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能帶領一支部隊嗎?”
愛麗兒笑了笑:“您覺得呢?”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就把帕拉丁那剛剛還昂起的頭再次低垂了下去。
他歎了一口氣,随即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也知道這樣做才最正确……那麽請問,我能否也和我的兒子一樣,被編入隊伍之中?”
一旁的啫喱卻是立刻搖了搖頭,說道:“帕拉丁老先生,您這半年多來幾乎沒有怎麽運動過,即便您以前真的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第一公會的會長,可是看看您現在的模樣……您的肚子都出來了,這樣真的不合适吧?”
帕拉丁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有些鼓出來的小肚子。不能說人魚之歌的夥食有多好,隻能說這個公會的晚餐吃起來實在是太過營養均衡,并且時不時這位公會會長還會自己下廚,讓人吃出了這麽一個小肚子。
愛麗兒瞥了一眼帕拉丁,歎了一口氣,說道:“要不這樣吧,你就和我在一起,充當一名随軍顧問吧。”
啫喱一愣,立刻說道:“會長?您也要去前線?!”
愛麗兒笑了笑,說道:“這怎麽可能?我這樣的人跑到前線去豈不就成爲了一個累贅?”
啫喱一開始還是稍稍點了點頭,但是随後想到這樣的評價似乎不太合适,連忙搖頭:“不……我不是……那個……”
愛麗兒再次笑了一聲,說道:“好啦好啦,我雖然不會去最前線,但是我會負責在後方壓陣。啫喱,你與我同行,一方面算是我的護衛,另一方面也可以随時随地根據戰場的情況不同做出判斷,提供給前方。随後,帕拉丁先生。”
她的目光轉向那邊的帕拉丁——
“就請您即随着我一起行動,這可以嗎?”
帕拉丁略微想了想之後,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位老人心中所想的事情當然不可能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後方和這個人魚之歌會長一起行動。身爲帝國騎士團長的驕傲,成爲俘虜就已經快要摧毀了他的一切信念,更遑論要爲這個擊敗了自己的人出謀劃策?
不過,即便如此,這位前天堂之光公會的會長還是有自己的一些小小的想法。
就如同那位長公主,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在人魚之歌面前重新奪回了尊嚴一樣,他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奪回尊嚴的方法……
想到這裏,帕拉丁的手默默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
等到上了山,若是真的遇到什麽危險的戰局的話,那麽他一定會爲了皇帝陛下的尊嚴而毫不猶豫地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因爲隻有死亡,才能夠徹底洗刷他身上的恥辱。
如今,窗外的雪花再次飄落了下來。
今年隻剩下不到十天的日子了呀……而對于這片大陸上的許多人來說,在這一年中最後的日子裏,應該就是在歡慶聖夜祭的期待之中緩緩度過的吧。
愛麗兒望着窗外的雪花,随後,目光不自覺地瞥見了面前這位低着頭,眼神中已經充滿了赴死決意的老兵。
至于一旁的啫喱,現在卻是已經有些忍不住,擦拭了一下眼睛,落下淚來……
————
整個鹈鹕城都開始行動了起來。
伴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推移,士兵開始聚集,人們也開始發生些許的騷亂,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請。
差不多五十輛或新或舊的元素車被一起擺開,在人魚之歌的指揮下,人們開始往車上搬運糧食與禦寒的物料。
所有人都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了一些可怕而急迫的事情,都向那些戰士們投以緻敬與擔心的目光。
在這樣的突然行動之中,鹈鹕城中當然會出現些許輕微的騷亂。
幸好這些小小的騷亂并沒有形成氣候,很快就被忌廉所率領的治安隊伍鎮壓。
隻不過,在鹈鹕城的一個偏僻角落裏面,這樣的小小的騷亂卻是驚動了一個人。
弗萊世——前雷霆軍首領。
當這位将領正在他的專屬牢房中吃着午餐的時候,卻是突然看到外面的獄卒們紛紛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同時嘴裏還十分急迫地呼喊着“快一點,大家都在準備了”這種話語。
用不了多久,監獄之中就一個人都不剩下了。
弗萊世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大約等了五分鍾之後,發現那些獄卒們都沒有下來的迹象之後,他立刻翻開自己的床鋪,從床闆之下拔出了一根鐵絲。
看到這根鐵絲,弗萊世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怨恨的色彩。
但是在怨恨的同時,他的嘴角卻也是戴上了些許陰險的冷笑。
畢竟,這根鐵絲是自己那曾經視爲自己親出的好侄子打入自己體内的。若不是這根鐵絲留在自己的身體裏,又怎麽可能帶着它順利地進入牢房,然後在這個時候順利利用起來?
當下,啫喱将鐵絲插入牢房的門鎖之中,稍稍撥動了幾下之後,門鎖随之打開。
而當這位前雷霆軍的領袖推開房門走出來的時候,整個監牢内其他的牢房裏也是瞬間發出了一陣陣的喝彩聲。
“将軍!将軍您快來幫我打開!”
