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考中狀元再到下放爲官，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十幾年，足以讓許多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已經記不清那個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的模樣，作爲從底層爬起來的官員，他因爲骨子裏的敬畏，從小學到的規矩，也沒有敢直視帝王。
但，帝王的容貌或許可以忘記，帝王那普天之下舍我其誰的氣質，文翰這輩子都忘不掉。
哪怕十幾年過去了，文翰也仍舊牢牢記得那位帝王輕音清冽地告訴那一屆封官的舉子，讓他們不忘初心，爲國爲民。
正是因爲這份時至今日都忘不掉的忌憚，文翰哪怕手中人脈無數，也依舊勤勤懇懇地做好政務，積攢政績——他怕被那位帝王盯上！
可此時此刻，文翰才終于知道自己踢到了多麽可怕的一塊鐵闆，原來他以爲的那一家子蠢貨，竟是帝王設局！
明明心中還想死不悔改，可文翰卻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嘴唇哆嗦地擡頭看去，就見帝王冷冷地低頭看他，眼神中的冷意讓他覺得害怕。
“你很好。”君九離垂眸看着癱在地上的文翰，仔細打量，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個中年人，是真的長了一副好相貌。
這個“好”指的不是英俊，而是長得太像一個好人！
哪怕是此時此刻，這個中年人因爲害怕和恐懼看起來狼狽無比，但這人身上依舊沒有猥瑣氣質，而更像是一個不畏強權的好官。
君九離不由想起來了戚團團前幾天感歎的話——這一次的壞人，都長得太像好人了。
“帝君……”文翰艱難地張開了被凍住的嘴，腦袋裏卻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
君九離也沒有想要聽他說話的意思，蹲下了身子，然後将手按在了文翰的頭頂。
他在搜魂。
“啊！”文翰發出凄厲的慘叫聲，目光一點點變得呆滞，然後各種情緒湧上臉龐，最終痛得昏死了過去。
君九離睜開了緊閉的雙眼，轉頭看鐵騎小将：“錢家，柳家……東胡同小巷……”
他聲音清冽地報出來了一連串兒的名字，有人名有地名，等那小将記下來了，才下令道：“去救人，但凡有抵抗者，殺無赦！”
“是！”小将得了命令，立刻就下去安排了。
君九離眸色冰冷地扔開了文翰，邁步走向了戚團團，看着被她拼命救治卻仍舊呼吸微弱的戚離，眸色越發冰冷。
文翰的手眼幾乎通了天了，這一次小十七被送到這邊禍害，就是他在帝都中的人脈接到的生意。
君九離沒有查到到底是誰把小十七送到了文翰的人的手裏，但隻要讓他查出來，他絕對讓那個人後悔生在這世上！
“把這些孩子帶走安置……不要吓到他們。”君九離輕聲對鐵騎們下令，頓了頓，又沖妖皇招了招手：“你帶着他們，保護好他們。”
他看得出來，那些飽受折磨的孩子們全都成了驚弓之鳥，哪怕明知道應該信任鐵騎，但卻充滿了恐懼。
但如今戚團團走不開，鐵騎中又沒有女人，而花藤鎮和拂柳鎮裏如今好人壞人不分明，他也不敢冒險随便找人來照顧孩子們，所以，隻有妖皇最合适。
君九離拍了拍妖皇的頭頂：“能完成這個任務嗎？”
妖皇轉頭看了看孩子們，見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極怕他不答應，他雖然特别擔心小十七，但也還是在猶豫之後點了點頭：“好！”
妖皇拍了拍小胸脯：“我照顧他們！”
一衆孩子們頓時松了一口氣，眼眶通紅地跟在妖皇背後，瑟縮地由着他帶着，去找幹淨的房間換衣服和療傷。
君九離沖領隊的小隊長招了招手。
小隊長立刻沖來行禮待命：“帝君！”
君九離沉聲道：“跟之前一樣，不要讓鐵騎之外的人看到這些孩子的臉，秘密問清楚孩子們的信息，去找人。”
小隊長神色繃緊：“是！”
這已經不是鐵騎解救被拐孩子了，但卻是第一次慘烈可怕到這般境地。
被關在府衙之下的地窖裏，讓那些王八蛋們淩辱虐待……文翰真是該死！
君九離目送孩子們離開，又冷着臉讓人把那些被抓的畜生們凍住了四肢，然後跟文翰扔在了一起。
他靜靜地站在戚團團的身邊等着，一直到天色都開始暗下來，兩個時辰都過去了，戚團團才拔下最後一根金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戚離他充斥着氣死的臉開始緩緩回暖，一絲絲生機慢吞吞地趕走了死氣，給她青白的臉上增添了些許血色。
她微弱的胸脯猛烈起伏了一陣，咳出來了許多血，呼吸終于開始變得正常起來。
戚團團忙抖着手去給戚離擦嘴，卻被君九離搶了活兒，細緻地給戚離擦幹淨了口中的血。
戚團團摸着戚離的臉頰，眼眶通紅：“小十七……”
戚離睫毛顫了顫，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姐姐……”
她的視線很空洞，眼睛裏像是蒙上了一層白翳。
戚團團呼吸滞了滞，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抽了抽鼻子，強忍着沒讓自己哭出來，小心翼翼地抱住戚離：“是我，姐姐在這兒！姐姐在這兒！你别怕！”
戚離臉上浮出了幾分茫然的神色，她隐約覺得戚團團就在身邊，可是對方的聲音和年齡又似乎不是。
但，戚離卻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下意識地蹭了蹭戚團團：“姐姐，我好累……”
戚團團喉嚨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張了好幾次嘴才發出聲音來：“累了就睡，等你醒來了，就什麽都好了。”
戚離下意識地笑了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戚團團難過地死死咬着後槽牙，口腔裏充滿了血腥味兒，她看着戚離滿身的傷口，眼睛裏都爬滿了血絲。
她的小十七，剛剛隻差一點兒就死了！隻差一點兒！
她擡頭去看君九離，眼淚奪眶而出，巨大的後怕席卷了她，讓她止不住渾身發抖，竟是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君九離心頭大恸，半跪在她身邊抱住她，千言萬語，最終也隻能說出一句：“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