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些時候,啫喱偶爾會覺得自己的父親的一生可能過得有些迂腐,從而導緻了那麽凄慘的下場的話,那麽弗萊世叔叔的那種性格,或許會隐隐約約給他一種崇拜而向往的感覺吧。
“嗚……嗚嗚……”
伴随着一陣輕輕的嗚咽聲,弗萊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慢慢地張開了雙眼。
隻是在看清眼前世界之前,他率先聽到的就是一陣陣柔和的水聲,以及那不同于白天的熱浪傳來的涼爽晚風。
“叔叔,您醒啦?”
聽到這個聲音,弗萊世微微一愣,随後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睜開。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是躺在靠近湖濱街道的一條面對湖水的長椅上,身上蓋了一條小毛毯子。至于自己的侄子,則是坐在他的旁邊。
而當弗萊世第一眼看到侄子那條空蕩蕩的右臂袖子的時候,心中的某些地方再次揪痛了一下。
啫喱過來,伸手攙扶着弗萊世,說道:“您住的旅店很吵,而且還很熱,我想着可以先來這邊吹吹風,然後我再送您回去。”
聽到啫喱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弗萊世一時間有些詫異。他再次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道:“是你把我擡到這邊來的?……啊,現在幾點了?天那麽晚了,你這個孩子怎麽還不去睡覺?快,快點去睡,我送你回去。”
啫喱的心頭一暖,看着眼前這個身材魁梧,臉上有着絡腮胡子,似乎顯得十分兇相的叔叔又平添了一份親人的感情。
對于弗萊世伸過來的手,啫喱則是稍稍晃動了一下肩膀,笑着說道:“叔,我沒事。别看我這樣,我身體可是好着呢。今晚的天氣那麽好……我們叔侄兩個也沒有怎麽好好聊聊,我想和你聊聊天,可以嗎?”
弗萊世默默地注視着自己的這個侄子,從那張幹淨的臉蛋上,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打從小時候開始,哥哥的臉也是十分幹淨的。不僅僅是臉蛋,還有身上的衣服,鞋子,雙手,都是幹幹淨淨的。不像是自己,總是從泥潭裏面翻滾着出來。
打從小時候開始,不管是家裏人還是街坊鄰居都說,自己的哥哥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是一個可以說出很多大道理的人,将來一定能夠成長爲一個受人尊敬的紳士。
而他這個弟弟,由于每天都在外面“瘋”,總是去打架,把自己弄得渾身髒兮兮的,所以四周也沒有人看好他。
不過,弗萊世并不在乎。
他也是打從心眼裏覺得,自己的哥哥一定能夠成爲一個紳士,一個比自己優秀許多許多倍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想到這裏,一種悲怆的心情卻是再一次地湧上他的眼角。這個大男人連忙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轉過頭,用一副樂呵呵的表情沖着啫喱點了點頭——
“行啊!聊天啊?嗯,聊天,也好。我們的确沒有怎麽聊過天嘛……那……”
突然談到要聊天,弗萊世卻是突然覺得自己的語言一下子竟然變得如此的匮乏。
叔侄兩個人現在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這個看起來粗犷無比的男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究竟應該聊些什麽才好了。
看着弗萊世現在顯得有些腼腆的模樣,啫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那個……叔,你能不能和我講講你行軍打仗時候的事情啊?一定很危險吧?”
終于有了話頭,弗萊世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如果說之前他想要保護自己的這個侄子純粹是出自于對于哥哥這份血脈的維護,那麽現在看到這個侄子竟然那麽的善解人意,他也是對這個孩子多了一份好感。
靠在長椅上,吹着湖面上拂來的微微涼風,弗萊世開始講述起他的冒險故事。
這一晚,他說了很多。
說了他離開家之後,究竟是怎麽到那些有錢人家打工的,又是怎麽開始混迹在街道上的,最後怎麽打抱不平,殺了一個有錢人家的狗之後就被追殺,然後逐步逐步糾結起十幾個小夥伴一同殺回去把那個貴族的家給抄了,把人全都殺光的故事。
他打開貴族的倉庫把錢糧全都分發給窮人,于是有更多的人開始跟着他混,他們開始去襲擊其他的貴族,攻打其他的有錢人和領主。
之後,他們的行動開始驚擾到了正規軍,一些領主開始召集私兵以及雇傭兵開始剿滅他們。
由于實力上的不濟,他們隻能放棄好不容易奪下的領土轉頭逃跑,逃跑的過程中進行過幾次反擊,搶了更多的地主貴族,分了更多的錢糧,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他們的隊伍。
一路殺、一路搶、一路逃。
