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艾羅說出這樣的話,一旁本來就顯得有些困乏的起司直接在旁邊的床鋪上躺倒,說道:“說完了再叫我,我現在睡覺!”
倒是旁邊的其他成員們,現在一個個的繼續保持着那種完全有聽沒有懂的節奏,一個個的全都瞪大眼睛,好像看着傻瓜一樣的眼神看着自家的會長。
嗯,其實其他人倒是還好啦,反而是酥塔。這位剛剛來公會還沒幾個月的聖騎士現在眼睛裏面除了那種看傻瓜一樣的眼神之外,還夾雜着些許的憐憫。如果不是顧忌艾羅的性别身份的話,艾羅覺得這位姐姐會直接母愛爆棚直接上來抱抱自己吧。
“嗯……用更加簡單一點的話來說的話……就是這個鎮的問題并不是賦稅太高的問題,而是那個魔法師有魔力可以讓這裏的土地變得肥沃。但是這些鎮民并沒有這樣的能力。爲了能夠繼續獲得豐收,也爲了能夠不要放棄原本就在這個小鎮中原本的财産,他們不得不繼續在這裏呆下去,也不得不繼續服從這名魔法師鎮長的要求。”
這樣的解釋多多少少還算是有點用處了,忌廉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之後,開口說道:“我理解會長的意思了,也就是說,這些鎮民們爲了自己的錢和收入,也願意服從這個魔法師,對吧?”
艾羅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他們願意被那名魔法師‘剝削’,原因就在于他們并不能夠單獨依靠自己的力量來讓這裏的土地變得肥沃。根據他們的反應來看,相較起這名魔法師鎮長之前的耕種收入,被征收百分之五十的稅收反而還處于他們所能夠接受的範圍。所以,這件事情本身就變得非常無解了。”
這位會長擡起一根手指頭,嘴角帶着笑容,用一種十分輕松的口吻說道:“從現在的情況上來看,你們或許會以爲這個魔法師鎮長就像是一個寄生蟲一樣,寄生在了這個小鎮中的那麽多人的身上。但是其實事實恰好相反,是這個小鎮中最關鍵的經濟基礎——農業,寄生在這名鎮長的身上才對。”
“正因爲這些農業收入差不多完全依靠鎮長的魔法,所以他們根本就不可能産生反抗。如果趕走了這名魔法師鎮長,他們的收入并不會增加,反而會迅速下降。這樣一來,誰會想要 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加悲慘呢?”
聽到艾羅這麽一說,可可這個小丫頭似乎還是有些不太服氣,她撅着腮幫子,一臉不爽的表情。倒是另外一邊的瑪歌擡起手,輕輕地拍了一下這個小丫頭的腦袋,笑着說道:“不爽嗎?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們會長的這種理論了,還有什麽不爽的?”
可可一把甩開瑪歌的手,帶着些許倔強地說道:“會長哥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實在是有些讓人生氣!如果真的如同你所說的那樣,這個城鎮的農民是依賴那個被魔法師整理過的田地才能夠獲得更多的收入的話,那麽反過來說,那個魔法師一個人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種下那麽多的田地不是?這些農作物之所以能夠長出來,那些農民本身的作用也很重要!如果真的要說利用的話,那也是雙方半斤半兩才對,怎麽可能完全是一方寄生在另一方的身上?!”
這一刻,艾羅真的覺得自家公會的這個小死靈法師将來一定會成爲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本來嘛,一個擁有死靈魔力親和者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還可以沒有走偏這本身就很不錯了,現在她又有那麽強烈的正義感……嗯嗯,真的很想知道一個受人尊敬的死靈法師究竟會是什麽樣子的呀~~~
“可可,等到了瀚海城之後,我帶你去見見我的老師吧。”
可可微微一愣,臉上的憤懑情緒似乎有些不知道應該向哪裏發洩。
而艾羅則是繼續微笑着說道:“我相信,我的老師一定會很喜歡你的。在我們參賽的這段時間内,你也可以跟着老師多學點東西,這會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這個小女孩略微縮了一下脖子,臉上微微一紅,輕聲地應了一聲:“那個……謝謝……會長哥哥……”
艾羅臉上的笑容依舊,繼續說道:“那麽,現在回應你剛才的那個問題。明明地是他們種的,那個鎮長僅僅隻是依靠魔法翻了一下地,爲什麽他卻可以成爲鎮長,收取那麽多的稅收,還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壓榨這個鎮的鎮民們呢?”
