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忌廉呼出一口氣——
“事情總不能這樣一直拖下去。一個月後,沃爾夫見我再也沒有帶來任何新的情報後終于有些等不及了。我也知道,這樣拖不是辦法,而且我手頭的錢也不多,想着應該也不可能先幫瑞菈恢複平民身份。所以就幹脆決定還是先打劫吧,反正等有了錢,過段時間我就能幫瑞菈恢複平民之身了。”
“我挑選了一個子爵府一家都出門欣賞音樂劇的晚上。這個時候子爵府的防禦能力應該是最弱的時候。在行動前我本來想提議瑞菈先去外面過一夜,可後來想想這未免太過刻意。我又不是幹完這一票之後就遠走高飛,事後我還要過來和子爵府打交道的。如果我的言辭行爲顯得太過‘巧合’的話事情就比較麻煩了。所以我還是沒有提醒她離開子爵府。不過幸運的是,在我和瑞菈聊天的時候,她說她要跟随子爵一家五口前往歌劇院,我也是徹底放下心了。”
“行動的當晚,一切都很順利。我按照事先的踩點幫助我們的團夥成員順利進入子爵府,并且摸到了子爵府專門用來存放财富的房間。我們洗劫了大量的黃金珠寶,那筆财富雖然算不上可以讓我奢侈一輩子,但怎麽說也是我出生以來見過的最龐大的财富。”
“可就在我們都以爲一切都那麽順利的時候,萬萬沒想到,本來應該在外面聽音樂劇的子爵一家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爲什麽會突然回來,但這樣的突然變化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行動節奏。本來那個時候隻要我們放棄到手的大部分财産其實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的,但公會中的一個家夥死活不肯放棄那些财寶……最後,終于導緻我們的行動被子爵一家發現。”
“接下來,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沃爾夫率先動了手,其他的強盜也全都如同野獸一般,徹底撕碎了他們最後的一點尊嚴。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的身上,武器上,地面上已經布滿了無辜者的鮮血。而以沃爾夫爲首的那些畜生們,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決定幹脆殺光整個子爵府的人,再放把火一把燒掉宅邸,帶着财富遠走高飛。”
“那個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混亂,可在混亂之中我十分确定,我要保護瑞菈,我要救下她。我的口袋裏還放着想要送給她的戒指,那是我花了我所有的積蓄好不容易才買下來的魔晶石戒指,瑞菈就是我的一切,什麽黃金,什麽财富,在這一刻全都不重要了。我隻想要保護我的瑞菈,我隻希望她能夠平安喜樂,不要有任何的危險!”
随着忌廉說的緊張,衆人聽得也緊張起來。艾羅不斷地搓着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可可縮着脖子,眼睛睜得老大,帶着些許怯弱的氣息終于開口問道:“她……被殺了嗎?”
“不,她沒有被殺,幸運的是,我憑借着一直以來的踩點更加熟悉宅邸的結構,我在一個儲藏室裏面率先找到了害怕的瑟瑟發抖的她。”
“看到她平安無事的那一刻,我整個心都一下子放了下來。我也顧不得解釋爲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那個時候我隻想讓她安全地離開。所以,在其他強盜在宅邸中搜索幸存者的時候,我偷偷摸摸地帶着瑞菈逃出了宅邸,讓她盡快離開,同時我以還要找其他幸存者爲理由,繼續折回宅邸。”
聽到瑞菈安全之後,可可才松了一口氣,好像她也正在親身經曆那場洗劫一樣。
芭菲:“忌廉,你,開心吧?瑞菈,安全了。”
“呵,開心?是啊……那個時候我的确很開心。雖然沃爾夫下令殺光所有子爵府的人讓我有些後怕,但我很高興瑞菈安全。而且之後我還能分到數量龐大的金錢,到時候我就能夠帶着瑞菈離開鐵狼公會,那個時候甚至都不需要那個已經腦袋分家的子爵同意恢複瑞菈的身份。我必須承認,當我往回走的時候,我竟然有些感謝沃爾夫殺了子爵一家。唯一需要我頭疼的,恐怕就是我接下來需要找個什麽理由來和瑞菈解釋。”
