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的時候,郁庭川和宋傾城還沒起來。
緊接着,床頭櫃上的手機也響了。
郁庭川拿過手機看到是慕谷玥的電話,按下接聽鍵,得知慕谷玥和孩子已經在樓下,他馬上掀開被子起來,簡單洗漱一番,待宋傾城起床起來後,自己則下樓去接人。
這會兒,聽了慕谷玥的話,郁庭川眉眼之間的神情緩和,沒有勉強,隻道:“航班定在下午三點,直飛洛杉矶,到那邊差不多中午十二點。”
這樣的告知,讓慕谷玥心裏少了些擔憂。
Joice今天穿着白色襯衫和嫩黃色的短褲,腳上是黑色的小皮鞋和白襪子,背着日式的減負書包,待開門看見宋傾城,不等大人開口囑咐,他已經跑了進去,站定在宋傾城的身邊,哪怕不說話,眼裏的欣喜卻瞞不了人。
礙于慕谷玥在場,宋傾城隻沖Joice微彎唇角,互動不算太親密,隻是恰到好處。
慕谷玥離開前腳步停頓,看着郁庭川說:“我有幾句話想和宋小姐聊一聊,不知道方不方便,就在過道的沙發上。”
聞言,宋傾城也望向門邊的郁庭川。
宋傾城遇到過不少強勢的闊太太官太太,比如葛文娟,比如顧錦雲,慕谷玥卻和她們有些不一樣,可能是自己就常年身居高位,慕谷玥的行事作風,強硬卻不尖銳,面對是和非能較爲冷靜的判斷。
慕谷玥的這種冷靜,充分體現在慕清雨墜樓去世的事上。
但凡慕谷玥這個母親類似葛文娟或顧錦雲那樣,慕家和郁家恐怕早已不往來,更别說像現在這樣,親自把外孫送到酒店來。
郁庭川聽了慕谷玥的詢問,沒有反對,深邃視線溫柔的投在宋傾城臉上,開腔道:“我和Joice就在房間裏。”
宋傾城點頭。
随後,她跟着慕谷玥出了套房。
酒店的走廊上設有沙發,是爲客人專門準備的。
慕谷玥坐下後,把手提包攏在腿上,看着打扮清簡的女孩,先開口:“我以爲庭川會不同意,畢竟以前在南城,我提出要請你吃頓飯,他都拿話回絕了。”
這件事,宋傾城并不知情。
看到她流露出的驚訝,慕谷玥卻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道:“所以剛才我說那番話的時候,是有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宋傾城開口:“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不了解他身邊的情況,遇到事更多的是躲到他身後,但是人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我不可能永遠都讓他爲我解決好所有的問題。”說着,她停頓了下:“答應讓我和您坐在這裏說話,也是他對我的一種慢慢放手和信任,庭川會讓您和我獨處,說明您對我沒有惡意。”
要不然,郁庭川不會這樣放心。
慕谷玥點了點頭,算是贊同宋傾城的說辭,爾後道:“今天送Joice過來,其實我有私心,因爲想要再見你一面。”
“昨晚上Joice回到家,他就去房間忙着整理自己的東西,甚至不肯讓我幫忙,Joice住在慕家大半年,我還沒見過他這麽高興的樣子,哪怕是他媽媽還在的時候,Joice也沒有這樣活潑開懷過。”
宋傾城沒有接腔,心裏想着慕谷玥說這些的意圖。
慕谷玥繼續道:“你應該不知道,Joice以前雖然很乖,性格卻很小心翼翼,我去澳洲看望他和他母親,每次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都會表現出不舍,可是這次卻沒有,他這樣出國,不瞞你說,我并不是很放心,昨晚上我交代他要注意哪些事,Joice一邊點着頭一邊走神,眼睛隻盯着那些行李,生怕晚了來不及收拾。”
“他母親過世已經百來天,孩子沒有因此形成自閉的性格,我這個外婆應該慶幸,上回孩子去南城參加他太爺爺的葬禮,後來庭川有和我提過,他說Joice告訴你想留在南城。”
說到這裏,慕谷玥看着宋傾城。
宋傾城沒否認,點頭:“Joice的确和我說過,他想和爸爸住在一起。”
“可是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或者他外公。”
慕谷玥緩緩的歎了口氣,過了會兒,似想起什麽又道:“不久前,家裏保姆告訴我,Joice拍籃球讓她拍視頻,拍完後拿了平闆又興高采烈的跑開去聊天,其實我知道,他一直有和你保持聯系。”
