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是第一次,艾羅在這位魔劍士的臉上開始看到那種略帶陰沉的表情。
此時此刻,卡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面色開始顯露出些許讓艾羅感覺有些害怕的色彩……他很慶幸,現在的卡彭并沒有用這幅表情直接盯着自己,不然的話艾羅真的害怕自己會不會立刻就吓得雙腳發軟,連站在這裏都會無比的吃力。
“那……您是因爲許多問題無法從教廷得到解釋,所以才會……成爲叛教者的嗎?”艾羅咽了一口口水,帶着試探性的口吻說道。
聽到艾羅這麽一問,卡彭臉上的那種陰沉表情刹那間就全部消失,重新恢複成之前的那種溫和微笑,緩緩說道:“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件事情。”
“我們人類恐怕無法解決我們現在所面臨的的所有問題。又有誰能夠有這個膽子,說他能夠理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并且能夠在那些問題出現的時候,都可以及時地給出一個最完美的解決方案呢?”
這下子倒是讓艾羅有些不太明白了,他歪着腦袋:“所以……?”
卡彭瞥了一眼旁邊的提拉米蘇,看着這個學生,他的眼神中盡是柔情。片刻後,他收回視線,重新望着艾羅:“艾羅會長,你能夠理解當你對一些事情産生一些想法,覺得教廷内部的解釋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的時候,那些所謂的大祭司和主教全都給你一句‘這是神的旨意,僅僅是現在愚笨的我們暫時無法理解神那崇高的聖令’這樣一個回答之後,我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嗎?”
艾羅想了想,覺得現在還是先順着這位魔劍士的話說下去,随即說道:“沒錯,這樣的回答的确有些敷衍。”
可是當艾羅說完之後,卡彭先生卻是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用特地順着我說話。因爲當時我的心情是‘原來如此,是我自己太過愚鈍,并非神的旨意有問題’。”
“額……”
那一刻,艾羅突然有了一種自信滿滿地回答問題,但結果卻被人直接潑了一盆涼水那樣的挫敗感。
對于艾羅現在這種略顯失落的表情,卡彭卻是依然笑了笑,說道:“别介意,如果你還想聽的話,那我可以繼續說下去。”
“我當時的确是想着,我的确沒有辦法回答那些問題,或許是我真的太過愚蠢,無法理解神的旨意吧。所以我也沒有多想,而是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但是啊……”
卡彭先生的嘴角突然抽了一下,那抹溫柔的微笑之中,突然夾雜上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一個問題,可以用這樣的回答來解釋。但如果問題變得更多之後,那麽結果會變成怎樣呢?”
稍稍停頓片刻,這位魔劍士似乎是打算讓艾羅先自己思考一下,片刻後才接着說道——
“因爲我心中的那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我以爲自己是愚蠢的,所以竭盡所能地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加聰明。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我心中的那個問題不僅沒有能夠得到解釋,相反,我反而産生了更多的問題。”
“我看見了很多的事情,也做了很多的事情。這些事情中有些是可以解釋的,但有些事情卻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盤踞在我的心中。”
“我被這些問題折磨的快要睡不着覺了,帶着這些疑問,我再次向大祭司發出詢問。”
“但,或許是我詢問的那個大祭司也同樣是如此的愚鈍,所以沒有辦法回答我的問題吧。我就又問了另外一位大祭司。”
“前前後後,我詢問了五位大祭司,但是他們的回答卻開始變得自相矛盾,變得沒有辦法從邏輯上自洽。我轉而去問大主教,但是大主教在聽了我的問題之後,再一次地用‘這是神的旨意,我們這些凡人目前還無法擁有能夠理解神的旨意的智慧,所以我們才需要繼續保持虔誠’這樣的答案來回答我。”
聽到這裏,卡彭先生再次停頓了一下。他擡起頭望着天空,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但是嘴角上的那抹冷笑卻是變得更加明顯了。
艾羅想了想,開口說道:“就是因爲您無法得到解釋,所以……才會叛出教廷的嗎?”