“将軍!我們殺出去,把那些叛徒全都殺光!”
“光明神終究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将軍!”
弗萊世沒有遲疑,立刻上前打開自己部下的牢房。
這些跟随着自己不肯一并投降的雷霆軍士兵們在重新逃脫升天之後紛紛展露出欣喜的表情。而在欣喜之餘,他們臉上的笑容之中卻又開始夾雜起了些許的殘忍。
很快,整個牢房内的所有門鎖都被打開,以弗萊世爲首,還有差不多十二名雷霆軍不肯投降的将領與士兵都聚集在了弗萊世的身旁。此外,就是那些雖然不是雷霆軍,但是因爲各種各樣的罪惡而被關在這裏的犯人們,所有這些人都聚集在這位将軍的身旁。
“将軍!我們現在就殺出去,讓那個臭娘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對!我要把那個臭娘們壓在我的身子下面,讓她知道看不起我們究竟是怎樣的下場!”
“殺光城裏的人,搶走城裏所有值錢的東西!就和我們以前做過的一樣!”
伴随着士兵們的鼓噪聲,弗萊世則是舉起手,稍稍壓制了一下衆人的呼喊聲。
随後,他立刻帶着這些願意跟随自己的士兵和囚犯轉身,沿着監牢的通道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而在通道口,恰好看到兩名獄卒從外面折返,在看到弗萊世衆人之後,明顯地愣了一下。
下一刻……
咔——!
弗萊世的速度比這兩個獄卒的聲音還要快,他的雙手幾乎在看到這兩個人的同一時刻就卡住了他們的脖子,将這兩個獄卒舉了起來。
“外面,發生了什麽事?誰先說,誰可以不死。”
稍稍用力,這兩名獄卒立刻感受到了空氣從自己的身體内被迅速抽離的痛苦。
左邊的一名獄卒憋不住,不斷地拍打弗萊世的手腕,待得他的手掌稍稍放松之後,他立刻喊出聲——
“犯人逃——”
咔嚓!
原本松開的手指迅速并攏,用更強的力量一下子就捏碎了這個可憐獄卒的脖子,讓他整個身體都好像被剔除了魚骨的整片魚肉一樣,在半空中晃蕩着。
右邊獄卒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他的腮幫子已經腫成了紫紅色,眼神中也盡是恐懼之色。
當下,弗萊世稍稍松開右手的手指,這名獄卒立刻将人魚之歌要求調集物資,征集人馬,中午時刻就要出發的消息全都說了個幹幹淨淨。
雖然不知道人魚之歌現在究竟要做什麽,但是以弗萊世那充滿了野性的智慧,卻還是立刻猜出了一二。
帝國軍,打過來了?!
下一刻,弗萊世舉起這個說出了所有話語的獄卒的腦袋,向着旁邊牆上重重地一撞!
獄卒的腦袋就像是一塊豆腐往牆上用力地拍了上去似的,很快就稀裏嘩啦地紅了一片。
做完這件事之後,弗萊世才感覺自己這麽些時日中被壓在胸口的郁悶算是出了些許。
他甩甩手,在牆上擦去手指上的血水,向着身後那些望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恐懼而又崇拜的士兵們,陰森森地笑了一下。
随後,他推開監牢的大門,就像是一頭嗜血的鲨魚再一次地從鲨籠中掙脫,重新回到那片可以讓他恣意昂揚的大海,盡情吞噬着任何弱小的生命一般。
“将軍大人,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離開監獄之後,當弗萊世率領這些人來到旅店,看到幾輛等待在外面的準備離去的元素車之後,那些士兵們終于忍不住,開口發問了。
“殺人,奪車。然後……”
弗萊世冷笑一聲,緩緩說道——
“不管進攻邊際省的人究竟是誰,我們都去投靠他們。然後,我們再來想辦法盡情屠戮這個令人惡心的城市。”
————
1305年12月25日,冬,大雪。
這是大雪,還是大霧?
又或者,兼而有之。
我的文學素養并不是那麽的好,從小到大,我學習的最多的就是劍術與治國方略。或許我小時候有過想要好好學習文學的念頭,但我是王儲,所以那種沒用的東西也沒有老師來教授,久而久之,也就沒有興趣了。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弟弟潮汐的話,說不定他可以針對這片雪山盛景詠歎出一首優美的歌謠,或是寫下動人的文字。
不過,如果是潮汐的話,他應該也不會被困在這種地方,然後如同我這個沒用的哥哥一樣,在這裏無奈地寫日記吧。
被困,已經五天了。
我所率領的五千士兵現在都已經不知去向,如今還聚集在我身邊的隻有差不多一千人不到。
就算再怎麽精打細算,糧食也在兩天前就吃完了。士兵們又累又渴,開始去啃食那些雪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倒地不起。
而最最糟糕的情況卻是,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襲擊我的人究竟是誰。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太突然。
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瞬間就被冰雪所覆蓋。原本還能夠看到泥土的道路,短短五分鍾時間就全都被白雪所掩埋,失去了方向。
我太過小瞧邊際省的天氣了。
事實證明,我的狂妄與傲慢爲我帶來了這一次的失敗。我必須吸取這次的教訓,絕對不能夠再有下一次。
救援,什麽時候才會到呢?
