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那個又高又黑又霸道的犟老頭,江老爺子的手也有些軟了下來。
本來江老爺子都順坡下驢了,小衛氏又叫道,“打他咋咧?打他咋咧?憑他是誰家的人,他娘也是咱江家嫁出去的孫女。”
江老爺子的氣又被逗了起來,幾十年來,他不僅是江家的老大,就是在西河村也是極其霸道的人物。他還想沖上去打人,被江又書牢牢地攔住,同時小名子和二春已經擋在了小包子的前面。
小名子朗聲說道,“親家老太爺可要想好了,我們家大少爺不是誰都能動手打的。真的打着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小衛氏又大着嗓門說,“你們家大少爺咋了?他當初還不是靠着我們江家才沒被欺負死,他……”
隻聽啪的一聲,小衛氏的臉上挨了一巴掌,江大學指着她罵道,“你那臭嘴再胡咧咧,現在就滾回衛家去。”
小包子點頭說道,“大外公打得好,這樣的婦人才是喪德又喪行,她才該被趕回娘家去。”
小衛氏還要嚎,看到江大學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也不敢再開腔了。
小包子看到江老爺子被江又書扶到椅子上坐下,就又施了一個禮說道,“太外公,禮物我已經送到,就先告辭了。”說完,帶着小名子和二春走了出去。
江老爺子眼睜睜看着那三個小子走出大門,氣得直喘粗氣,不停地拍着桌子大罵,“不孝,大不孝啊。我要去告官。憑她是啥诰命夫人。也不能如此不孝。”
江又書歎道,“爺爺,你要告梅子也得有個名目啊,你告她啥咧?告你嫌棄她年禮送得孬?”
這話倒把老爺子給問住了。是啊。告她啥咧?她哪兒不孝了咧?
江大學也在一旁低聲勸道。“爹,我看還是把蘭香送回衛家去吧,梅子明顯就是爲這事不高興。這是在變着法子爲李氏出氣。”
“那咋行咧!”江老爺子瞪着眼睛說道,“梅子已經嫁了出去,不去管她,山子和有子卻不敢不聽我的。否則,他們就是大不孝。”
江老爺子覺着自己如今是騎虎難下了,若這件事他妥協了,那麽他這個當家人的權威可是受到了挑戰,以後還咋發号施令?
這時,衛家三老太爺的兒子人稱衛四老爺和婆娘又跑來了。他們昨天去了縣裏一趟,花了大價錢才進牢裏見到了三老太爺和衛大老爺。
這兩個人如今已經瘦成了皮包骨,被打得鼻青臉腫,見了親人的面就大哭不止。他們被牢裏的犯人欺負得夠嗆,搶了他們的吃食不說,沒事還要挨打。
“快把我們弄出去吧,我們這老胳膊老腿的,再不出去會被整死在這裏。”衛三太老爺哭道。
衛氏和小衛氏聽了衛四老爺的話大哭不止,求着江老爺子,“要不,就把蘭香弄回去吧。”
“那咋行咧?送人來是他們,現如今事情已經整成這樣了,又想送回去。哪有那好事!”老爺子固執地堅持道。
“那你就想辦法把我弟弟和侄子弄出來呀,你不是說去求林老太爺嘛,他不幫忙?”衛氏問道。
“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他們活該被抓進去。”江老爺子恨恨地罵道。
原來,昨天江老爺子終于在半道上把林老爺子攔住,把這件事就說了。林老爺子說道,“這件事我知道,衛家那兩個人仗着我們林家和你們江家的勢欺壓鄰裏,爲非作歹,引得民憤極大。王縣令判他們坐牢前跟我通過氣,我同意了。我最恨這種狗仗人勢的人,我們這些當官的人每天戰戰兢兢,生怕走錯一步棋。可清白的官聲好端端地卻被這些離了一竿子遠的親戚給污了。”
江老爺子一聽他們污了江家兄弟的官聲,也不高興了,直說抓得好。
廳房裏又哭又鬧又喊又叫的,卻是被耳房裏的衛蘭香聽完了。她死死扭着手裏的帕子,勒得手泛着青白。
她如今腸子都悔青了,爲什麽自己當初耳軟心活,聽信了衛家人的那些話。傻兮兮地跑來住在人家裏,被人當成猴子看了那麽久,弄不好過幾天就會被送回家。
以爲終于找到了良人,雖然他年紀偏大,雖然他老實木納,雖然他的兒女都極其強勢,但這已經是失去韶華的自己最好的選擇了。至少,這個人讀過書,還算本份,家裏也有田有地薄有家資。跟着這樣的人,牢靠,安心。将來再生個一兒半女,這輩子也就有靠了。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人家還有婆娘,并不是衛家人說的已經休棄。而且,人家當诰命的女兒一直在橫加幹涉,并不是衛家人說的江二哥的父母兒女都同意他再找個媳婦。
怎麽辦?怎麽辦?
