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道了一遍歉,雪顔又補充了句,道:“當時我們流落在外,适逢本宮又染了傷寒,孩子一時着急,走錯了路,騙了你,真是萬分抱歉。”
當時顧懷生找到雪顔的時候,其實隐瞞了是因着小殿下诓騙了内人才找到的,隻是說睿王一直不願意相信,暗中派人查找,才找到的。
所以,即使雪顔知道兒子騙了人,心有愧疚,也不知道究竟騙的是誰,直到剛剛,剛好兒子擡頭看到了唐晏甯轉過去的側顔,一眼認出了那個姐姐,才拉着她的衣袖說,找到那女子了。
機會難得,雪顔也就沒顧禮儀,冒昧帶人上來道歉,不曾想,竟然看到了最新升上來的首輔大人。
顧懷生升遷的時候,雪顔也派人送來了賀禮,因爲是顧懷生最開始發現了她,将她們母女保護了起來,并請了大夫爲她治病。
直等到當時的睿王來,她的日子才得以恢複正常,于她來說,顧懷生是她們母子的恩人。
剛剛站在門口,顧懷生牽着唐晏甯過來行禮,她就知道了,這位,定是他的夫人了。
傳聞首輔大人隻有一妻,沒有納妾,沒有養外,更從不流連花叢,是個極度潔身自好的君子。
雪顔還好奇過呢,究竟是哪兒路仙女,能迷得顧大人隻要她一個,這不,就看到了,且這人竟也是他們的恩人,因爲當時兒子騙來的三兩銀子,确實救了她一命,至少解決了燃眉之急。
真是緣分呢。
唐晏甯的目光落在她微帶歉意的面上,眼前這個溫柔的,優雅的女人,和她說抱歉的女子,是雪顔。
不是前世那個滿眼悲涼,生無可戀,隻有提及兒子時,才能有一絲煙火味的人。
她笑着說:“娘娘太過客氣了。”
雪顔滿眼感激,又對夫妻兩人道了謝。
顧懷生畢竟是一個外臣,雪顔不好久留,稍微聊了一會兒後,便帶着兒子走了。
小殿下挺喜歡唐晏甯的,走的時候擺手,“姐姐,我現在住在永福巷外租家,你沒事過來玩呀。”
他還是叫姐姐,唐晏甯剛剛糾正了一回,奈何小殿下還挺倔,就叫姐姐,說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感覺她如長姐一般親切。
顧懷生便說,随殿下吧。
雪顔寵溺的點了點兒子的頭,一副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然後目光轉向了唐晏甯,上前一步親切的拉住了她的手,笑着道:“不知道爲何,本宮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顧夫人?”
唐晏甯總給她一種熟悉感,莫名的熟悉感,她也說不上來,好像她們曾經見過似的。
唐晏甯另一隻隐在袖口中的手,一瞬間捏緊了帕子,但,面上還是一片坦然,反握住雪顔的手,甚至眨了眨眼,調侃道:“是嗎,臣婦也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娘娘,許是我們前世認識呢?”
雪顔打趣兒:“有可能哦。”
她對唐晏甯感覺挺不錯的,唐晏甯和她談話時,沒有刻意的恭維,姿态不卑不亢的,說出的的話也中聽,不浮誇,比圍在她身邊,想攀關系的那些夫人小姐們讨人喜歡。
加上他們又幫過她們娘倆,這喜歡便又加了幾分。
雪顔走時和她約定,回頭給她下帖子,請她過府一叙,她覺得和她很投緣。
唐晏甯笑着應下了。
雪顔本是帶着兒子住在宮裏的,前太子曾經的宮殿,在宮裏,也在趙景修的保護範圍。
最近省親,才回了父親家,現在見面,比在宮裏方便。
雪顔走後,雙兒綠蘿立馬又閉上了門,在外面繼續守着。
顧懷生牽起了唐晏甯剛剛一瞬間下意識攥緊的手摩挲了下,語氣寵溺道:“走吧,還想逛哪裏,爲夫難得今兒休沐,帶你逛個夠。”
他說完,就拉着她出去。
唐晏甯突然攥緊了他的手,沒動,垂下了眼睫,不敢直視他的眉眼,隻盯着他的靴子,似自言自語:“懷生,你不好奇我爲什麽第一次投信的時候,請你們幫忙救雪顔嗎,其實,我認識雪顔,我承過她的情,我……”
“阿甯。”顧懷生突然出聲打斷了她。
“我曾經被人變相送給了壽國公,是她,是雪顔出手幫了我,也是雙兒,雙兒救了我,可是,可是,我卻沒有保住雙兒,也沒完成雪顔的請求……”
“阿甯……”顧懷生這次的聲音大了一點,“不要說了。”
語氣并沒有多震驚,反而帶着一抹心疼。
唐晏甯突然就紅了眼眶,剛剛打算說出來,其實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愛之深,這份隐藏的秘密便會讓她害怕,她怕有朝一日他問起,追究起來。
她怕,她若是隐瞞,兩人會有隔閡,若是坦白後,他會轉身而走……
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攥着他的手,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身子微抖,語氣不安,“懷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顧懷生盯着她緊緊拉着自己的手,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慌亂,歎了口氣,将人擁進了懷裏,“我信。”
他本不信的,前世今生這種缥缈的事,隻有在話本子裏出現過,神明也是,他都不信,他隻信他自己,信隻有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卻因爲她,他信了。
傻瓜,她真的以爲他什麽都不知嗎?