一旦他們到了哪裏,那麽就要加緊時間搶錢搶糧,招募部隊,然後在正規軍抵達之前迅速離開。有些時候他們也試圖進行過幾次反擊,但是總體實力上的差距還是讓他的雷霆軍沒辦法獲得全面勝利。
當然,偶爾也是有一些小的遭遇戰的勝利的。每每遇到這樣的狀況的時候雷霆軍們就會很興奮,想要借着勝利的勢頭再赢下下一場。可是事實往往都沒有那麽如願,勝利的後面可能接着又是一場場的失敗和撤退轉移。
啫喱靜靜地聽着自己的叔叔所說的話,聽着這個操勞了半生的男人究竟是渡過了多麽危險而辛苦的日子。看着他敞開衣服,告訴自己他身上的哪一道傷口是在哪場戰鬥中留下的,一切究竟是多麽的危險。
雖然這些經曆聽起來并沒有多麽的偉大,雷霆軍雖然在整個反抗軍中算是數量最大的一撥,可在戰鬥的規劃上明顯缺乏想法,輸多赢少。可即便這樣,啫喱卻還是覺得自己仿佛越來越崇拜自己的叔叔,看着弗萊世的眼睛裏面,都開始冒起了星光。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讓那些沒有東西吃,穿不起衣服,冬天隻能在雪地裏面流浪的孩子們不會再挨餓,不會再挨凍。我想要一個公平的世界……不過,這已經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在叙述了自己的大部分經曆之後,弗萊世轉過頭,看着旁邊身材瘦弱的啫喱,尤其是看着他那空蕩蕩的右臂,咬咬牙,再次說道——
“不過從今往後,我想要盡我所能地保護你,孩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任何一點點的苦楚,我不會再讓你失去任何東西。我隻會給你東西,叔叔會把所能夠拿到的東西都交給你!”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撫摸一下啫喱的腦袋,但或許是因爲近鄉情怯,他的手終究還是沒有擡起來。
那隻手在空中慢慢捏緊,随後在啫喱的胸口輕輕一敲,說道——
“以後,我會想辦法把雷霆軍交給你。雖然現在雷霆軍正在進行收編,但是我的這些老部下們肯定都還是會聽我的!你要多和他們溝通溝通,到時候,雷霆軍雖然名以上是在人魚之歌的名下,但是你才會是他們真正的指揮者!你明白了嗎?好侄子!”
看着弗萊世那充滿了期盼的眼神,啫喱那原本布滿崇拜的目光中卻是不由自主地染上一層薄霧。
他低下頭,略微想了想之後說道:“叔,我很謝謝你這麽關心我。隻是……你要不要和會長再好好聊聊?我覺得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原本臉上還充滿了柔情的弗萊世一聽到愛麗兒的事情,立刻就拉下了臉。原本的柔情與溫暖也在這一刻消失,變成了一種冰冷而決絕的東西。
“我和她之前沒有什麽誤會,也沒有什麽好聊的。”
看到弗萊世産生抗拒心理,啫喱一下子就顯得有些慌了。他連忙伸出左手拉住弗萊世那布滿了老繭的手掌,說道:“叔,你不要這樣。會長她……會長她這麽做是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的。你不要那麽激動……好好地聊一聊,然後平心靜氣地将雙方之間的誤會解開好不好?會長她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如果你想問爲什麽的話,會長一定會好好地和你說清楚,一直到你徹底明白爲止的。”
“你不要再提那個娘們兒!”
弗萊世原本想要一把甩開侄子的手,但手掌略微動了一下之後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不過,他的口氣卻沒有顯得溫和,而是直接暴怒地喝道——
“她還能有什麽方法?賺錢的生意不做,反而開始責怪我?什麽意思?我幫她反而還是我錯了?我努力爲城市着想還是我有問題了?杜冷甲不賣,賭博關閉,紅燈區想都不想一下,對于這些生意她懂嗎?!懂個屁!最重要的是,賭博業是她以前開出來的,現在一句話就想要反悔了?想要做聖人了?怎麽,她以爲她是聖女啊?一下子就心懷蒼生,不希望有任何人痛苦嗎?那麽她之前通過賭博業賺到的錢可還是被她好好地放在口袋裏了不是?!”
面對弗萊世的痛罵,啫喱知道自己沒有什麽資格反駁,也就隻能任由他罵。等到他罵夠了,罵爽了,停下來了,這才笑着說道:“會長也是知道錯了,所以,她決定将這次比賽中獲得的所有賭金全都注入鹈鹕城的财政資金,其中大部分都用來改善城裏面的基礎設施,然後要針對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們,以及生活困苦的人們進行經濟補助和就業指導。所以——”
“什麽————?!”
原本啫喱還以爲自己的這些話會讓弗萊世稍稍感動一下,但沒想到這個絡腮胡子大漢卻是猛地跳了起來!
“她把賭博業關了也就算了,還把所有的賭金全都交出去了?!這世界上哪有她這樣做生意的?!”
面對弗萊世突如其來的暴怒,啫喱一下子懵了,他隻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叔叔,糾結良久之後才說道:“可是……叔,不是說把錢用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比較好嗎?你剛才不也是說想要給老百姓提供保護的嗎?”
