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阿辭去見官?
顧謹言聞言呼吸一滞,隻要想想那種可能,他就心疼的難受。
他怎麽可能會對阿辭做那樣的事情?
可要說對錯……不告而取即爲偷,阿辭所爲,的确不對。
顧謹言一時間陷入了天人交戰中。
沈辭見她沉默,嘴角的笑容更加深了。
要說這一趟行程,着實是起源于一時興起,她真的隻是想做個叫花雞來着。
隻不過跑到那戶人家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樁事。
年底的時候,紅螺寺附近的村子傳出來一則消息,說是有戶人家的男人進林子打獵的時候,被野豬拱了一下,從山坡上掉下來,沒了大半條命。
又因爲家裏沒有銀錢請醫看病抓藥,拖到年底,人就快不行了。
那家人愁雲籠罩的,連年都沒心思去過,但在來年初的時候,這戶人家卻突然放起了鞭炮。
四周的人聽見了動靜,便來打聽是什麽事。
結果得知這家男人得了救治,如今雖然還是落了個殘疾,但至少命保住了。
這對這戶人家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這也讓來打聽的村民們更加疑惑。
這戶人家的條件是什麽樣子,他們在一個村裏這麽多年還是了解的,明明之前借了很多家,也根本湊不出昂貴的醫藥費,怎麽會突然間就有錢治病了呢?
再問之下,他們才知道,這戶人家竟然是得了狐仙的照顧,說是除夕夜的那天,家裏的老母雞全都被偷走了,當時他們一家子隻覺得這賊是不給他們留活路,是要逼着他們一家人去死。
那一窩老母雞,可是現如今他們家裏最值錢的東西。
他們就指着那幾隻下蛋的雞,能夠多下幾個蛋攢下來去賣點錢,到時候也好還債。
可如今倒好,全都被那個天殺的賊給偷了去。
可事情的轉機就發生在第二天早上,一家子都已經存了死心,結果那男人的媳婦第二天天亮起來做早食,準備當個飽死鬼再走的時候,就發現在原先關老母雞的窩裏,躺了兩塊十兩大小的銀子。
銀子在下面還壓了一張小紙條,不過上面寫了什麽字,那媳婦卻是完全不認得的,便隻能叫醒在私塾裏念過兩天書的兒子。
這一問之下才知道,這銀子竟然是昨天偷了雞的賊留下的,說是要謝謝他們的食物。
因爲那紙條上還有一個狐狸腳印,所以這件事便當成了是狐仙顯靈。
畢竟,哪有賊人來偷了東西,還留下銀錢的?更不要說幾隻老母雞根本就不值二十的銀子。
後來這個事,還傳到了京城裏,被當時的順天府丞報給了永昌帝,對永昌帝好一頓溜須拍馬。
那時候,順天府尹患病未上朝,過了半個月就被禦史台彈劾徇私枉法,包庇私放重刑犯。
不過月餘,順天府就大換血,當初那個上奏狐仙臨世的府丞越級上位成了新的順天府尹。
而前順天府尹一家則被抄家流放了。
那位鐵腕青天,被老百姓視爲保護神的人物就這樣隕落了。
當時不少人都對此十分不滿,甚至言辭激烈者,直接點名罵起了永昌帝。
後來還是新上任的順天府尹抓了十幾個帶頭的百姓和學子,直接判了菜市口剮刑,還強制要求各家必須派至少一個人去觀刑,這才将那些議論聲壓下去。
可也僅僅是壓下了聲音,并沒有驅散百姓心中的不滿,反倒激起了更大的怨氣,也爲之後幾年接連發生暴動埋下了禍根。
其實當時沈辭就奇怪過,永昌帝并不是什麽昏君,也從來不會施行暴政,算的上是一個仁愛的君主,但卻在順天府尹包庇重刑犯這件事情上毫無理智。
當時隻管一股腦的将人抄家斬首,卻根本沒什麽站得住腳的理由。
雖然朝上彈劾的罪名是包庇私放重刑犯,可是一點調查和後續的公告都沒有,就一句欺君罔上便定了案。
而那位傳聞被包庇的重刑犯也沒了蹤影……仿佛,根本不存在這個人似得。
當時朝中的大臣都覺得這是永昌帝看順天府尹不順眼了,覺得他不夠乖順,所以尋了個由頭就将人給發落了。
朝中都如此想,民間豈不更甚之?