她已經無所謂傷不傷心了,她的心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了。但她的爹咋辦,千裏迢迢跑回來,又聽得衛家人把江二哥吹得天花亂墜。以爲操碎了心的小閨女終于有靠了,若是自己就這麽被送回去,他老人家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衛蘭香在屋裏踱着步,心裏把衛家那些騙她的人都大罵了千百遍。她又使勁捏了捏手,咬了咬唇,終于下定了決心。
那邊屋裏還鬧着,衛蘭香用帕子把眼淚擦幹,又對鏡梳了梳頭發,悄悄地走出了院子。他聽說江二哥家在村南頭,她沿着小路往南急急地走着,繞過一排院子,穿過一片菜地,過了兩個水溏,便出了村口。看見隻有三個院子在那裏,她知道那個最新、最大、最靠南、一溜青磚牆的院子肯定是江二哥家的。
她來到院子門前,棕紅漆大門緊閉,院内一棵老槐樹的枝杆伸出了牆外。她站在門外深呼吸了幾口氣,還是鼓足勇氣上前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一個下人開了門,衛蘭香知道她是慶大嫂,她們有過一面之緣。
“請問江二哥在嗎?”衛蘭香問道。
慶大嫂一看衛蘭香找上了門可是吃驚不小,她還沒答話,正在院子裏擺弄鐵犁的江大富頭擡起頭問道,“慶嫂子,是誰啊?咋讓客人站在門口不請進來咧?”
慶大嫂讓開身,回過頭說道,“老爺,是表小姐。”
江大富看到是衛蘭香,一下子蒙了,放下手中的鐵犁,直起身嗑嗑巴巴地說道,“蘭,蘭香,你,你咋來了?”
衛蘭香滿紅通紅地走進來,低聲說道,“二哥,冒昧上門打擾,見笑了。”
“沒,沒,沒打擾,請,請進。”江大富客氣道。
衛蘭香也沒客氣,當仁不讓地往正房廳屋走去,江大富也隻得跟着她進了廳屋。
而慶大嫂去後院把栓子拎了出來,邊走邊低聲說道,“快去跟大姑奶奶說一聲,衛家表小姐來找老爺了?”
“來找就來找呗,跟大姑奶奶說啥呀?我還沒有喂完牛咧。”栓子正在後面喂牛吃草。
慶大嫂氣得拍了栓子的背一下,“叫你去就快去,跑慢了小心大姑奶奶怪罪。”
看到栓子出院子了,她又悄悄走到窗戶下面,偷聽着裏面的談話。
“江二哥,你一定會以爲這麽不顧禮儀廉恥地找上門來的女人,是個壞女人。”衛蘭香開口說道。
“沒,沒,沒有。”江大富嗫嚅道。
“嘿嘿,”衛蘭香哭笑道,眼淚也終于沒忍住落了下來,“你說這話我可不相信,我這麽做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何況是二哥呐。”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可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啊,反正我的臉已經丢盡了,也不在乎這一點了。”
“啊?啊,啊。”江大富除了啊也不知道該說啥。
她擡起頭,望向窗外的那棵芭蕉樹,“在膠東,因爲兩個跟我訂過親的男人,不,有一個應該是男孩,他們都死了。所以,好人家的後生都不願意娶我,說我克夫。想娶我的男人不是傻的,就是殘的,或是想吃軟飯的。若是這樣的男人,我甯可一輩子不嫁人,一拖拖到了二十四歲。我爹無法,隻得帶我來了川西,看能不能找個人嫁了。”
她的目光收回來,望向江大富,“我是被衛家的人騙來的。他們說你已經休了二嫂,他們說這件事你的父母兒女都同意,隻要我們兩個看對了眼,就能成。……”衛蘭香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滑落下來,“嫁不嫁人我不在乎,我隻是怕我爹會傷心,所以也就厚着臉皮來了江家。可是,我今天才知道他們是騙我和我爹的,他們在屋裏吵架,争論着該不該把我送回去。說我不要臉我認了,可我爹是個讀書人,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若是我這麽被他們送回去,我爹該怎麽活?二哥,你現在給我一個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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