥,軍中斥候探查到的消息不先通禀給他,反而越級給了趙光義,這明顯的不正常。
曹彬不甘心的道:“陛下,老臣對陛下絕無二心。耶律休哥此人詭計多端,陛下還是派人再查查?”
趙光義冷冷的站起身,目光冰冷的盯着曹彬,沉聲道:“朕已經揭穿了你的假面具,你卻還是不知悔改。看來這中軍統帥的位置,你已經不适合做了。”
“來人!罷黜了曹彬中軍統帥的職權,暫時幽禁在幽州城内。無朕命令,不得出城。”
曹彬目瞪口呆的看着趙光義,“陛下!”
趙光義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朕念你是兩朝老臣,對大宋又功勳卓著。所以不論你存的什麽心思,朕都不會殺你。但是以後你就别掌兵事了。等朕收複了燕雲十六州,班師回朝以後,你就回去做一個閑散的國公吧。”
“陛下,順州不可冒進,數十萬禁軍将士的性命可就在您一念之間啊!陛下!”
“拉下去!”
“陛下……”
“……”
在曹彬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曹彬被拉出了佛堂。
中軍統帥曹彬被罷黜了領兵的權利,這中軍自然還需要有人統領。
沒有人去同情曹彬,也沒有人爲曹彬分說。
在曹彬被帶出去以後,趙光義和衆臣們聚集在一起,還是商議重新挑選中軍統帥的人選。
……
翌日。
清晨。
陽光普照,略顯熾熱。
唯有城頭上偶爾飄過的清風,能送給人一些涼爽。
楊七在彭湃陪伴下,登上了幽州城北城門的城牆,看着下方頻頻集結的禁軍将士,神色格外複雜。
“禁軍要入順州?”
楊七皺着眉頭問彭湃。
彭湃點點頭,道:“自從得到了雲州被破的消息以後,趙光義就開始集結兵馬,準備兵進順州。”
楊七狐疑道:“他們想到了對付耶律休哥謀劃的策略了?”
“沒有……”
帶着重重歎息和遺憾的聲音在楊七背後響起。
楊七一轉頭,就看到了弓着身子,苦着臉出現在了他身後。
楊七明顯有些意外,“小婿見過嶽父大人。今日禁軍兵發順州,嶽父大人不在軍中調兵遣将,何來閑情逸緻登上這幽州城頭?”
“呵呵呵……”
曹彬自嘲的一笑,背負雙手,踱步到了楊七身邊,看着城内頻頻集結的兵馬,歎息道:“老夫哪還有資格統領兵馬……”
楊七眉頭一挑,沉聲道:“發生了何事?”
曹彬愁眉苦臉道:“你不知道嗎?陛下昨日奪了老夫的兵權,讓人把老夫幽禁在了幽州城。”
“這?”
楊七一臉愕然。
昨日他在自己小院裏當鹹魚,也沒有派人去打探消息,所以還真不知道此事。
如今聽曹彬這麽說,楊七心裏狂跳。
楊七急聲道:“順州河幹了啊!幹了!他們沒有對策,又罷黜了你這位老将的兵權。這和送死有什麽區别。”
曹彬無奈道:“老夫能有什麽辦法,就是因爲你一句順州河幹了。老夫在陛下面前抵死勸谏,被陛下說老夫别有用心。
而安撫司和軍中斥候查探到的消息,和你得到的消息不符。
你說說,陛下是相信自己人呢?還是相信你這個外人?”
楊七望着城内的禁軍将士們,神色複雜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若是這些大好男兒皆葬送在順州,你我以後恐怕要寝食難安。”
“能有什麽辦法?陛下罷黜了老夫的兵權以後,決定親自擔任中軍統帥。老夫一個當臣子的,還能替陛下做決定不成?”
“陛下要禦駕親征?”
曹彬搖搖頭,道:“不,陛下坐鎮幽州城,統領中軍作戰的是李繼隆,陛下怕李繼隆官職低,壓不住禁軍将士們,所以派遣了李昉和張齊賢爲督軍,随同李繼隆兵發順州。”
“啪!”
楊七惱怒的拍着眼前的城牆,低吼道:“又特麽的玩遙控指揮,記吃不記打……”
曹彬皺着眉頭,狐疑的看着楊七,“什麽遙控指揮?”
“沒什麽!”
楊七敷衍了一句,看向曹彬,低聲道:“嶽父,我不信你在軍中混了這麽多年,沒有一些心腹。事到如今,大局我們左右不了,但是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曹彬擺了擺手,感慨道:“你能想到的,老夫又如何想不到。老夫已經暗中告誡了軍中的心腹,讓他們時時刻刻防備着。老夫現在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楊七沉悶的點點頭,“那就好,隻求他們能在關鍵的時候機靈點,那樣能多幾分活命的把握。”
曹彬看向楊七,突然問道:“你對雲州的戰事如何看?據老夫所知,遼國在雲州囤積了不少兵力,更有遼國名将耶律斜轸坐鎮,你麾下的兵馬想要拿下雲州,應該很難。
可是據老夫根據得到的戰報推算,你麾下的兵馬幾乎沒耗費多少時間,就拿下了雲州。
莫非你還有什麽秘密武器,又或者是有專門對付遼人的秘法?”
楊七苦笑着搖了搖頭,“從我拿到的密報上看,我大哥率領着麾下的兵馬到達雲州,準備跟耶律斜轸殊死搏鬥的時候,卻發現耶律斜轸的人馬已經撤出了雲州。
所以,我大哥在雲州根本就沒有動刀兵,是耶律斜轸主動撤出了雲州而已。”
曹彬皺眉道:“耶律斜轸爲何要這麽做?”
楊七轉頭瞥了他一眼,唏噓道:“因爲耶律休哥已經摸清楚了咱們這位好大喜功的陛下的脾氣。他既然在順州布了局,要引誘咱們這位陛下入局,自然得抛下一個重餌。雲州就是這個重餌。”
曹彬緊皺着眉頭,沉吟了許久,沉聲道:“這麽說,左右兩軍之所以能夠一路勢如破竹,很有可能也是耶律休哥的設的局中的一部分?”
楊七點點頭,感慨道:“遼國稱霸西北多年,他們要是真有這麽容易打的話,大宋豈不是早就收回燕雲十六州了?”
曹彬失聲道:“耶律休哥好狠毒的心思……他若是不死,隻怕陛下永遠也收不回燕雲十六州……”
楊七愣了愣,譏諷的壓低聲道:“爲什麽你不說,陛下不死,大宋就永遠也收不回燕雲十六州呢?”
曹彬瞪大眼睛,“小子,慎言,隔牆有耳。”
楊七搖頭一笑,看向了城下。
曹彬也看向了城下。
旁人看向城下這一支雄壯威武的大軍的目光,充滿了羨慕和景仰。
楊七和曹彬看向這一支大軍的目光裏,充滿了憐憫和可惜。
趙光義站在點将台上,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
然後就由李繼隆等人,雄赳赳氣昂昂的率領着大軍出了幽州城。
感謝‘傷紅塵’五百八十八書币打賞!感謝‘新天1’一百書币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