唐晏甯詫異的擡起頭,眸中霧氣盈盈,模糊了她的視線,他的輪廓,她有些看不清,看不透……
他擡手拂去她眼角的淚,動作溫柔,“前世過往又如何,終究是過去不是嗎,我隻要你,隻要現在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你,阿甯,無論怎樣,我不會離開你,不會,永遠不會……”
他的聲音是溫柔的,缱绻的,低沉的,此刻在唐晏甯聽來,比他聽過任何的聲音都好聽,淚奪眶而出,不受控制,連她的心也都不受控制,她語氣都在顫,“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知道的?”
顧懷生重新将她擁入懷裏,“不管什麽時候,那已經不重要了,阿甯,我既然認定了你,這輩子就是你……”
其實,他也就是在這幾個月才明白的。
唐晏甯以爲自己隐藏的很好嗎,那她知不知道自己酒醉的時候,迷迷糊糊說了多少胡話,知不知道自己夢魇的時候,說了多少夢話。
起初,顧懷生不懂,有時也會好奇,但是她說的都斷斷續續的,有些含糊不清,他隻是當她喝醉了。
但是在青城郡那次,她似醉了,醉的以爲他是神明,捉着他的衣袍,哭泣了好久,說了好久。
她一直反複重複着,她錯了,錯了,不該自甘輕賤的,不該爲妾的,她錯了,錯在識人不清,錯的讓她恨不得時光重來……
她拉着他的衣袖,在祈求,“你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對不對,那你能不能幫我,幫幫我,讓我回到過去,回到母親還在的時候,雙兒還在的時候,回到還有人愛我的時候……”
“不要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活着,不要,我害怕……”
在倚欄苑被親人遺忘,被主母刁難,被丫鬟輕慢,日複一日的景色,方框般的天空,冷冷清清的屋子,夜裏涼到心裏的寒,無處不在的孤獨,時刻侵襲着她,那時,她已經連雙兒的一句問候,都再也聽不到了……
她說的語無倫次,但是語氣卻格外悲傷,格外落寞……
她似無力,突然跌坐在了地上,揪着他的袍裾,眸子期期,“你能不能救救我的丫鬟,她叫雙兒,她和我一起長大,她是個好姑娘,可是卻爲了我,被糟蹋了,被壞人糟蹋了……”
說到這她有些崩潰,崩潰的緊緊抱着雙膝,将頭埋了起來,小小的蜷縮在一起,像是找不到倚靠的人,隻能緊緊的抱着雙膝。
她哭的不能自抑,一遍一遍的喊着雙兒的名字。
那像是壓在她心底的結,隻有在酒醉的時候,意識不清的時候,她才敢放肆的哭上一哭。
顧懷生一瞬間,心像是被攫住了,悶疼蔓延……
他将她抱回了屋,給她洗了臉,哄睡了她,他像是最慈祥的神明,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撫了她。
那次她哭着說出來的胡話信息量很大,第二日顧懷生醒來,結合她曾經的醉言,還有那個閱讀小劄,他便大緻明白了。
無疑他是震驚的,甚至覺得不可思議,爲此,他回了上陵以後,悄悄去了一趟清泉寺,求見了一個德高望重的住持。
住持年紀很大了,白色的胡子三寸長,他撚着佛珠,沒解釋前世之說,隻給了顧懷生一句話,“凡是過往,皆爲序章,所有将來,皆是可盼。”
何必執着于前世之說,有也好,無也罷,過去終究是過去,終究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隻有将來,是可盼望的。
顧懷生走了,回去後阿甯笑着跑出來,拉着他的衣袖道:“回來啦,今兒似乎回來的早一些呀。”
“餓不餓?今兒廚房還沒做好晚飯呢,不知道你回來的早,要不要吃些别的墊墊……”
她拉着他進去,沒注意他今日的不同,如往常一樣,碎碎念着。
他所有的疑惑,糾結,猶豫都在阿甯那句歡快的“回來啦”中,煙消雲散。
他不願讓她在解釋一遍,是不想讓她在回憶一遍,他知道,她前世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
那次在青城郡,她的淚讓他印象太過深刻,深刻的他不想在讓她那麽哭第二次。
唐晏甯伸出手緊緊的抱着他,緊緊的,仿佛顧懷生是她唯一的救贖。
這個男人啊,明明很早就知道了,卻什麽沒問,什麽沒說,包容着她,溫暖着她,呵護着她,這樣的男人啊,她怎麽舍得放手,怎麽舍得,她死也不放。
來來,明天衛無小可愛終于成親了,吼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