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錫山本來是過來幫忙的,結果卻發現,所有的事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條。
在殡儀館,宋傾城看着老太太被推進火化間,還是忍不住落淚,整個過程裏,郁庭川始終都在,攬過她的肩膀把人護在自己懷裏,另一手輕按她的後腦勺,低聲安撫。
那是成熟男人才能給與的安全感。
宋傾城回摟着他,淚珠落在他的羽絨服肩頭。
不遠處,沈摯看着這一幕,褲袋裏的雙手攥成拳。
陸韻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沈摯的身邊,好像沒注意到丈夫冷淡的表情,挽住他的臂彎:“傾城和郁總分分合合,我聽宋家的親戚說,傾城這次準備跟着郁總回南城,郁總是要跟顧小姐結婚的,以後傾城恐怕會很尴尬。”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拽下來。
陸韻萱擡起頭去看。
沈摯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兀自轉身走去外面。
早上六點,天色蒙蒙亮起來。
沈摯點了一支煙,當煙絲竄進肺裏,原先抑郁的心情才有所好轉,冷風瑟瑟,香煙的星火忽明忽暗,整個人也是格外清醒,那股晦澀卻在身體裏隐隐湧動。
這麽多年以來,到底是他太高估自己對她的重要性,還是低估了她對别的男人的排斥心理。
旁邊,站定一道挺拔身影。
沈摯轉過頭,發現是來人竟是郁庭川。
二十八歲的沈摯,不同于郁庭川,不管是心性還是氣度,介于男孩跟男人之間,彼此的差距,在郁庭川和他并肩而立的時候,很直白的顯示出來。
或許五六年後,沈摯會成爲另一個郁庭川,但是現在,終歸是嫩了點。
“煙要麽?”沈摯先說話。
郁庭川看他一眼,随後接過沈摯遞過來的煙。
兩個人沒有客套寒暄,就這麽站着抽煙。
過了會兒,沈摯終于按捺不住開口:“傾城的外婆去世,給郁總添了不少麻煩。”
“份内事而已。”郁庭川往旁邊的花壇裏點了點煙身,在青白煙灰紛落之際,緩聲道:“她心裏難受,我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沈摯扯了下嘴角:“傾城也知道郁總這麽關心她?”
“她不需要知道這些,她這個年齡,要想的是怎麽把每天過得開心,至于其它的,輪不到她操心。”
聽到郁庭川這麽講,沈摯再也露不出笑容,最後隻問出一句:“傾城還好麽?”
“家裏長輩正在裏面勸她。”郁庭川說:“老太太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走的太突然,難免一時半會兒想不開。”
話落,兩人之間再次恢複安靜。
親朋好友裏,知道宋傾城跟陸家收養關系的,隻當兩連襟在外面打發時間。
隻不過,郁庭川看上去更像姐夫罷了。
一根煙的時候似乎有些長。
沒過多久,倒是郁庭川先開腔問:“在銀監會工作還适應麽?”
沈摯頓了一頓,回答:“也就那樣,混着日子。”
将話題轉到工作上,兩個人又多聊了幾句,哪怕郁庭川說的很有見解,沈摯依然無法抱有虛心求教的心态,可能因爲越是如此,自己在他面前越是處于下風,連說話的時候都沒辦法保證對等。
陸韻萱從裏間出來,恰巧聽到他們在分析這兩年國内市場的動向,稍稍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踩着高跟鞋過去:“在聊什麽,不如也說給我聽聽。”
說話的功夫,手很自然的挽上沈摯,笑容妍妍。
郁庭川看了眼兩人相環的手臂,止了聲後,沒有立即接腔。
倒是沈摯,淡淡道:“随便聊聊,你不會感興趣。”
“哎,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我現在好歹是陸氏的總監。”陸韻萱嗔怪似的瞟他一眼,轉而看向旁邊的郁庭川,嫣然一笑:“像郁總這樣的老闆,如果肯傳授點生意經,保管别人受益匪淺。”
郁庭川嘴邊噙笑,手指輕敲紙煙的過濾嘴邊緣,見慣這種恭維,倒沒有真的放在心上,跟着打起太極:“生意經沒有,受不受益,也要看人來。”
陸韻萱彎眼:“突然很羨慕傾城,待在郁總的身邊,肯定能學到很多。”
“她生的聰明,倒不用我費心教什麽。”
郁庭川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掩飾語氣裏的縱容。
陸韻萱唇角的笑随之散去。
但随即,她又恢複方才的笑容,一邊感慨:“傾城以前遭遇的太多,幸好遇到郁總,這次外婆去世,郁總千裏迢迢趕來,肯定不會再在意傾城以前的事。”
“我有些累了,先回車上。”沈摯突然道。
陸韻萱聞聲轉頭,看着已經準備走人的丈夫:“沈摯。”
“我先下去等你們。”
說完,沈摯朝着台階走去。
陸韻萱收回視線,那雙美眸重新望向郁庭川,神情有些無奈:“郁總不好意思啊,沈摯的性格有些像小孩子,也怪我平時太慣着,讓你看笑話了。”
郁庭川說:“既然知道是自己慣的,那就回家好好管着。”
陸韻萱聽出他的語氣不對,彎起唇角:“沒想到郁總這麽幽默。”
郁庭川把煙蒂掐熄,爾後看向她,見她笑意盎然,也微微笑了笑:“可能是年紀大了,我不大喜歡在這些事上開玩笑,也沒什麽幽默細胞,沈太太要是管不住自己的丈夫,給旁人帶去困擾就不好了,都是成年人,應該早就學會怎麽約束自己。”
陸韻萱回望的目光帶着困惑,爲難地抿嘴:“我不是很懂郁總的意思。”她頓了頓,又問:“郁總是不是對我的話有所誤會?”
