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帥深深看了陳昕一眼，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頓時勾起了好奇心。
他皺着眉頭沉吟片刻，點頭道：“那你先說說看吧。”
陳昕早就料到鮑帥不會一口拒絕，指着幾米外說道：“你先看看那個。”
鮑帥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顆圓球靜靜躺在花叢之中，眉毛頓時一挑。
圓球直徑大約兩米，木質的表面坑窪不平，像極了一顆巨型核桃，又像是宇宙中運行的隕石，正是龍萁崩潰之後結出的那顆果實。
“是龍萁？！”
鮑帥呢喃到。
“對，就是龍萁！”
陳昕道：“龍萁進階四維失敗，又受到了你的攻擊，本能地出現了應激反應，瞬間調整基因結構，以适應當前的環境。”
鮑帥擺擺手：“變成一顆大核桃？用這樣的形态适應環境？龍萁果然與衆不同……”
陳昕聽出鮑帥話裏的諷刺和微微的敵意，解釋道：“龍萁能在《王耀明基因圖譜》上排名第三，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别看這顆種子其貌不揚，其實内有乾坤。”
“哦？你說這是一顆種子？”
鮑帥盯着圓球的眼睛眯成兩條細縫，不斷散發着危險的光芒，似乎正在盤算着要如何處理那個令人頭疼的東西。
陳昕說得沒錯，龍萁能在《王耀明基因圖譜》上排到第三，足以說明它的強悍，時至今日他仍記得躍星淵在提到龍萁時說過的那句話。
假如相同等級的星獸遇上龍萁，星獸必須在相遇的瞬間，以絕對壓制的狀态将龍萁徹底解決，一旦讓龍萁留下一口氣，它就能迅速進化出針對星獸的武器，以星獸對身體的調整速度，再想占到上峰就會變得十分困難。
這株龍萁曾經無限接近四維，雖然最後功虧一篑，還算不上真正的龍萁，最後能否恢複還要兩說。
但誰知道這種詭異的東西會不會留有什麽後手，如果不及時處理，說不定會變得很棘手，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
正想着，陳昕突然一陣輕笑，頓時将鮑帥的注意力轉移到她的身上。
看着她一反常态的笑容，鮑帥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你笑什麽？”
陳昕搖了搖頭。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星獸面對一顆種子竟然如此犯難，不過我也理解，畢竟龍萁是爲數不多的星獸天敵之一。”
“天敵？”
鮑帥冷哼道：“你想多了，龍萁雖然能對成熟體星獸造成緻命威脅，但還算不上什麽天敵。
在我看來，龍萁和星獸充其量是大王烏賊和抹香鲸的關系，星獸能吞噬龍萁，而龍萁卻隻能自衛。
何況就算龍萁擁有極快的适應能力，星獸在當前環境下拿它沒有辦法，但隻要星獸不傻，暫時避其鋒芒，等到環境改變或者本體重新進化，龍萁還是一樣任人魚肉。
要說天敵的話，星獸才是龍萁的天敵。”
“哦？既然這樣，那你爲什麽對它抱着這麽大的敵意？”
陳昕似笑非笑地問。
鮑帥說道：“你也不用裝糊塗，進化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争，既然明知道這東西有威脅，當然要早早除掉，以免夜長夢多，俗話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說對不對啊？”
“說得不錯，不過除了徹底鏟除它，也許還有另一種處置的辦法……”
陳昕突然話鋒一變，認真地說到。
鮑帥目光一頓，心道真正的交易終于要來了，不由得暗自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稍有懈怠，面上卻仍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你覺得還有什麽辦法？”
“讓它成爲你的助力！”
“助力？難道你想讓我直接吞噬它？還是把它變成我的質奴？”
鮑帥不解地問。
陳昕搖了搖頭：“都不是，你可以把它當成親人！”
“親人？哈哈哈哈……”
鮑帥失笑道：“把一把能砍死自己的刀當做親人，你該不會是腦袋不清楚，在講胡話吧？”