就在此時,艾羅突然哼了一聲:“謊言終究會是謊言,撒謊者總會受到懲罰,代價也并不會來的太晚。”
說着這些話的時候艾羅看向那邊的娜帕。這隻貓對于忌廉的事情似乎并不怎麽感興趣,繼續趴在坐墊上睡覺。
“是啊……代價來的太快了。當我滿腦子都是和瑞菈今後的幸福生活的時候,我卻忘了提醒瑞菈一句話。”
“我忘了告訴她,千萬不要去找城裏的警備隊。”
“事情的發展完全符合一個人的正常邏輯,瑞菈在自己的主人家被洗劫之後,僥幸逃出,她理所當然地在和我分開之後的第一時間去找了城裏的警備隊。更何況,她以爲我還在宅邸裏面和那些兇惡的強盜周旋,她幾乎是豁出全力去找到警備隊,帶領那些職業軍人迅速撲回子爵宅邸。”
“沃爾夫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點火,那些摟着大量金錢的強盜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放聲大笑。破門而入的高階戰士與大魔法師迅速對鐵狼公會的人展開了針對性地剿滅。”
“那場戰鬥最終以鐵狼公會的損傷慘重爲最終結局,雖然沃爾夫在察覺到情況不對的情況下迅速逃跑,但他這次行動帶去的三十幾名公會成員,最後隻有包括我,梅林,沃爾夫在内的七八個人僥幸逃了出來。這一戰,鐵狼公會不僅沒有能夠搶到一個鐵币,反而還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
艾羅:“哼。”
忌廉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人魚會長,你是看不起這些強盜行徑吧。”
艾羅:“啊?哦,不不不,我并不是哼鐵狼公會的這次行動。其實當時這件事還鬧得挺大的,就算我當時還在學校讀書,也能從新聞上聽到這個消息。根據新聞上的報道說,警備隊在剿滅闖入子爵府宅邸的強盜時子爵府突然燃起大火。事後前去搜尋的時候所有被誅殺的強盜團成員都被燒成了灰燼,無法辨認身份。這個案子目前還算是一件懸案呢,沒想到是鐵狼辦的呀。呵呵,你們被利用的還真是徹底。”
忌廉一愣:“利用?”
艾羅:“你後來沒仔細看過相關的新聞報道嗎?子爵之所以會從歌劇院折回來,是因爲當時歌劇院發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小火災,演出取消了。另外,當時的那位子爵正在提交一份有關削減一些貴族圈地的提案,得罪的人可不少。這下好,真實之眼公會的魔法師突然加入你所在的這個心術不正的強盜公會,在你連續踩點了一個月的準備之後依然突發狀況,最後子爵死亡,所有的犯罪證據也全都伴随着一場大火燒的幹幹淨淨。從結果上來看,雖然鐵狼公會因此損失了大量的戰鬥力,可子爵死了,提案自然也沒人提了,很多貴族的圈地自然也是保住了。鐵狼的犧牲不可謂不‘偉大’。”
很顯然,忌廉一直以來似乎都沒往這方面想,現在他的雙眼不由得睜大,語氣也再次變得激動起來:“我們……被利用了嗎?!梅林……因爲那個魔法師?!”
艾羅讓這個家夥冷靜下來,揮揮手,轉移話題:“後來呢?你們鐵狼逃出來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大口大口地喘氣從忌廉的嘴裏呼出,他的情緒似乎顯得很不穩定,艾羅幾乎肉眼可見一種名爲憤怒的心情正從他身上的每個毛細孔中散發出來。不得已,他隻能讓芭菲繼續去散發花香,利用這些香味讓他的精神稍稍冷靜下來。
稍稍緩解之後,忌廉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開始用一種盡量保持平穩的語氣繼續說道——
“子爵全家被殺一案鬧得沸沸揚揚,我本來以爲事情最糟也就這樣了。可沒想到,更糟的事情還在後頭。”
“因爲是那場滅門案的唯一知情者以及報警者,瑞菈的身份一下子就曝光了開來。那些大報小報的記者開始瘋狂地圍着她,希望能夠從她的嘴裏挖掘出任何一點點帶着血腥氣的‘獨家報道’。”
“人魚會長,你知道這代表什麽結果嗎?”