“過年那會兒,因爲Joice和你發信息,他媽媽打過他一頓。”
聞言,宋傾城擡眸望向慕谷玥。
慕谷玥的神情平和:“Joice還沒出生前,清雨就和庭川簽了離婚協議,庭川是個好女婿,清雨她爸爸不止一次惋惜,這些年庭川一直沒再婚,作爲母親,看到女兒車禍後一蹶不振的樣子,我有着私心,希望他能和清雨複婚。”
所以,當初在珠寶店看到郁庭川身邊有别的女人,慕谷玥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時候我對你的态度不好,也是遷怒吧。生意場上的朋友告訴我恒遠五十周年慶典上發生的事,後來知道庭川真要和你結婚,我就提出要見你一面,當時就想親眼看看你到底什麽樣,能讓他不顧名聲也要把你娶進郁家。”
宋傾城道:“我這樣的應該出乎您意料。”
“确實和我想的不一樣。”慕谷玥實話實說:“男人到庭川這種年紀,早就過了爲情愛沖動的階段,不止是我,恐怕他父親也是這樣想的,就算他不跟清雨複婚,也應該和顧嘉芝這類性格賢淑的女人在一起。”
聽到這些話,宋傾城沒覺得不高興,因爲事實就是如此。
慕谷玥沉默十幾秒,開口:“現在想一想,其實你不比清雨或者顧嘉芝差到哪兒去,或者說,每個人的優點都不同,拿她們的标準來衡量你,對你來說并不公平。”
“雖然我和你沒有好好相處過,但我也看得出來,你比清雨懂事,哪怕她已經三十幾歲,有時候想問題還沒你來的明白,清雨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會體貼人,卻不會爲别人去着想。”
……正因如此,才會有那一段孽緣。
“清雨的爸爸和我工作很忙,作爲母親,陪伴她和她哥哥的時間很少,她哥哥有她父親在管教,可是對這個女兒,我出去工作的時候,她隻有兩歲,說話還不利索,後來看着她一天天長大,因爲覺得虧欠所以更加縱容,她想和庭川結婚,也隻讓她把人帶回家,确定品行端正沒問題,我和她父親就答應了,沒有深入去了解女兒的感情狀況,直到後來我發現她一直和庭川分床在睡。”
說着,慕谷玥的目光落回宋傾城身上:“有些事你應該已經知道,我也就不再跟你拐彎抹角。”
話雖如此,慕谷玥還是稍稍停頓,過了會兒才說:“Joice的身世在郁家尴尬,特别是現在郁祁東醒了,庭川和Joice做了這麽多年父子,哪怕他們每年見面的次數不多,但Joice心裏已經認定這個父親,清雨現在已經沒了,如果可以選擇,我更希望Joice是庭川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
可惜事實總是不如人意。
宋傾城聽出慕谷玥話裏的惆怅,然後慕谷玥轉回頭,重新看向她:“你如今有孕在身,這趟去洛杉矶,Joice就麻煩你多照看,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你也可以給我或者往慕家打電話。”
話音落下,慕谷玥将一張名片擱在茶幾上。
“上面是我的聯系方式,慕家的座機号我已經寫在背面。”
慕谷玥走的時候,沒再和外孫打招呼。
宋傾城回到酒店的套房,把慕谷玥說的話大緻告訴了郁庭川,郁庭川聽完,臉上的神情如常,就像宋傾城告訴慕谷玥的,郁庭川似乎早就料到慕谷玥不會對她做什麽,瞧見宋傾城手裏的名片,他開腔道:“既然給了,那就收着吧。”
得知外婆已經離開,Joice有些失落,不過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
期間,他把那支長白山野人參從書包裏拿出來。
宋傾城見Joice把裝人參的精緻小盒給她,不确定的問:“是送給我的?”
Joice大方的點頭。
宋傾城不懂怎麽鑒别人參,但是慕家的東西不會差,怕Joice是自己偷偷拿出來的,她又問了問,Joice卻告訴她,是外婆答應了的。
前往機場,是在中午十二點半。
坐進轎車裏的時候,因爲離别生出的情緒也在心裏發酵。
一路上,宋傾城沒說幾句話。
抵達機場以後,宋傾城每一步都走得極慢,郁庭川見她這副磨蹭樣,不免失笑,語氣卻帶着縱容:“照這個速度走下去,航班起飛了都走不到登機口。”
“那就讓飛機先走吧。”她說的話不像是玩笑。
“這個時候,怎麽還沒有Joice聽話?”