陳昕道：“進化的世界是漫長而孤寂的，特别是像星獸這種生物，它沒有親人，更不會有任何朋友，慢慢的感情會變得越來越淡漠，隻留下進化的本能。”
聽到“本能”兩個字，鮑帥頓時瞳孔一縮，他已經體會過本能的恐怖，要不是挽歌突然搗亂，說不定他的意識已經被本能完全壓制。
而且随着進化不斷深入，本能還會變得越來越強大，這次進化之後，他已經感覺到本能正在呈幾何倍數增強，雖然它暫時還沒有冒出來，卻像是一頭沉睡的猛獸，令人寝食難安。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鮑帥默念着這句話，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心頭來回蕩漾。
“說實話，雖然我不是變異體，但我也實實在在地感受過進化的孤寂，在追求理想的這些年裏，要不是有援朝陪着我，恐怕我根本就撐不過來。
在漫長的進化之路上，你需要一個親人，甚至是一個伴侶，才能讓你一直壓制本能，保持情感和理智！
可你是星獸，能夠長期陪伴你，對你有幫助的隻有排名靠前的超級生物，難道還有别的物種能比僅次于星獸的龍萁更加合适？”
說到本能的時候，陳昕故意加重了字眼，似乎對鮑帥的情況了如執掌。
鮑帥微微一愣，随即沉下了臉色：“你想讓龍萁成爲我的伴侶？你覺得我會做這種養虎爲患的蠢事？”
其實鮑帥現在倒不是那麽擔心龍萁本身，相比之下，他更忌憚眼前的這個女人，這樣一個看似匪夷所思的提議細想之下卻又不是那麽荒謬。
她究竟在打什麽算盤呢？
仿佛看出了鮑帥的顧慮，陳昕平靜地說道：“你的擔心很多餘，我的龍萁和其他龍萁不同，她是由我和祝食的基因發育而來，算是我和他的女兒。
在制造她的時候我就爲他植入了足夠的人性，她更像人，而不是變異體，并不會像其他生物那樣冷漠而短視。
如果你真的能将她當作親人，甚至是伴侶，保護她不斷進化，不僅會得到一個和你一樣擁有近乎無限進化潛力的夥伴，而且還能有效壓制本能。”
見鮑帥露出一抹猶豫之色，陳昕心中一喜，接着說道：“我不避諱，以她現在的狀态一旦落到其他人手中一定會變成進化的資源，唯一有希望保護她的隻有你！
一來，星獸擁有吞噬能力，能夠輕易獲得進化資源，龍萁雖然珍貴卻不是必須，一個活着的龍萁遠比一點資源對你有用，這讓你有了善待她的基礎。
二來，星獸身爲世界之敵，能力非常強悍，吞噬了這裏的所有生物之後，你已經進階亞維，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的安全。
正是因爲這兩點，我才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死撐着和你做這筆交易！
我承認這筆交易的确包含私心，畢竟沒有哪個母親在臨死之前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而她可以算是我這麽多年的唯一心血，你有了她，就相當于繼承了我的全部遺産，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你倒是算計得很清楚……”
鮑帥冷笑道：“說起唯一心血，你那套讓全人類進化的理論呢？”
陳昕臉色一變，說道：“在龍萁進階失敗之後我就已經把那套不完整的理論燒掉了。”
“燒掉了？”
陳昕點了點頭：“如果那套理論已經完成，我一定會把他們交給一個适合的人來實施，可是理論還存在緻命缺陷，一旦被有心人得到，極有可能将全人類帶向一場災難，與我的初衷完全背離，所以索性把它全部燒掉來得幹淨。”
“你可真是……”
鮑帥愣愣地望着眼前這個女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敏銳和果決，或者說冷血又一次讓鮑帥吃驚，如果角色互換，又有多少人能親手毀滅自己畢生的心血？何況她還能說得這樣若無其事……
正想着，陳昕又一次開口。
“如果你答應這樁交易，除了龍萁本身，我還有兩樣東西給你，當做你保護她的報酬。”
說着，陳昕的手指又指向了另一個花架。
鮑帥又一次順着她的手指望去，隻見花架上放着兩個小桶大小的玻璃罐，裏面各封存着一顆大腦。
“這是……”
鮑帥立刻對兩個玻璃罐施放了“精确分析”，收到信息反饋的一瞬間，頓時臉色一變。