艾羅略微想了想,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很遺憾。瑞菈是唯一的知情者,而她的存活,自然會讓沃爾夫想到當初和瑞菈密切聯系的你。很顯然,你是因爲這一點而被沃爾夫挖掘出來,你這個‘叛徒’。”
忌廉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帶着些許凄慘的自嘲:“如果僅僅是我的話那也就算了,我也真的希望,事情到我這裏,完了就完了。”
“警備隊能夠保護瑞菈,但能夠保護一時,卻不可能日日夜夜,一個月一個月地保護下去。”
“她隻是一個女仆,在案件長久沒有辦法獲得突破的情況下,她周圍的保護力量也是自然而然地減弱,一直到一年後完全不再保護。而沃爾夫一直就在等待這個機會,他很輕易地就抓住了瑞菈,然後就在我的面前折磨她的靈魂來懲罰我的背叛。爲了能夠保住瑞菈的性命,我不得不完全無條件地爲他們辦事,動用我所有的力量努力賺取金錢,隻爲了能夠盡量延緩瑞菈的性命。”
艾羅呼出一口氣:“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評價你的行爲,一個毫無道德的盜賊,沒有尊嚴與榮譽感的犯罪者。但如果你并沒有撒謊的話,你的感情令我動容。”
“呵呵……所以,那兩個城裏人從某些方面來說,應該也是我害的。”
忌廉繼續說下去——
“第一次在你們這裏的委托結束之後,我回到鐵狼,不得不将我的酬勞和所有的任務經過都告訴了梅林和沃爾夫。結果第二天,那個梅林就要我帶着他去找那兩個城裏人。我帶他抵達那兩個城裏人住宿的旅店,這個法師一個人進去。大約兩個小時後之後他重新走了出來,然後,那家旅館就突然起火,火撲滅之後唯一的死亡者,就隻有那兩個城裏人。”
“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人魚會長應該也能夠猜到了。金礦。”
“金子的消息讓梅林帶上五個殘餘的鐵狼公會的成員,前來找你們委托第二次的任務,尋求金礦。”
“我猜想,金礦這個事情一定意義非凡,也正是因爲意義非凡,梅林和沃爾夫突然允諾我,隻要我能夠成功完成這項任務,那麽我和鐵狼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我甚至能夠帶着瑞菈一起離開。”
“我喜出望外!但另一方面我也是疑惑重重。”
“我不知道爲什麽那兩個殘忍的家夥會突然對我報以那麽大的……‘善意’。可既然他們做出了承諾,我自然也就會努力賣命!所以,我希望能夠盡量提升我這次任務的成功率,左思右想,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們公會。畢竟你們公會就算小,但對于那個礦洞的經驗卻并不少。”
艾羅點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那麽懇切地希望我能夠接下那個任務。”
忌廉:“之後,任務完成的很順利。但在任務完成之後……就在我滿心期待那個法師能夠遵守他的諾言,就在我原本以爲完全破滅的夢想再次恢複希望的時候……我……我……瑞菈……她……她……”
這個一直以來都努力在衆人面前表現出強硬和玩世不恭态度的盜賊,現在卻是緊緊捏着雙拳,低下了頭。
伴随着聲音的逐漸抽泣,悔恨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落下,拍打在餐桌上,倒映着那兩把殘破短劍上的斑駁血光與污泥。
衆人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知道應該給予這個男人一些緬懷與悲傷的時刻。
可可重新給忌廉倒上一杯牛奶,布萊德默默地坐在他身旁,擡起巨大的手掌輕輕拍着他的背脊。在聽完艾羅的翻譯之後,芭菲想了想,還是決定将一些能夠舒緩心靈的香味飄灑在忌廉的鼻子前。
過了許久,他終于重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重新擡起頭,紅腫着雙眼看着艾羅。他緊緊地捏着脖子上的戒指吊墜,用一種盡力克制的語調說道——
“他們背叛了他們的承諾,在将我的所有夢想焚燒殆盡之後,又想要焚燒我的身體與靈魂。既然他們可以做出這麽惡劣的背叛行爲,那我也可以做出我的。”
“因此,人魚之歌公會的會長,我在這裏用我所有的财産做出我的委托,我願意用我的所有,我的鮮血,我的靈魂,我的每一寸肌膚與憤怒獻出來,隻爲了能夠請你幫助我殺掉那個法師和那頭餓狼。這個任務完成之後,哪怕是要我成爲你的奴隸,粉身碎骨,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對于這個委托的答案并沒有什麽好去猜測。
艾羅早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并且也已經給出了自己的決心。
他看着自己的公會成員,看着這些孩子臉上浮現出的義憤填膺,看着他們全都同仇敵忾地展現出了一名正值的冒險者應該有的勇氣、友情與正義。
布萊德站了起來,略微緊了緊身上的牛皮史萊姆護甲,比艾羅腦袋都要大的手掌緩緩捏成拳頭,一臉誠懇地看着艾羅。
芭菲不再是以前那樣布萊德想幹什麽幫忙就行了的随意,而是雙手抱胸地站在布萊德的肩膀上,盡力讓自己的小身闆挺起來,顯得高大壯實一些。
就連對于真實之眼最恐懼的可可,現在也是枯樹枝一揮,亡靈士兵和骷髅狗瞬間站在她的身旁,一副随時準備備戰的姿态。
原本,艾羅還在想應該怎麽調動自家成員的士氣,畢竟現在可以算是一場正式的公會對公會之間的戰争。僅憑自家這幾個三腳貓的成員怎麽想也不可能是那些熟練地冒險者的對手。但看他們現在士氣如此的高漲,他也就放心了。
“我明白了,很抱歉,我并不想接你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