“答案很簡單,區别就在于他的魔力屬于不可代替的。而農民們的勞動力卻是屬于非常容易替代的東西。”
“說的更加簡單一點,就是如果所有血燕鎮的農民們全都罷工,不事生産,不參與任何的農作物的耕種,那麽這名鎮長還可以換另外一批人進來血燕鎮,進行勞作。到時候隻要給他們的稅金稍稍低一點,我相信會有很多的農民會願意來這裏進行耕作的。”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那位鎮長不對這裏的土地施展魔力,那麽這些農民就壓根沒有地方去尋找另外一個土地魔法親和者來讓這裏的農田增産。”
“能夠讓農田中的産量增加的魔法,就是我剛才所說的‘生産工具’。很不幸,這種生産工具目前掌握、而且僅僅掌握在那位鎮長的手裏。其他的農民們在離開了這種生産工具之後壓根就沒有辦法種出任何東西出來。這就是這座小鎮目前真正的結構性矛盾所在。不是什麽稅金,也不是什麽欺男霸女,更不是什麽仗着力量壓迫着這裏的無辜百姓。”
“而是一個最最無可取代的生産工具,目前僅僅掌握在一個人的手裏,其他人奪不走,搶不掉,所以隻能一邊倒地被壓迫,僅此而已。”
經過艾羅這樣一番細緻的講解,自家這些學曆水平普遍不算高的成員們總算是了解了這裏面的真正問題所在。
艾羅也給這些成員們一點時間去仔仔細細思考這裏面的問題。待得他們一個個的終于想通之後,可可的臉上倒是第一時間開始流露出些許絕望的表情。
“會長哥哥……這種事情……這種事情難道就沒有可以改變的方法嗎?擁有魔力的魔法師可以壓制住完全的普通人……這樣的事情,難道就沒有任何可以改變的措施嗎?我們難道就不能把這個鎮長趕走,然後再換一個人來當鎮長……或者說,再讓他們去魔法商店購買有關大地的魔法卷軸,自己過來施展嗎?”
艾羅笑了笑,緩緩說道:“這樣的話情況依然沒有變。這裏的人們想要獲得良好的生活依然還是需要依靠魔法。隻要這一點不改變,那麽他們永遠都需要魔法師的幫助,也就意味着就算換一個鎮長,也難保不會從其他地方不受到魔法師的遏制。”
說完這些,艾羅略微想了想後,繼續說道:“其實我覺得鹈鹕鎮的情況已經算是好的了,大部分的情況是因爲鹈鹕鎮本來就地處偏遠,又窮,又沒有什麽值得生産的東西,所以那些魔法師才懶得跑那麽遠來賺錢。但是,你們看,隻要鹈鹕鎮的經濟狀況開始改善,皇家魔法師協會的成員立刻就會來,利用他們的方法來提供遠遠超過普通油燈所能夠提供的光亮度。這就是魔法師和普通人之間所擁有的‘生産工具’的差别。而這種‘生産工具’的差别就會進一步導緻雙方所生産出來的物質完全不對等,這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聽完了這些,布萊德現在也顯得有些沮喪起來了。這位大個子略微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指頭說道:“那……就真的沒有辦法可以改變這樣的狀況了呀……我們又不可能讓所有的普通人都擁有魔法……這本身就不現實了呀……”
本來吧,看到成員們現在放棄,艾羅也是有些高興。但是看到布萊德這個最爲純樸的大個子現在竟然也是這麽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也不由得有些撇撇嘴,想了想後,卻也隻能這樣了。
是啊……力量的不同,本身就導緻了魔法師和普通人所能夠創造出來的力量有着多麽巨大的差距。
就算是普通人經過鍛煉成爲冒險者,但想要成爲更加強大的冒險者,那麽必然就需要一些擁有強大魔力的裝備。很不幸,這些魔法裝備如果追溯根源的話,本身也可以追溯到那些魔法師的身上。
所以,天生就能夠擁有魔力親和的人究竟是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創世神多大的眷顧啊?導緻打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讓他們将普通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嗯,其實仔細想想,這份差距好像也并非完全不能彌補。
不過……唉,算了,這個想法還是暫時先擱置起來吧。畢竟自己的事情還沒有搞定呢,哪裏輪得到去想其他的事情啊。
等到所有人全都聽明白了之後,艾羅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再次綻放了出來。他拍了一下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家都聽明白了的話,那麽就這樣吧。我們的牛車可能要到傍晚才能到,在這之前,大夥兒就都先休息一下——”
蹬蹬蹬——!
