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兒自然而然不可避免的傳到了老皇上那裏。
老皇上精神愈發萎靡,捧着一杯茶,喝的宛如天上甘露,發出一絲滿足的喟歎。
趙景修看着父皇癡迷的捧着那杯茶,眸子深了深,但是面色不顯,條理清晰的将壽國公犯的錯一一列出來,還有止不住的民怨。
老皇帝目光有些渾濁,眼窩微微凹陷,身子瘦削的厲害,昔日合身的龍袍此刻套在身上都有些寬大。
在聽到壽國公逼死很多丫鬟時皇帝沒多大反應,但是聽到壽國公有叛國的心時,枯井般的眼眸就恢複了一絲生機。
老皇帝一向多疑,聽到有人叛變,那是甯可錯殺,絕不放過。
而且早年的那一命之恩,這些年壽國公享受的,也足夠換了。
終于,壽國公死刑的判決很快下達,于七月二十八執行。
這其中從查到判決,不過十天左右。
壽國公府下人全部解散,七歲以下的直系男丁流放,七歲以上的全部斬,女眷則全部貶爲奴籍。
一時間消息在城裏蔓延的沸沸揚揚,壽國公被判刑了,多少人拍手稱快。
刑部給那些枉死女兒的人家每家每戶補助了二十兩銀子。
那些無法知道姓名的,隻好尋個棺材埋葬。
壽國公府被封了,後花園的白骨盡數挖出,堆成小山高。
驚了多少人的心,世道寒涼啊。
這還不是全部,因爲壽國公每年還往外丢屍體。
壽國公在牢裏跟發瘋似的,一個勁兒嚷着要見聖上,要見聖上。
他是冤枉的,冤枉的,被冤枉的。
他曾經救過聖上一命,聖上肯定會重審的。
可惜啊,他隻能在牢裏瘋喊,沒有人會幫他通傳。
其實那些叛國證據雖然看着齊全,卻不經推敲,不過沒關系。
因爲沒一個人想爲壽國公推敲。
七月二十八到,壽國公被拉去行刑。
行刑那日,壽國公一路被人丢雞蛋丢爛菜葉丢過來的。
壽國公到死還在掙紮着,不甘着,死的時候,最後一句念的是紅兒,賤人等着,老子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知何故,刑部抓了壽國公的大兒子時,那人就已經啞了,精神也是呆呆的,牢卒沒問,反正已經是要斬首的。
唐晏甯去觀刑了,是顧懷生陪着她去的,劊子手大刀落下去的那一刻,顧懷生遮住了她的眼睛。
人群中霎時爆發了一陣高呼,有人拍手稱快,死得好,死得好……
壽國公死了。
寬厚溫熱的掌擋在她的眼前,她眨着眼,眨啊眨,如扇羽的睫毛輕輕的刮着他的掌心。
有溫熱的水浸濕了顧懷生的手心。
顧懷生覺得手心一燙,心也被燙到一般。
唐晏甯内心深深的歎了一句,雙兒,今世,壞人終于得到懲罰了。
她聽話的沒有拿開他的手,轉身藏進了他的懷抱,緊緊的圈着他的腰身……
雙兒識趣兒的背過身。
此後世上,再沒有壽國公。
圍觀行刑的衆人中,有一位面容秀麗的姑娘,穿着最樸素的衣衫,背着一個幹癟癟的包袱,站在最前排,親眼看着壽國公的頭咕噜噜的滾到台階下。
頭顱斬斷的一瞬間,有鮮血濺了出來,衆人忍不住後退,有幾滴落在她的淡青色裙擺上,她沒有懼怕,亦沒有退後,眸子裏的恨意絲毫沒有遮掩,一臉冷漠的看着那顆死不瞑目的頭。
行刑完畢,衆人散去,那個小姑娘也随着人群一起散去。
她沒去處,望着街道上的繁華,滿眼迷茫。
殘破之身再嫁已是不可能,家人本就不疼愛她,不然也不會明知送她過去是死,還爲了二十兩銀子堅持送她去壽國公府了。
十六歲的豆蔻年華,心底已然一片悲涼。
她想,随便尋個差事做吧,能活着就好。
至少,她已經自由了。
她漫無目的的在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停住了腳步。
有一個人擋住了她的路。
那人一身玄色錦衣,眉眼周正,輪廓溫和,雙手背後,似乎在打量着她。
他很高,往她面前一站,她感覺視線都有點逼仄,她擡頭,迎上他的眉眼。
還是那雙眸子,沉穩異常,隻是沒有如那日帶着淩厲,而是帶着淡淡的溫和。
她想,他摘掉黑布,原來是這幅樣子。
很陽光。
不似她,在泥濘中出來,滿身污穢,無法洗滌。
男子詫異了一瞬,她認出他了,那日,他明明用黑巾蒙着樣貌,她竟能認出。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平和,“你叫什麽?”
