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宋莞微微張嘴,喉嚨裏突然發不出聲來。
對上女兒波瀾不驚的眼睛,她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沒有誰希望自己的身體是不完整的,可是,她早就已經窮途末路。
“我不是醫學生,也明白我現在這樣恐怕不适合做手術。”
宋傾城看着眼前這個離開多年的母親,一回來就要自己捐顆腎,或許要不了,因爲配型不一定成功,隻是這種行爲,足以讓她的心腸冷硬下來:“還是,你認爲我該打掉孩子去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宋莞開口:“他也是你的弟弟。”
“我沒有弟弟。”宋傾城的胸口好像壓着塊大石,但她臉上依然平靜,是無欲無求的漠然:“他隻是你和别人的兒子,跟我沒任何關系,這些年我隻當你已經死了,現在你回來了,我不會去打擾你幸福美滿的生活,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宋莞還想說什麽:“安琦……”
回應她的,是宋傾城決絕離去的背影。
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隻需亮出這個身份,就能來管她要一顆腎,她是不是成了移動的器官庫,以後宋莞身邊的誰身上缺了什麽,隻要說‘安琦,他/她是你的誰,你必須救他’,她就該讓醫生剖開自己的身體,任憑他們取走屬于她的東西?
身後追上來的,不是宋莞。
對方安靜的跟着她,沒有出聲打擾。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宋傾城忽然停下腳步,她回過頭,看着小樊問:“如果你爸媽離異,哪天你失蹤很多年的媽媽突然跑回來,讓你割一顆腎給你同母異父的弟弟,你會答應麽?”
“……”小樊。
話問出口,宋傾城意識到自己的沖動,雖然她給小樊作出這種假設,真實情況卻比這更複雜,所以最後,她沒強求小樊的回答:“我到了,你也回去吧,不用再跟着我。”
宋傾城拿出門禁卡,想到什麽,再次開口:“剛才我在超市外遇到的人,不要告訴郁庭川。”
小樊是郁庭川花錢請的人,宋傾城明白讓他聽自己的可能有些困難,但還是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是我的母親,我自己可以應付,你們郁總本來就夠忙的,不要再拿這種小事去煩他。”
聞言,小樊點頭,算是答應了她。
宋傾城微微彎起嘴角:“那你路上開車小心。”
小樊站在原地,看着宋傾城越過閘機走進小區,這才放心離去,轉身的時候拿出手機,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的。
……
郁庭川晚上原本有場飯局,接到小樊的電話,拿起座機話筒,撥了個号碼出去,待對方接通,談笑間提出臨時有事,今晚恐無法赴約,對方并未不悅,爽快的說下回再約。
回到雲溪路八号園,夕陽臨近地平線處。
郁庭川把車熄火停在路邊,推開栅欄門,看見宋傾城正坐在别墅的台階上,黃昏最後那幾抹餘晖,斜斜打在她腳邊,白色的闆鞋,映着那叢綠的小草,是形容不出的春意盎然。
電話裏,小樊已經告訴他超市外發生的事。
郁庭川走在鵝卵石路上,沒有多大動靜,直至站定在别墅前,開腔問:“坐在這裏做什麽?”
宋傾城回過神,擡頭就看到男人筆直的長腿,還有锃亮的皮鞋。
溫緩的男聲入耳,讓她整個人放松下來。
“鞏阿姨還在做飯,我看外面的天色不錯,所以出來透透氣。”發現郁庭川的視線落向自己身後,宋傾城又主動解釋:“我有在下面墊報紙。”
五月間,不像冬日那樣,太陽落山後也不會驟然降溫。
宋傾城正想着起身,郁庭川卻在她旁邊坐下,沒往台階大理石上放紙巾,就這樣,席地而坐,比起她的‘愛幹淨’,他這個舉動倒顯得不拘一格,可能是他這身穿着,也可能因爲他的氣度派頭,這樣陪自己坐着,沒有不修邊幅的感覺,反而有種潇灑随意的迷人味道。
“下午跟同學去了哪兒?”他問。
“肯德基。”宋傾城如實道:“本來就是幫蘇綿補習,又不是出去玩的。”說着,她頓了一頓,又補充:“我就喝了杯牛奶,沒吃店裏其它東西。”
她說這個,因爲覺得,郁庭川可能想知道。
肯德基跟麥當勞這些都是洋快餐,前些年爆過負面新聞,平日裏,她吃一吃沒關系,現在是雙身子,不用旁人提醒,她自己就在吃的方面非常小心。
郁庭川又問:“你幫同學補習,她沒請你吃晚飯?”
