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腳掌印旁,寫着兩行娟秀的小字。
“楊氏令公業敬啓,今你我兩家後輩誕下麟兒,本宮喜悅之際,特向親家翁道喜。誠懇邀請親家翁到上京城一叙,以解親家翁思孫之情。蕭倬字。”
這就是老楊生氣的原因。
和遼人打了半輩子交道的老楊, 不會不知道蕭倬是誰。
還親家翁?
我呸!
“逆子!”
老楊咆哮着,恨不得把桌上的信撕成一百段解恨。
可每次看到了那刺眼的腳掌印,他就下不去手。
“可恨啊!想我楊業一世英名,就毀到了這個逆子手裏。”
“嘭!”
老楊一拍桌子,怒氣沖天的沖出了自己的房子。
沖到了複興武院的演武場内。
他拿起了那柄屬于自己的大關刀,在演武場内狠狠的發洩。
這一發洩, 就是一晚上。
次日,老楊眼圈黝黑的把複興武院的事情丢給了楊洪, 自己騎馬回了複興府城内。
“老爺回來了?”
府上的門房在跟老楊打招呼。
老楊卻像是沒聽到一樣悶着頭進了府内。
步入了正廳,在佘賽花驚愕的眼神中,老楊拿上了桌上的大金刀,背上了一副黃楊木硬弓,殺氣騰騰的要出門。
佘賽花攔在了老楊的身前,“老爺,您這是……”
老楊惱怒的喊道:“爲夫要去遼國,殺了楊延輝那個逆子!”
一聽到楊延輝的名字,佘賽花一把抓住了老楊,激動的道:“你有四郎的消息?”
老楊從懷裏掏出了那封來自遼國的信件,遞給了佘賽花。
“你自己看!别攔着老夫,老夫要去遼國殺了楊延輝那個逆子。”
佘賽花打開了那張印着腳掌印的信件一瞧,頓時目瞪口呆。
“這……這……”
老楊被佘賽花攔着,煩躁的道:“這什麽這, 那個逆子居然做了漢賊, 還被蕭倬那個賤人找上了門羞辱老夫, 老夫要去砍死他。”
佘賽花的關注點,始終跟老楊不同。
她略帶興奮的低聲道:“這麽說,四郎有孩子了,這事兒是真的?”
老楊說道:“蕭倬那個賤人能親自送信給老夫,自然做不得假。”
“怎麽?”
老楊看向佘賽花,“你心裏還惦記着那個逆子?”
佘賽花開心的笑道:“那可是妾身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妾身怎麽能不惦記。”
“糊塗!”
老楊罵道:“投身做了漢賊,我老楊家沒這種兒子。老夫要去宰了他。”
佘賽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你去吧!你看看你能不能走出這西北四府再說。”
老楊更怒了,“老夫要出西北四府,誰敢攔着?”
佘賽花輕笑道:“你這個架勢,明顯是要去遼國拼命。你覺得七郎會放你出去?七郎人在大同府城,你出不了大同府城。大郎在複興關,肯定也不會讓你出複興關的。五郎在雲内州邊界守着,也不會讓你出去。
三條去遼國的路都被你兒子擋着,你怎麽去遼國?”
“那老夫也不能任由那個逆子在外面胡作非爲,讓蕭倬那個賤人羞辱老夫。”
佘賽花從老楊身上奪下了大金刀,輕歎道:“有這個折騰的工夫,你還不如坐下來好好想想,蕭倬讓人送信給你是什麽意思。
蕭倬掌管着整個遼國,每日裏政務繁忙,沒理由給你這個抵擋了他們遼人幾十年的敵人,送一封套近乎的信。”
經過了佘賽花提醒,老楊心中的怒意去了大半。
在佘賽花安撫下,老楊坐在了桌前。
“你說的對,蕭倬那個賤人送信來給老夫,肯定有所圖謀。絕不會這麽簡單的跟老夫套近乎。”
老楊仔細的盤算着蕭倬的用意。
半晌老楊瞪着眼睛擡起頭,幽怨的道:“蕭倬那個賤人,隻怕是沖着你生的另外一個逆子來的。”
佘賽花聞言,有些不樂意了,“什麽叫我生的逆子!要真是逆子,也是你的種出了問題。”
老楊當即無語了。
佘賽花怼了老楊一下,舒心的道:“你是說,蕭倬那個賤人真正的圖謀是七郎。具體爲了什麽?”