弗萊世咬了咬牙,哼哼地說道:“拳頭夠大,實力夠硬,才有資格提保護老百姓!所以,這些錢最重要的是要投入軍備之中,要增加糧食儲存,還要擴軍!這才是真正保護老百姓!這種直接把錢扔到基礎建設中?城市的基礎建設好一點差一點,和軍隊有關系嗎?!”
看到弗萊世又開始鑽牛角尖,啫喱知道不能再糾結這個話題了。想了想之後,他決定還是從其他方向入手,說道:“叔,我聽你們軍隊的士兵說,你們以前還開過紅燈區的經營場所,對吧?”
提到這裏,弗萊世的表情終于稍稍平靜下來了一點,說道:“沒錯!而且經營的還是有聲有色!妓(和諧)女們都是自願來,自願走,我要的分成費用不高,而且不會對她們打罵,有病了還會幫她們醫治,這種來塊錢的方法有什麽不對?隻可惜每次都沒能夠經營足夠長的時間。”
啫喱略微呼出一口氣,緩緩說道:“叔,我相信你是真的認爲那些妓(和諧)女們可以通過這一行當賺很多錢。但是……叔你有沒有想過,窯子這種地方,隻要開設起來,那麽注定就不會有妓(和諧)女過得好不好的問題存在。”
弗萊世眉頭一皺,擺擺手:“你别和我講歪理,我親手經營的,難道還輪得到你來教育我?”
啫喱耐着性子說道:“叔,你就好好聽我這個侄子說一說吧。從表面上看,你似乎可以給妓(和諧)女這個行當一個安全正規的保護門檻。但是實際上,這件事情上從理論上來說就做不到。”
雖然弗萊世還是有些皺眉,但是現在他卻不說話了,隻是默默地用一種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侄子。
啫喱不管,繼續說道——
“說穿了,妓(和諧)女們就是一種服務業。乍看之下似乎和酒館裏面端茶送水的小妹沒有什麽區别,那位長公主還在别人的旅店裏面當招待員,幹的也是服務業。可是妓(和諧)女們所能夠提供的服務内容,就是她們的身體本身。換言之,她們的身體本身就是一種商品。”
“或許叔你說妓(和諧)女們可以有一個安全的接待場所,我也不去提她們幹這個行當究竟有沒有‘尊嚴’這麽一回事。我們可以換一個角度,從嫖客的角度來看看,當我們進入窯子之後,我們究竟會産生一種怎樣的心理變化?”
“嫖客,男人,進入窯子之後花了錢,找到了一個妓(和諧)女。如果單純從理性角度上來看,那麽就是很簡單地男人花了錢解決了一項性需求。可是從感性的角度來看呢?”
“當一個男人花了錢,從而獲得了一個女人的肉體之後,那麽這個女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這個男人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而是成爲了一個物品。”
“道理很簡單,我花了錢,我将我辛辛苦苦工作所得到的大把的工資拿出去,買了一個東西回來。這個東西可以幫我解決我的性欲問題。既然我花了錢買的是一個商品,那我真的會把這個商品當成一個人來看待嗎?”
“如果說我是花了很多很多的工資才能夠買到一個女人一晚上的權利的話,我真的會好好疼惜這個女人嗎?我真的會如同正常男人對待自己的妻子那樣嗎?”
“不會。”
“我會想盡辦法,在這一個晚上用盡一切可能地玩弄這個商品,想盡辦法把我在這個女人身上花的錢給‘玩回來’。”
“就好像我們花錢租了一輛車一樣,心裏想的一定是要怎麽把這輛車給開回本,而絕對不希望在自己沒有開幾次的情況下車就要還回去。”
“這不是什麽挑戰人性的弱點,而是人類的性格天生如此。越是花了大價錢購買妓(和諧)女服務的男人,越是會有這方面的想法。”
“也就是說,打從男人花錢買下女人充當自己的性欲對象的那一刻起,大多數……我不能否認可能會有少數的極端,但是大多數的情況下,男人都不會再把自己花錢買下的女人當成一個正常的人,而是将其視爲一件商品。一件需要盡快使用,多多使用,一定要使用回本的東西、物件、商品。”
弗萊世眯着眼睛,依然默默地看着啫喱的說話,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麽。
“叔,你說你可以保護你手下的妓(和諧)女們。但是嫖客在購買了商品之後,卻絕對不會有什麽憐香惜玉的想法。”
“沒有人會把商品看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對象。嫖客隻會對妓(和諧)女提出許許多多的要求,不管這些要求是不是合理,嫖客都會覺得自己花了錢,這都是應該的。”
“如果妓(和諧)女不同意,那麽嫖客當然會覺得‘老子花了錢爲什麽還要來你這裏受氣?’,輕一點的會掉頭離開要求退錢,重一點的恐怕就會直接開始打罵了。再嚴重一點的,你們雷霆軍也不可能守在每個嫖客的門外幹等着完事吧?在這段時間裏面,男人有一萬種方法來料理那個被他買下來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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