陳昕笑道：“這是我讓祝食專門保存下來的，你的夥伴，武僧和唐建國的大腦，他們的意識已經陷入了沉睡，但機體仍舊保持着超出人類的活性，隻要稍稍激發就能重新生長恢複，具體的方法不用我教你吧？”
“你……”
鮑帥眉頭一皺，剛想說話，陳昕卻搶白道：“你不用找我确認，和你想的一樣，在龍萁進階失敗的一瞬間我就計劃好這筆交易，爲他們保留一線生機的确是計劃好的，他們本身就是這場交易的一部分。
另外，我看你正在幫助另外兩個同伴進化，對于研究而言你根本還是個門外漢，照你這麽搞，他們兩個還沒進化成亞維就會先一步基因崩潰。
如果你答應這筆交易，我會教你幫助他們進化的方法，隻要你舍得投入資源，而他們的基因結構又能承受得住，他們進階亞維的成功率至少能增加50！
怎麽樣，現在加上了這兩樣東西，你還不能答應嗎？”
鮑帥望着陳昕，臉色陰晴不定，這個女人的智慧着實讓鮑帥忌憚不已，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說，那麽這場交易應該算是天大的好處，可事實真會這麽簡單？
正想着，陳昕突然歎了口氣，又說道：“鳥之将死其鳴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實你不用把我想得多麽恐怖，留下這麽多後手也不過隻是一個母親臨死之前爲自己的女兒争取一線生機罷了。”
“你就不怕我出爾反爾，拿了好處卻将龍萁徹底吞噬？還有，現在你手無縛雞之力，我爲什麽不直接搶，要冒着風險和你做交易？”
鮑帥冷冷問到。
陳昕似是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狡黠地說道：“要說我完全相信你的人品，恐怕你自己也不會信，但我就快死了，當然得賭一賭，何況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其他後手來保證你履行契約？”
聽到這句話，鮑帥腦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他終于明白了陳昕的用意。
無論是與馬援朝的生離死别，還是與李光明的殘忍訣别，都是陳昕故意讓自己看到的，她一直在營造一種氣氛，借此給自己傳達兩個信息。
第一，她是個重情義的人。
第二，她是個有手段的人。
重情義既是解釋她爲什麽要爲龍萁争取一線生機，又是委婉地告訴自己，隻要好好對待龍萁就能得到承諾的好處。
而有手段則是想警告自己，如果答應她之後還想打歪腦筋，就得掂量掂量，以她的智慧和冷酷，會不會留下什麽後手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鮑帥終于笑了起來，這還是他面對陳昕以來第一次露出會心的笑容。
“想通了？”
陳昕微笑着問。
鮑帥點了點頭：“想通了……既然你那麽用心，我還有什麽理由拒絕？何況繼承你的所有遺産本就是一場天大的好處，我隻是不明白，有些話爲什麽你就不能直說？”
見鮑帥終于答應，陳昕頓時松了口氣，心中的巨石終于落地，支撐她的精神瞬間渙散了大半，臉色立刻變得灰敗，整個人的狀态急轉直下，仿佛一刹那來到了彌留之際。
可她仍舊笑着，強撐着搖了搖頭：“單靠說是沒用的，這世界上的道理大家都懂，卻未必能深有體會，除非真的經曆過啊……”
說着，陳昕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生命開始飛速流逝，其實她早就已經油盡燈枯，能撐到現在根本就是奇迹，最後的心願一了，立刻就被打回原形。
她努力把眼睛睜大，死死盯着鮑帥，仿佛還有千言萬語想要交代，但最後卻彙成了一句話：“謝謝你……請……好好對她……書架上有幫他們進化……的……方法……”
鮑帥望着将死的陳昕，心中不勝唏噓。此刻她費力營造的睿智、冷酷的形象已經崩塌，剩下的隻是一個單純的母親。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鮑帥歎了口氣，用力點了點頭，陳昕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微笑，身體漸漸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