男人低沉的嗓音裏是溫柔,宋傾城愈發的依依不舍,拉住他的手腕問:“你過會兒就回南城?”
類似問題,她已經問過五六遍。
“傍晚四點的飛機,先送你們登機。”
随後,小樊換好登機牌回來。
這一趟去洛杉矶,郁庭川不同行,小樊負責送她們過去。
Joice背着書包,肩上挎着卡通的水壺,這會兒正用兩小手抱着壺咕咚咕咚喝水,他知道飛機上最好不要帶液體,所以得趕緊把壺裏剩下的開水喝光。
離開酒店前,宋傾城把慕席南給她的銀行卡和購房憑證郵遞回了慕家。
有些東西,她不該要,留着隻能平添煩惱。
下午2點20分,宋傾城不得不跟着小樊和Joice過安檢通道。
排隊的時候,她不時的回頭。
郁庭川手插袋站在不遠處,正默默看着她。
随着隊伍的前進,宋傾城卻挪不開腳,因爲越是往前,她就離他越遠,可是,不管她表現得怎麽不舍,郁庭川都沒跟過來,隻是伫立在原地,就這樣目送着他們離開。
機場裏,旅客來往匆匆,宋傾城卻隻看得到郁庭川一個人。
走進安檢口的時候,她一顆心才稍微穩了穩。
上了飛機,宋傾城的手機震動。
是郁庭川的短信。
[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這幾天洛杉矶的氣溫在20度左右,注意保暖,下了飛機給我打電話。]
這好像是他給自己發過最長的一條短信。
連标點符号都變得格外規範。
宋傾城握着手機,因爲他的細心感動,也因爲他的狠心暗自難受,轉頭看向舷窗外,隻看到機場跑道和來往駛過的飛機,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個月很快就會過去,然而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郁庭川送别他們離開的那一幕。
旁邊座位上,Joice靠過來,小腦袋挨着她的肩膀。
宋傾城回過神,側頭瞧見Joice把自己的小身子縮在毛毯下,在關機前她回複短信,隻有一個字:“嗯。”
……
這天傍晚,郁庭川回到南城,許東來接的機。
郁庭川離開恒遠以後,他這個助理跟着主動辭職,在機場接到老闆,等郁庭川打完幾個電話,許東在後視鏡裏看到老闆略微疲倦的神态,開口問:“郁總,回雲溪路八号園麽?”
郁庭川卻道:“去銘泰酒樓。”
7月2日的晚上,郁庭川訂好包廂,在銘泰酒樓請南城大學的校領導吃飯。
這頓飯是在2号上午确定的。
高考的填報志願剛結束,這些高校領導本該避嫌,一如往年,不見客不接電話玩失蹤,然而就在今天早上,恒遠這位前老總郁庭川親自打來電話,不說恒遠在商界的地位,即便郁老已經過世,郁家在政界也還有幾分薄面,幾個校領導互通有無,考慮再三後決定赴宴。
哪怕郁庭川沒在電話裏提爲什麽事,這些校領導都是人精,心裏怎麽會沒數,無非是爲家裏孩子的讀書問題,要不然,這些銅臭味極重的商人哪有工夫和他們打交道?
這頓鴻門宴,東道主卻姗姗來遲。
得知郁庭川剛從北京趕回來,七八位校領導的臉色才緩和,一番寒暄後,有校領導先發制人的說到高考問題,表示南城大學錄取學生向來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則,不會允許徇私舞弊的事情發生。
一個校領導發了話,其他人也跟着颔首,态度很堅決,吃飯可以,但如果想讓我們開後門錄取誰,這個例不能破。
看着這些言辭間滿是不容商量之意的知識分子,作陪的許東微微皺眉頭,他跟在郁庭川身邊好些年,第一次見自家老闆從進門就像沒了脾氣似的,偏偏有人是你越和善他越得寸進尺。
然而,郁庭川的态度始終謙和,聽了那些不通人情的話語,隻是道:“這麽急着請各位過來吃這頓飯,沒有怠慢之意,實在是我接下來有重要的私事要處理,所以隻能臨時安排這場飯局,至于各位心裏所想的事,今晚不會發生,也不會因爲吃了這頓飯就讓你們爲難。”
各位校領導聞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時沉默。
當他們還在猜郁庭川的心思,當事人已經把一張支票放在圓桌轉盤上,骨節分明的手指稍稍使力,支票就被轉到某位校領導的跟前,郁庭川沉穩的聲音随即而來:“這三千萬是我個人對南城大學再生醫學研究的捐贈支持,也請各位不要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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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老郁三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