也就在艾羅打算停止這場談話的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順着那破破爛爛的樓梯沖了上來。再過了不久,隻聽到艾羅所在房間的大門被猛地推開!那個名叫牛奶的少女現在卻是氣喘籲籲地扶着門框,站在了衆人的面前。
“求……求求你們……”
也不等艾羅開口詢問,這名少女的臉上布滿了緊張而慌亂的淚痕,大聲喊了出來——
“求求你們!救救咖啡!我不要他死!我絕對絕對……不要他死!”
伴随着少女那近乎絕望的呼喊,公會中對于魔力最爲敏感的可可和瑪歌立刻擡起頭,就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樣望向窗外。但是在短短的一秒鍾之後,她們立刻收回視線,望向艾羅。
艾羅略微呼出一口氣,揮了揮手:“去,但别把事情弄僵。”
“謝謝會長哥哥!”
可可甚至來不及好好地道謝,直接從窗口一躍而下!在墜落的過程中魔杖一揮,亡靈士兵立刻在半空中浮現,手持虹光劍潇灑落地。而可可則是一屁股坐在同樣形成的骷髅狗的背脊上,安穩落地。
“放開他!鮮·鋤地工!”
落地的可可擡起魔杖,穩穩地指着自己面前的那個人。
在這家破爛旅店的門口,那位旅店老闆現在早已經吓得半死,蜷縮在旅店内一動不動。四周的街坊鄰居們現在也是紛紛關上大門和窗戶,僅僅留下一條縫隙看着現在發生在街道上的這一切。
在這街道之上,一名身着土黃色魔法鬥篷,約莫四十多歲的容貌,但頭發卻半黑半白的男人,正一臉陰森地站在陽光之下。
在他的身旁則是一根拔地而起的石柱,那個叫咖啡的少年的雙手雙腳全都融入了石柱之中,同樣被卡入石柱之中的還有這個少年的脖子。可以看得出來,因爲脖子被卡,他的呼吸顯得十分的困難,整張臉更是憋得通紅,眼看就快斷氣了!
正在懲罰忤逆者的鮮似乎沒有料到突然間從天而降一名死靈法師,臉上原本的陰森表情立刻透露出些許的驚訝與緊張感。他看了一眼那個站在可可旁邊的亡靈士兵,看着它那穩定的骨骼和宛如劍術大師一般的持劍姿勢,再看看那頭正對着自己龇牙咧嘴的骷髅狗,沉默片刻之後,陰森森地說道:“你是協會派來的嗎?奇怪,我沒有聽說協會中有那麽年輕的死靈法師。而且,女性怎麽可能加入協會?”
可可沒有時間等這個人自己想明白,此時,咖啡的面色已經變成了紫色,他的褲子甚至也是在這個時候濕掉,眼看就要不行了!她不再猶豫,立刻一揮魔杖,旁邊的亡靈士兵腳步一蹬,迅速地向着這名大地魔法師沖了過去。
看到眼前這名死靈法師的攻擊,鮮不敢怠慢。爲了避免魔力分散,他隻能第一時間收起用來困住咖啡的魔力,形成一面土牆迅速擋住迎面而來的亡靈士兵。
可是那名亡靈士兵卻像是早就與料到了一樣,突然原地跳起,待得它落地的時候,那頭骷髅狗已經趕到,用腦袋用力地向着上方一拱,亡靈士兵踩着骷髅狗的腦袋借勢飛過土牆,手中的虹光劍更是毫不猶豫地揮向這名大地魔法師的腦袋。
“哼!”
突然的變化讓鮮鎮長顯得有些緊張,在看到腦袋上的那名亡靈士兵之後,他連忙收起土牆,急急忙忙地揮動手中的一把法杖,一條斜坡從他的腳下凸顯,讓他偏移到了一旁,同時順手回身,迅速念動咒語:“大地尖刺!”
嘩啦一聲,連續三道突刺拔地而起,簡單明了地将亡靈士兵貫穿,粗壯的突刺也是将士兵的骨頭擠開,碾碎。
但是很顯然,一直隻是擔當鎮長的鮮根本就不可能是戰鬥經驗豐富的可可的對手。眼看亡靈士兵被消滅,這名大地魔法師松了一口氣,卻沒料到另外一邊的可可早已經迅速凝聚起了下一次的魔法。那些被碾碎的骨頭粉末甚至都還沒等消散開來就再次凝聚,伴随着這名鎮長那驚恐萬分的眼神,虹光劍已經準确無誤地瞄準了他的胸口,就準備直截了當地捅了下去!
“住手!”