“真可惜,艾羅會長。你又答錯了。”
卡彭似乎很喜歡看着艾羅現在這副窘迫的模樣,也隻有在他的目光轉向面前這個矮個子會長的時候,嘴角上的那抹冷笑才重新轉換成那種溫柔的笑容——
“我并沒有叛出光明教廷。相反,我的心中雖然有着許許多多的疑惑,但是教廷帶給我的回報也實在是太過于豐厚了,這讓我根本就沒有動力背叛教廷。在我加入教廷之前,我家雖然也算是有些錢,但終究也隻能算是一個過得稍好一點的農民。但是加入教廷之後,我獲得了教廷分發的土地,房屋,牛羊。我在得到聖殿騎士這個稱号之後所能夠獲取的年俸可能遠超出你的想象。我擁有尊貴的地位,出入之間身後可以跟随大批的扈從。所以,我爲什麽要放棄這些東西,僅僅因爲一些問題得不到解釋就叛教呢?”
“額……”
再一次的,艾羅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這種幻痛甚至讓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臉,感受着臉頰上那種燒紅的羞恥感,默默地低下了頭。
對于艾羅的羞恥,卡彭哈哈一笑,緩緩說道:“但是,雖然我并沒有任何叛教的意思,但教廷似乎認爲我這個人出了些問題。簡單來說嘛……就是‘問題太多了’。”
待得艾羅臉上燒的不那麽厲害之後,卡彭繼續說道——
“我不斷的提問,這些問題卻沒有辦法得到一個準确的解釋。雖然我覺得自己依然還是喜歡待在教廷裏面,但教廷内的那些大祭司似乎開始覺得我逐漸成爲了一個不安定的因素。”
“或許是爲了防止我的思想蔓延到更多人信徒身上吧,所以他們開始逐步架空我的權力。我的聖殿騎士的名号還是挂着不動,但我手中所能夠支配的資源也是越來越少,我所說的話也越來越沒有力量。一直到最後,我甚至被教廷内的人勸說挂名賦閑,僅僅留下一個空名。”
“所以,信仰究竟是什麽?”
“到了這一刻,我終于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信仰就是不允許有任何的質疑嗎?如果我信仰光明神,那麽是不是就連任何一點點的疑問都不應該有呢?”
“不,其實光明神并沒有任何的問題,我相信,偉大的神祗是全知全能的,正如那些大祭司和大主教所說,祂的智慧一定遠遠超出了我所能夠理解的範圍。但問題是,光明神是如此的偉大,并不意味着光明教廷就能夠很好地解釋神的旨意。最起碼,他們并沒有能夠用一個合理的解釋回答我爲光明神所做的一切。”
“到了這一刻,我終于決定離開光明教廷。因爲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在教廷中找到問題的答案,我需要去其他的地方尋找,去尋求另外一條或許可以明白光明神的信仰之路。”
“也正是因爲如此,我終于被教廷除名,被列爲叛教者,這才展開了我的所謂的‘逃亡之路’。”
艾羅默默地看着卡彭,心中百感交集,卻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不過卡彭卻顯得很開心,甚至帶着半開玩笑的口吻繼續說了起來:“其實我的‘逃亡之路’走的并不怎麽艱辛。我的房産田地也都在,而且教廷也并沒有很努力地來讨伐我。艾羅會長,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艾羅低下頭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對于光明教廷來說,馬斯·卡彭僅僅隻需要一個‘叛教者’的身份而已。因爲他是一個叛教者,所以他的一切言論言行都可以被視爲一個叛徒的瘋言瘋語。從您剛才所說的話上來判斷,教廷應該判斷您本人對教廷并沒有多大的實體威脅,您唯一的威脅就是您的‘質疑思想’。所以,隻要從輿論上讓您的‘質疑思想’被普通民衆理解成您完全是因爲叛教了所以才會質疑教廷,那麽就足夠了。這樣的話,不管您的問題究竟有多麽尖銳,多麽的無法讓光明教廷無法回答,那都沒有關系了。因爲,任何人都相信一個叛教者會去質疑教廷,您的‘思想’所能夠造成的傷害就會變得十分的微不足道了。”
卡彭笑着點了點頭,似乎對于艾羅十分的贊賞。也正在此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艾羅的身後,這一突如其來的眼神變化也是讓艾羅意識到身後發生了什麽,但是爲了公平起見,他還是沒有轉過頭。
下一刻,他感覺到腰上明顯的有了一個被一下子扯下的感覺,這才回頭一看。
“呼……呼……呼……我……第三局……我……赢了!”
忌廉的身子倒在地上,右手高高地舉着手中的錢袋,那張明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臉上充滿了疲倦,但還是無法掩蓋住他那種竭盡全力之後終于獲勝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