“那個逆……”
眼見佘賽花眉頭皺起來了,老楊趕忙改口道:“去歲冬日,五郎偷襲了遼國的銅台關,大破了銅台關。你跟遼人也打過交道,應該知道遼人是不吃虧的主兒。”
佘賽花點點頭,以前她做令婆的時候沒少跟遼人幹仗,深知遼人秉性。
老楊繼續道:“今歲的時候,遼人的使節到了京城,準備從朝廷手裏敲詐一筆賠償,可是恰巧碰上了陛下蘇醒,功敗垂成。
惱羞成怒的遼人,一定會在開春之際南下侵入大宋。
宋遼大戰一觸即發。
那個逆……七郎喜歡螳螂捕蟬。
蕭倬那個賤人害怕七郎在宋遼大戰開啓的時候,借機給她來一個狠的。
所以送信過來,提醒七郎,他手裏有人質,讓七郎放安穩點。”
佘賽花臉色一白,“這麽說,四郎和我那未曾謀面的小孫子的命,就捏在七郎手裏?”
老楊惱怒道:“那個逆子,還有那個孽種死了才好。”
佘賽花也惱了,“你怎麽這麽說話,四郎好歹是你兒子。那個小家夥也是你孫子。”
老楊沉聲道:“你不是不了解七郎的性格,以七郎的性格,肯定會向蕭倬那個賤人妥協。而蕭倬那個賤人嘗到了甜頭,對七郎就會一逼再逼。
七郎一退再退,到時候退的無路可走了。那就是一死!”
佘賽花臉色煞白,“可是妾身也不能看着四郎和我那未曾謀面的小孫子去死!”
“不行!妾身得去找七郎。”
“不許去!”
佘賽花根本不顧老楊的阻攔,在府裏點了兩三個女将以後,策馬就奔向了大同府城。
老楊心裏是五味雜陳。
四郎他也想保,他那未曾謀面的小孫子,他也想保。
可是在國和家之間選擇,老楊隻會選國。
家人沒了,老楊能咬牙忍過去。
可是國沒了,老楊忍不過去。
老楊攥緊了拳頭,看着桌上那鮮紅的腳掌印,聲音低沉道:“不論蕭倬那個賤人有什麽奸計,老夫都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如果因爲老夫的錯,讓你們父子身死,老夫給你們叩頭都行。”
老楊随手折起了桌上的信件,塞進了懷裏,跨上馬去了複興武院。
一到複興武院。
老楊就召集了軍機閣的成員,共商大事。
楊七既然答應了幫助朝廷對付遼人,那麽老楊作爲楊七設立的軍機閣的成員,有必要爲楊七制定一套完整的作戰計劃。
決不讓遼人邁進中原一步。
這就是老楊制定作戰計劃的宗旨。
……
老楊帶領着軍機閣的人員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卻不知道楊七正在爲打不打發愁。
老楊收到了蕭倬的信件,楊七同樣收到了。
相比于蕭倬給老楊信件上含蓄的語言,蕭倬給楊七信件上寫的話,那是赤果果的直白。
一張紙上,一對鮮紅的腳掌印旁,隻有一句話。
“楊家軍敢入遼國一步,你侄子和你兄長必死無疑。”
“嘭!”
楊七拍桌而起,氣的不行,“去你嗎的!你個老妖婆居然威脅我?我楊延嗣是那麽容易被人威脅的嗎?”
彭湃小心翼翼的站在他面前,小聲道:“接下來怎麽辦?”
楊七瞪了一眼彭湃,沒好氣道:“還能怎麽辦!派人去汴京城告訴呂端,朝廷給的糧饷我們不要了。此番朝廷和遼國的大戰,我們西北四府不參與。”
彭湃愕然道:“少爺,您剛不是說……”
“要你管?!”
彭湃慚愧的低下頭。
少爺就是少爺!
違心話說的都是這麽霸氣。
楊七輕歎道:“再去告訴寇準,不用給大軍準備糧草了。同時通知諸軍,不用調集人馬回合了。”
“屬下明白!”
彭湃拱了拱手,下去傳達楊七的命令。
楊七惱火的道:“這算什麽事啊!”
埋怨過後,沖着剛到門口的彭湃道:“你給我回來!”
彭湃趕忙回身,“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楊七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字,随手遞給了彭湃,“派人給蕭倬那個賤人送去。”
彭湃紙上的那個大字,嘴角抽搐道:“這……合适嗎?”