一個聲音終于還是在這一刻阻止了可可。
那亡靈士兵停了下來,手中的虹光劍卻已經刺穿了這名鎮長胸口的魔力鬥篷,劍刃已經緊緊地貼住了他的胸口。
鮮·掘地工很明顯被這名死靈法師的攻擊給吓住了,即便是在那亡靈士兵已經停止行動之後,他的雙腿依然有些發顫,過了許久才勉勉強強地向後退了一步,捂着胸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鮮退開老遠,看着已經從旅店中魚貫而出的人魚之歌成員,望着那麽多人,他的氣勢很明顯有些虛弱。
“真的好弱。”
瑪歌瞥了一眼這個大地魔法師,冷哼了一聲。
艾羅則是笑了笑,說道:“不是他弱,是你們已經變得很強了。”
留下一句話讓瑪歌慢慢琢磨,艾羅随即走出人群,向着這位鎮長攤開雙手,笑着說道:“哎呀呀,您就是鮮·掘地工鎮長吧?您好,我是人魚之歌公會的會長艾羅·加西亞,很高興能夠見到您。”
聽說眼前是一個公會之後,鮮的眼神變得更加警惕了。他仔細端詳了一下在場的衆人,尤其是落在那個正在大口大口呼吸的少年身上。此時,那個應該嫁給他作爲妻子的少女牛奶已經急急忙忙地趕到那個少年身旁不斷地安慰着。
“哼,人魚之歌?沒聽說過!你們想幹嘛?想要造反嗎?!”
艾羅知道這個家夥是在虛張聲勢,但他現在也不想惹麻煩,于是繼續笑着說道:“不不不,我們怎麽可能造反呢?而且我們人魚之歌和您并沒有什麽冤仇,更何況我們也是一個正經公會,不是什麽雇傭兵,接單殺人這種事情我們也是不會做的。隻是……”
艾羅瞥了一眼旁邊那對年輕男女,想了想後,終究還是隻能硬着頭皮,繼續笑着說道:“隻是我們在這裏留宿一晚,結果一大清早就看到您想要把一個年輕人捏死。所以想要問問是怎麽回事?其中是不是有什麽可以調解的餘地?”
鮮的目光在艾羅的臉上凝視良久,似乎在估摸了雙方之間的力量差距之後,他哼哼了一聲,指着那個少年說道:“這家夥昨天晚上想要來暗殺我,如果不是我反應夠快的話或許就要被他得逞了!他想殺我,那麽我現在想要殺他豈不是非常的合情合理?”
咖啡現在已經喘好了,他咬着牙,一臉倔強地面對那邊的大地魔法師,大聲喝道:“去你的合情合理!你想要搶走牛奶!你還對我們征稅!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吸血鬼……你隻不過是每次春耕和秋種的季節出來施展一下魔法,就要拿走我們百分之五十的收入!”
幸好現在起司不在這裏,而是在上面睡覺……不然的話艾羅真的很擔心這個少年會被那個夜之一族直接抓起來吸血。
“哼!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下賤農民,竟然還敢和我提要求?!”
鮮似乎已經看準了眼前這些外來人應該不會太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氣焰也漸漸變得嚣張了起來。他揮了揮自己手中的法杖,大聲喝道——
“如果不是我幫你們準備農田,你們哪裏來那麽多的糧食可以收成?如果不是我那麽辛苦一點點地幫你們推銷糧食的售賣,你們哪裏又有那麽多的錢可以賺?!百分之五十就算是高了?看來你們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性。在那些收成更好的地方,那邊地方的領主稅收達到75%以上可謂是比比皆是!你們現在隻有50%已經算是我很仁慈了!竟然還敢嘴硬?!”
雖然罵的很狠,但是看得出來,這個鎮長還是在顧慮艾羅這邊那麽多人,所以并不敢直接出手來做些什麽。
而對于艾羅來說,現在的狀況則是十分的麻煩。
管吧……其實自己并沒有什麽很好的理由可以介入。再怎麽說這也是人家鎮子的事情,人家鎮長願意加那麽多的稅,他們小鎮鎮民都還沒有太大的反應,自己這些外人也實在是不好說什麽。
可如果不管吧,估計人魚之歌隻要一走,這個少年的命就要立刻交待在這裏了。
唉……
交代了也就交代了吧,認不清形式,以爲自己隻要有着一腔熱血,把所有的不公全都一股腦兒掀翻就行了的做法終究還是行不通的。有些時候,有些人也的确需要死去。畢竟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就算趕走了這一個鎮長那也僅僅隻是治标不治本,人魚之歌也不可能永遠駐紮在這裏,更不可能永遠和所有高稅率地方的領主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