就算有救援,要他們在這樣一片冰天雪地的山巒之間搜尋我這麽一個不知道走散到哪裏去的軍隊,也是十分困難的吧。
更何況在山路上,那隻突襲軍隊恐怕還在那邊駐紮着。
他們的目标很明顯,是想要我的人頭,想要我猛浪·碧藍,現任的藍灣皇帝十三世徹徹底底地死在這裏。
爲什麽呢?
啊,這個問題也是可笑。
想我登基以來,明裏暗裏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藍灣帝國的時代不算很漫長,但也足夠久了。這麽龐大的帝國裏面有許許多多的頑疾需要去處理,要處理這些頑疾自然就會得罪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貴族們?領主們?商人們?原冒險者公會的那些冒險者們?藥劑師協會的藥劑師們?甚至打個更加有趣的賭,會不會是魔法協會或是光明教廷的人?
最不可能的或許就算是那些暴民了吧。
我很清楚,他們是被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實在是活不下去了之後才造反的。
雖然很多人都勸我,那些王公大臣們勸我,我弟弟勸我,甚至就連娜塔莉都勸我,要我對這些叛軍斬盡殺絕,出動兵力盡快平複叛亂。
但我卻覺得,他們并沒有多少的罪孽。
我當過兵,上過前線。
知道沒有東西吃,知道被包圍,知道眼前一片絕望的時候究竟會産生怎樣的性格變化。
我并不是一個困守在皇城之中的皇帝,我知道我要盡可能地去處理那些吃不飽肚子的民衆的生活。
事實上,我還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事情就是,與其去剿滅那些叛軍,我覺得整個藍灣帝國最大的敵人反而在内部,就在那皇城之中,就在那些每天都高喊着要千秋萬世擁戴碧藍家族繼續執掌皇權的那些人。
一個偉大帝國最強大的敵人永遠都不可能是在外部,而應該是在内部。
這樣的思路很奇怪,甚至有的時候我自己都很奇怪,我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思路?
或許是讓那個康納·保守學跟在身旁太久了,這段時間聽他講那些曆史上的國家覆滅的事情太多太久了,不知不覺也産生了這樣的想法吧。
但是我卻覺得,這很有道理。
所以,與其花力氣去剿滅那些叛軍,還不如讓那些窮瘋了也餓瘋了的農民們去多殺一兩個貴族領主。
他們殺了那些附着在帝國身上吸血的水蛭之後,我再去剿滅他們,這樣一來可以重新掌控那些之前被領主們占據的土地,拿回被那些商人們勒索獲得的财富。
這本來就應該是一個良性循環,那些農民就是醫治帝國的手術刀,負責挖去爛瘡,挑破水泡。這會給帝國帶來些許的陣痛,但從長遠來看,往往有利于帝國。
隻是這一次,實在是我大意了。
我需要想辦法出去,想想應該怎麽離開這個躲藏的山頭。
我一個人逃走應該并不困難,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襲擊我?
不管是貴族,商人,領主,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隻要不是暴民,那我都可以在逃脫之後以此爲借口,對那個群體動刀子,從而不會招緻其他群體的反抗。
但是現在,那支部隊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些什麽似的,一直都不出現。
他們是想要逼迫我主動現身嗎?
還是想要依靠這樣的戰術徹底逼死我?
不,我還是有些狂妄了。
剛剛才反省過狂妄與傲慢導緻了我這一次的失敗,現在竟然再次狂妄了起來。
以最壞的打算來看,我真的有能力單獨一個人從這座冰天雪地的山脈之中逃脫嗎?
我有。
我很确認,我有。
這不是傲慢,也不是狂妄,而是對我自身實力的嚴格審視。
可是即便我知道自己有這份能力,我也必須時刻謹記謹慎與小心,不能大意。
隻有時時刻刻讓自己保持警惕,才能夠讓我的帝國重新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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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日記本,猛浪稍稍緊了一下身上的披風,起身,看了看這間小小的洞窟。
洞窟不大,僅僅可以讓他在這裏前前後後走個十步左右的距離。洞窟的門口拉着一塊布充當門簾,用來隔絕外面的風雪。
聽着風聲,感覺那雪又有些大了。
猛浪緩步走出洞窟,一掀簾子,撲面而來的雪花讓他的呼吸差點都被噎住。
這裏是一處背山區域,擡起頭,從遠方的長眠山脈延伸過來的地形在這裏形成了一條又一條險峻的山巒。現在,那些風雪從猛浪頭頂上一處百米高的山巒上吹過去,将一些半空中的雪花打亂,又再次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