楊七瞪眼道:“有什麽不合适的?她敢威脅我,就不許我發洩一下了?”
“少爺威武!”
彭湃拍了一下馬屁,痛快的接下了那張紙。
彭湃可以很肯定,楊七寫的這個字,要是傳出去了,一定會造成極大的轟動。
彭湃一走。
楊七在書房裏不停的踱步,他顯得很不甘心。
從來都是他威脅别人,如今被别人給威脅了。
“不甘心啊!”
長歎了一聲,楊七輾轉到了後院的花廳。
一進花廳,就去折騰小宗衛和小狄青。
兩個小家夥如今一歲多了,很能爬。
楊七把他們抓到毯子一端,讓他們從這一段爬到另一端,比誰爬的快。
誰爬錯了,或者爬歪了。
楊七就在他們小屁股上賞一巴掌。
心疼的狄母直咧嘴。
曹琳進入到了花廳以後,制止了楊七的暴行。
“誰又惹郎君了,讓郎君拿兩個孩子撒氣?”
曹琳把小狄青交給了狄母,自己抱着小宗衛,沒好氣的對楊七道。
楊七無奈道:“蕭倬那個賤人威脅我。”
曹琳愣了愣,“蕭倬?遼國蕭太後?她威脅你?”
楊七往毯子上一趟,細細的把蕭太後威脅他的事情說了一遍給曹琳聽。
曹琳聽過之後,一臉難以置信,“堂堂一國太後,居然用一個孩子威脅你?她還要不要臉?”
楊七苦笑道:“要臉就不是政客了。合格的政客,沒有一個是要臉的。”
“您這話說的不對,妾身碰到許多禦史都是剛正不阿的……”
“所以他們一輩子隻能窩在禦史的位置上,而别人卻能青雲直上,位列宰相。”
“……”
曹琳搖頭苦笑。
這話也就楊七敢說。
這要是在大宋,趙光義都不敢說這話。
“郎君打算咽下這口惡氣?”
楊七敲打着眉心,低聲道:“我再想想……”
楊七這一想,就是兩天。
……
兩天後。
佘賽花風塵仆仆的趕到了大同府城内。
剛到門口,就有人通禀給了書房裏的楊七。
楊七一聽佘賽花到了,趕忙到府門口去迎接。
“娘,您怎麽來了?”
見到了風塵仆仆的佘賽花,楊七顯然很錯愕。
在曹琳和楊七的陪伴下,進入到了楊府正廳内。
坐定以後,楊七讓人給佘賽花備上了香茶。
佘賽花一口氣喝了兩杯,這才放下茶杯,問楊七,“七郎,你四哥的事情你可知道?”
楊七愣了愣,疑惑道:“娘說的是什麽事兒?”
佘賽花道:“就是那個遼國公主和你四哥的事兒……”
楊七眉頭緩緩皺起,試探的問道:“您不會也拿到了蕭倬送來的信吧?”
佘賽花苦着臉,點點頭。
“拿到信的是你爹,你爹怒沖沖的回到家裏,拿了金刀和強弓,說要去遼國斬了你四哥,被娘攔下了。娘從你爹那裏也看到了信。
你爹說蕭倬想要通過這信威脅你,娘就過來看看。”
楊七失聲笑道:“娘!你恐怕不是看看那麽簡單吧?”
佘賽花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你爹說,蕭倬這是在逼你退一步。一旦你這一次答應了,以後她就會繼續逼你往後退……
娘擔心你四哥的安危,可又怕你真的退無可退……”
頓了頓,佘賽花遲疑的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楊七笑道:“娘,您放心吧。這一次,我退了。此番宋遼大戰,我不會出兵。四哥和我那侄兒,也不會有危險的。”
楊七清楚的感覺到,佘賽花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可以說,佘賽花内心是矛盾的。
他既害怕楊四有事,也害怕楊七被逼的退無可退。
這幾乎就是在逼着她在兩個兒子裏面二選一。
她這個當娘的很爲難。
所以,從她見楊七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逼着楊七去做決定,而是用試探的口吻,打探楊七心底裏的想法。
所幸,楊七從不讓她失望。
楊七并沒有因爲權力,而犧牲自己的兄弟。
這是佘賽花樂意看到的。
“那蕭倬以後若是再以此逼你,你準備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