“女人跟男人不一樣,有些小把戲,用得多了總是讓人生厭。”
“……”陸韻萱的神色怪異。
哪怕她努力想維持微笑,卻偏偏有種被人扒皮抽筋的尴尬,然後聽到郁庭川接着說:“男人忙着玩權謀,女人整天鑽研小心思,實際上,對你不感興趣的,不管你耍多少小聰明,隻會把你的所作所爲當做一場笑料。”
陸韻萱暗吸口氣,忍不住駁問:“郁總平日裏也這麽跟異性說話的?”
郁庭川沒接這句話,隻說:“陸氏的生意在年前恐怕不會再有任何的起色,年後恒遠的招标名額已經給了,到時候結果怎麽樣,就是各憑本事。今天在這裏跟你說這些,不是想拿什麽要挾你,既然已經清楚傾城跟我的關系,以後不管是因爲私事還是陸家的生意,盡量跟我愛人保持距離,她跟其她女人不一樣,年紀還小,心思也簡單,不适合卷入太多的是非裏。”
說完,郁庭川先轉身回裏間。
……
等候區裏,宋傾城坐在椅子上,周遭還有其他死者的家屬,面露哀戚,時不時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和他們相比較,自己倒被襯得冷漠無情。
裏面開着暖氣,比較悶,親朋好友大多待在外面。
看着緊閉的窗口,宋傾城有彷徨惆怅,因爲不用多久,外婆也會化作一抔白灰。
郁庭川回來,坐在她的旁邊:“舅媽她們人呢?”
“剛剛去了洗手間。”宋傾城聞到他身上新鮮的煙草味,知道他是去抽煙了,似乎隻要他在旁邊,自己就會安心下來,過了片刻後開口:“還是感覺像在做夢,可能等我醒過來,外婆還會在廚房裏做好早飯等我。”
說到這裏,她的眼圈又微微泛紅。
郁庭川溫熱的大手,攥住宋傾城的手,稍稍施了力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和我以後也不能避免,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就是這個道理。”
宋傾城心裏明白,然而感情上仍然會有些接受無能。
無聲寂靜下,隻能回握郁庭川的手指。
就像抓住了一點信念。
沒多久,表舅買了骨灰盒回來。
早上八點左右,一行人捧着老人的骨灰離開殡儀館。
回到桐梓巷,差不多九點。
根據餘饒當地的習俗,需要再從死者住處前往安葬骨灰的墓地。
宋傾城坐的是郁庭川的那輛路虎,剛從車裏下來,看到附近新停着好幾輛黑色轎車,使得道路愈發擁擠,回到四合院,一進門先看見沈徹,身上還穿着沖鋒服,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邋遢頹廢,他本來還在旅遊,是從新疆特地趕過來的。
沈徹正坐在桌邊,瞧見披着白色孝帽的宋傾城,立刻就想撲過來關心,卻在看到郁庭川随後進來的時候,那股急切的勁兒稍稍退散。
院子裏,可以用人頭攢攢來形容。
宋傾城沒想到來給老太太送喪的人這麽多,好些還是生面孔,已經完全不是她開始想的十幾二十人。
看見郁菁母女跟郁明蓉,宋傾城有些沒回過神。
不知道她們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但看郁庭川的樣子,應該是早就知道了。
在郁庭川去接待郁家來人的時候,沈徹趁機跑到宋傾城的身邊,關切的詢問後,見宋傾城的狀态還可以,便看着滿院子的人感歎:“這麽多人,十個裏有五個是來順溜拍馬的,不過也好,讓外婆走的熱鬧點。”
是的,比起這種情況,宋傾城更不願意看着老人家冷冷清清的入殡。
距離桐梓巷二十來分鍾的地方就有個墓園。
早些年,外公過世就葬在那兒。
當年老太太買的是合墓,想着自己百年後跟丈夫合葬。
宋傾城想起這些往事,鼻子不禁泛酸,稍一轉眼,視線恰巧對上正凝視着自己的沈摯,隔着人來人往,他的目光帶着緬懷,站在那棵梧桐樹下,似乎在想那些年的回憶。
隻是下一秒,郁菁突然從旁邊跳出來。
郁菁站在她旁邊,表情略凝重,眼周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上回外婆還給我做飯團子,怎麽說沒就沒了。”