知道他是在揶揄,宋傾城的唇角勾起,側過去的視線瞅着他:“那你呢?下午不是回了公司,晚上還有飯局,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郁庭川笑,随後道:“真希望我吃了飯再回來?”
“……”宋傾城抿着嘴,口是心非的說:“反正是别人請你吃飯,你突然回家,鞏阿姨又要多做幾個菜。”
“那明天就在外面吃完回來。”
宋傾城聽了,開口:“是誰說周末要在家陪我的?”
他卻問:“明天是周末?”
“今天是星期六。”
宋傾城說:“确定要出去麽?”
“既然是周末,那就留在家陪你。”郁庭川說着,注意到她沾了泥灰的褲腳上:“剛才去過别墅後面?”
說話間,他彎腰俯身,骨節分明的大手替她撣了撣褲管。
宋傾城的視線裏,被男人的肩膀手臂占據,繼而轉頭,看着他的動作,想起自己下午看的那份報紙,于是開口告訴他。
郁庭川聽了,神态卻是如常,好像對此不以爲意,爾後似想到什麽,溫和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怕被學校的同學認出來?”
宋傾城道:“以前我都沒怎麽在報紙雜志上找到你的照片,這樣被曝光,沒關系麽?”
聞言,郁庭川看着她的視線饒有興味:“什麽時候找過我的照片?”
宋傾城默默轉開眼,熱着臉否認:“我就随口說的。”
就在這時,又聽到他說:“不用擔心報紙的事,既然照片不清晰,一般人自然想不到你身上,無須爲這種可有可無的事勞神傷神。”
宋傾城點點頭,目光投向他的左手,那枚婚戒還在無名指上,這麽久,好像從沒見他摘過,反而是自己,在年初開學前,她買了條白金項鏈,串起戒指像那塊花珀挂在脖子上。
“還有沒有其它事要跟我?”
郁庭川開腔。
宋傾城想到了宋莞,不過終究是沒有提及,就像她告訴小樊的,不能動不動什麽事都讓郁庭川替她操心,宋莞是讓她去做腎髒配型檢查,她已經回絕,至于這個母親,宋傾城也沒想過天倫之樂四個字。
剛才回到家,她終究沒忍住,拿着手機上網搜索,确實有孕婦爲救兄弟引産孩子的新聞。
看着病房裏一家幾口相處和睦的照片,宋傾城自認沒有這種感情歸屬,宋莞離開了十幾年,她沒見過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如果配型成功,真的願意在捐出一顆腎的同時,失去腹中還在妊娠的孩子麽?
答案是否定的。
宋傾城知道自己很自私,卻也隻想守住她和郁庭川的一家三口,至于旁人的絕望無助,原諒她沒有那種拯救衆生的能力。
也是這日,宋莞見女兒不認自己,也不同意去醫院做配型,心中難免焦急失望,可是考慮到在岩城的慕苒語,不得不連夜前往岩城。
高鐵上,宋莞接到一個電話。
是她在華盛頓的助手打來的國際漫遊。
宋莞幼年學過舞蹈,後來嫁給慕席南之後,重新穿上舞蹈鞋,因爲有慕席南的支持,她在國外進了一家音樂劇劇團,也算小有名氣,這趟回國,她有把事業轉到國内的打算。
可是現在,助手在電話裏告訴她,先前邀她加入的一家劇團突然說人員已滿,話裏話外都是毀約的意思。
就連原本洽談好,準備贊助她的兩個商家也臨時變了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