女子搖頭,說,“我沒有名字。”
紅兒不是她的名字,是壽國公給的,壽國公喜她穿紅衣,便随口給了紅兒這個名字。
她讨厭這個名字,無比憎惡,那是恥辱,她也恨紅色,恨……
她還有一個名字,是家人給的,可惜她也不想要,在家人将不住哭求的她推入壽國公府的時候,他們的親情關系就止步那二十兩了。
她和他們,再無瓜葛。
所以,她沒有名字。
眼前的男子便是其峰。
其峰那日問她,想離開相府嗎?
想離開就去做見證,當證人,将壽國公的喪心病狂暴露,并且說上他提供的證詞。
紅兒點了頭,一字不落的背下他說的,
包括申屠殿下的身邊人的外貌都是其峰教給她怎麽說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有沒有去處?”
紅兒望着他,搖頭。
“要不要跟我走?”
開審那日,其峰也在暗處觀察。
這女子在大堂上的哭訴,指證,還有帶動的情緒,讓其峰覺得這女子不似表面那麽柔弱,她可以培養培養,适合搜集情報。
女子楞了一瞬,然後木木的點頭,眼底死寂般的深井,透進了一絲陽光。
其峰轉身,“以後,你叫夢依吧。”
女子嗯了一聲,捏緊了手裏的包袱,跟上了那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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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蟬鳴蛙叫,窸窸窣窣。
澤輝苑内,燈火柔和。
顧懷生剛剛從耳房沐浴完畢出來,懷中便多了具溫香軟玉。
唐晏甯一頭沖過來,就這麽抱着他。
顧懷生的頭發上還沾着濕意,而她的頭發早已幹了,微微蕩漾在身後。
他笑的寵溺,“松開,我先把頭發烘幹。”
唐晏甯擡頭,專注的望着他,手在他腰間遊移,唇角蔓延出一抹笑,很溫婉,柔和,還帶了一絲魅,讓人沉醉。
顧懷生朝她屯上拍了一記,挑眉,“誘惑我?”
唐晏甯沒說話,深深吸了口他懷中熟悉的墨香,踮腳在他鎖骨上啃了一下。
意思不言而喻。
他剛剛沐浴完畢,又是夏天,衣襟系的松垮,給了她可乘之機。
顧懷生眸子變得有些深沉,緊緊的盯着她,有點危險。
但唐晏甯依舊笑的妩媚,手不安分就罷了,身子也沒有安分,在他懷裏四處拱。
顧懷生呼了一口氣,一把将人打橫抱起,頭發什麽的,也不管了,就直接将人抱到了床上,低頭在她在她耳邊輕輕道:“磨人的妖精。”
專門屬于他的妖精。
唐晏甯愈發大膽,雙手圈着他的脖子,唇角挑起一抹笑,就吻了上去。
顧懷生眼眸微眯,對于她今天的主動很受用。
他随後伸手準備帶出掌風将燈熄滅。
她怕羞,一向不愛點燈。
唐晏甯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退開寸許,盈盈的看着他的眉眼,“今夜不熄燈好不好?”
她的聲音不大,柔柔若若的,卻格外的蠱惑人。
顧懷生愣了一瞬,随後揮手放下了床帳,也不管燈不燈的了,他現在就想她。
唐晏甯無比配合,熱情異常。
顧懷生忍不住詫異了一瞬。
她主動的情況不多,上次除外,這是第二次,還有一種情況下就是她醉了。
但是今夜,她明顯沒有喝酒。
她還帶了一絲讨好。
顧懷生卻停下,将她鬓頰便汗濕的發絲拂去,問她:“你今天怎麽了?有誰讓你不開心了嗎?”
他語氣裏帶了一絲關心。
唐晏甯搖頭,再搖頭,抱住了他,聲音有些不安,道:“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對吧?”
顧懷生沒動,任她抱着,任自己難受也不動,語氣珍重:“嗯,永遠。”
唐晏甯知道壽國公能這麽快被處死,是他幫的忙,不然僅靠她背後知道的那些小道消息,聚攏的證人,充其量隻能讓壽國公降等級,無法定壽國公死罪。
他其實知道,什麽都知道,可卻一句沒問,沒問她爲何要壽國公死。
就這麽幫她做了……
唐晏甯說不出壽國公死的時候,他遮住她眼睛那一瞬間是什麽感覺。
内心有一種情緒洶湧的澎湃,抑制不住,擊的她潰不成軍。
她覺得自己何其幸運,遇到了他。
此生,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如他那麽愛自己了。
眼眶裏突然就聚集了淚,感動的。
感動過後她就有點不安,太過在乎便會患得患失,她愈發怕有一天他會不會追問自己,自己又該如何解答……
她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從來沒有說過的話。
“懷生,我愛你,很愛你。”
顧懷生突然怔住了,眼眸倏然瞪大,半晌沒反應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說愛他。
她性子内斂,床帷之間,很多話都羞于啓齒,顧懷生纏過她,纏着她說那句話。
她會小聲的說着,哼哼的應着,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如此直接,直接的讓他一瞬間沒招架住。
無論她今天怎麽了,受了什麽刺激,但是就這一句話,足以讓顧懷生瘋狂。
瘋狂的帶着她沉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