宋傾城摸着她的腦袋,讓人靠在自己肩上:“其實你二叔說得對,人終有這麽一回,順應天道而已。”
“你現在都已經這麽聽我二叔的話?”郁菁說話還帶着鼻音。
宋傾城随口嗯一聲:“他說的有道理,我沒理由不聽。”
郁菁伸手,拉過宋傾城冰涼的手牢牢握住:“你不用擔心,我二叔那麽在意你,肯定會幫你把外婆的事辦得妥妥當當。”
話落,準備出發的送喪隊伍前頭突然出了問題。
負責擡放着老人牌位的轎子的兩個外甥,其中一人在臨行前身體不适,開始上吐下瀉,眼看時間要耽擱,整個隊伍有些亂起來。
有人高聲喊道:“還有沒有其他外甥,快過來換一個。”
随後,站出來個十二三歲的孩童。
衆人搖頭,這不是胡鬧麽?
那轎子可不輕。
宋傾城的臉色略白,因爲也知道,老太太的外甥就那麽兩三個,表舅已經在那裏,再也找不到另外可以擡牌位的。
再找其他侄子,不是年紀太大就是手上有别的事。
就在這時,陸錫山突然說:“我來擡。”
陸韻萱在旁邊聽見,下意識拉住出去的陸錫山:“爸——”
又不是什麽好事,幹嘛争當出頭鳥。
陸錫山強行掰開女兒阻止的手,然後上前去,看了看就站在轎子後幾步遠的宋傾城,無奈歎息,開口:“說起來,咱們兩家也帶親,我來擡也不算外人。”
宋傾城聞言,擡起頭看向陸錫山。
沈徹弱弱舉手:“我也行。”
“不如讓老二擡。”付敏的聲音橫插過來:“也算老人的外孫女婿,身份合适,我看着路不近,老二來擡應該比較省力。”
這時,沈摯也站出來:“還是我來吧。”
話音落下,郁庭川看完路線回來,剛好出現在隊伍前面。
郁菁立刻跑上去,把沒人擡轎子的事情一說,又添油加醋的嚷嚷:“傾城急得都快哭了,二叔你快去擡,要不然隻能那隻瘦雞仔上了。”
說完,還拿手指了指沈徹。
沈徹抿着嘴角,默默返回隊伍,他是擡不動那個轎子,不逞強。
宋傾城不願意勉強人,哪怕心裏有所期待,然而,未等她開口說話,郁庭川往她這裏瞅了一眼,然後把手裏的煙丢在地上踩滅,在一片喧鬧聲裏,徑直走到轎子邊,跟表舅交頭商量幾句話,順理成章地成了另一個擡轎子的人。
郁菁已經回到宋傾城的身邊,頗爲自豪:“我就知道我二叔肯定會答應的。”
旁邊,有親戚道:“那轎子沉,确實需要青年來擡。”
郁菁邊嗯嗯邊點頭:“我二叔的個子不是白長的,力氣也大。”
宋傾城的視線還停留在郁庭川背影上,兩人之間隔着七八步距離,在隊伍出發的時候,她稍稍往前擠到郁庭川的面前,替他撣掉肩頭的塵土,然後,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
從頭到尾,沒有刻意看郁庭川一眼。
到達墓園的時候,已經快中午。
外婆的骨灰盒被放進合墓裏,宋傾城跪在墓前燒元寶,白色的孝帽下,她的眉眼低垂,掩下的睫毛稠密漆黑,等到衆人作揖拜祭完,宋傾城的視線裏出現一雙皮鞋,郁庭川在她旁邊蹲下來,拿起幾張紙錢丢進火盆裏。
離開前,郁庭川也給老人家磕了幾個頭。
宋傾城沒料到他會這麽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畢竟年齡擺在那兒,況且外婆跟他不是至親,其他人顯然也沒想到,特别是那些因爲郁庭川來參加喪禮的,見郁庭川都拉下臉,紛紛跟着過來重新跪拜。
葬禮結束,回到四合院,表舅媽忍不住跟宋傾城道:“大家都覺得這個宋家外孫女婿很好,你跟着他回南城,以後肯定不會受委屈。”
宋傾城莞爾,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他很好,一直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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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爲了突出老郁男友力,稍稍延緩了回南城的步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