但即便是面對民怨,面對朝中的那些風言風語,各種揣測,永昌帝也絲毫沒有回應的想法。
甚至不允許任何人提起此事,不然輕一點就是一個削官罷職,嚴重一些,掉了腦袋的都有。
到了後來,這件事情直接成了一個禁忌,再也沒有人敢提及。
顧謹言還曾經因爲這件事情,被罰了禁足,遭了掌掴。
這件事情,發生在私下裏,知道的人倒是不多。
可沈辭作爲顧謹言的妻子,自然不可能一點都發現不了。
順天府尹的事情沒有人再敢提起,但是,有關于狐仙的說法,卻有由此流傳開了。
畢竟,新任的順天府尹,就是因爲上報了這件事情,才在永昌帝的心裏留下了印象。
若不然,光憑他的資曆,根本不足以勝任。
一時間,京城裏掀起了一股拜狐仙的熱潮。
不少人都爲此,奔赴那戶人家,詢問有關狐仙的事情。
更有不少人家,派人出去尋找野生的狐狸,捉回來飼養。
就連宮裏,也有兩隻被人進貢上來的白狐。
但是這些人,除了造下殺孽,根本沒有得到任何好處。
時日久了以後,衆人對狐仙的信奉就淡了很多,找狐狸的熱情也都漸漸散了。
就在衆人都已經對此事失去了熱情的時候,又有一則流言在京城裏傳播開了。
九皇子顧謹時的侍妾武文嬌得了狐仙眷顧,是有福之人。
流言真真假假,自然是沒有什麽人全信的。
何況他們那麽多人花了大力氣去尋找狐仙,結果什麽都沒有找到,一個小小的侍妾,哪來的本事得到什麽狐仙眷顧?
很多人心裏不甘别人有狐仙眷顧而自己沒有,最後就選擇了不相信,甚至是冷嘲熱諷。
直到在一次宴會上,顧謹時帶着武文嬌出席,人們看到她額上一簇鮮豔火紅的狐火印記,才又漸漸的有了流言不虛的說法。
就連永昌帝都對此有了興趣。
在中秋節宴上,還特意的讓顧謹時将他的侍妾帶來,并親自詢問了她額上的印記是怎麽回事。
武文嬌便說:“妾也并不知道這印記是怎麽來的。
隻記得那一日,妾與殿下去了紅螺寺禮佛,下山的時候,突然有一隻狐狸闖進了隊伍,驚擾了拉車的馬,造成了馬車失控。
後來那馬車就摔下了懸崖,而妾在那之前被甩了出來,之後便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回到了府裏,然後額上就突然出現了這個印記。
當時九殿下和丫鬟婆子們都瞧見了,可這印記到底是怎麽來的,請了好些人來看……也都沒有看出什麽說法來,所以妾也不知道這印記該作何解釋……請皇上恕罪。”
武文嬌口口聲聲都在否認,但落在衆人的耳朵裏,就成了她得狐仙庇佑,是有福之人,所以才會在失控的馬車裏安然無恙,最後額上出現的印記,更是成了狐仙留下的證明。
甚至很多人都說,武文嬌的額上印記裏,藏着狐仙大人,是祥瑞。
祥瑞二字,可以說是說進了永昌帝的心坎裏。
後來,他讓人當場清洗了一下武文嬌額上的印記,确定不是畫上去的之後,直接下旨将武文嬌扶正,讓她成了九皇子正妃。
沈辭當時也是在場的……不過她對這個什麽所謂的狐仙印記其實是嗤之以鼻的。
難道這些人就不知道犯人刺配,臉上有刺青,也一樣是洗不掉的麽?
這怎麽換了個顔色,就覺得跟刺青完全不同了?
至于武文嬌所說的在九皇子和一衆仆婦的眼底下逐漸顯現,也并不是不可以做到的,隻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而已。
那天中秋節宴散了之後,她還特意對顧謹言緩和了一些神色,并主動邀請他在自己的院子吃茶。
然後在顧謹言的受寵若驚中,故意演示了一遍讓刺青緩緩呈現,甚至水洗不掉,需要用特殊手段去除的過程。
原本她是想讓顧謹言去揭發武文嬌作假,蒙騙皇上,犯了欺君之罪,但實際上,心裏想的卻是以此爲引,讓顧謹言去惹怒永昌帝,讓他們父子失和。
畢竟,沒有哪個皇帝會不習慣祥瑞,這可是象征着上天對自己政績的肯定,傳揚出去,是要記載在史書裏,被後世歌頌的。
可顧謹言卻說祥瑞是假?那不就是說他這個皇帝不配得到祥瑞麽?
而且既然知道有假,爲什麽當時不說出來,卻在他已經頒布了旨意之後,出來跟他說?這不是故意的想看他打臉麽?
那時候的沈辭,對顧謹言恨意滿滿,自然是不遺餘力的想要給他挖坑,讓他被廢,甚至讓他丢命。
那股偏執的恨意,已經讓她瘋狂到了不管不顧的地步,她絲毫不在意顧謹言這個太子沒有好下場,她這個太子妃也一樣會遭殃。
她就是要同顧謹言玉石俱焚!
不過顧謹言并沒有想要去揭發的意思,甚至對武文嬌造假,他也心知肚明,畢竟那些個狐仙的說法不會空穴來風,肯定是有人在帶動着風向。
而隻要出手,總歸會留下一些痕迹,有了痕迹就能順藤摸瓜。
隻不過武文嬌的這點算計,在他看來就是一個女孩子想要給自己換個更有保障的身份,既然沒有做什麽害人的事情,他沒必要站出來讨人嫌。
隻要武文嬌安分守己,他實在沒必要分心思去對付她。
因爲這樣,沈辭還和顧謹言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最後爲了哄她開心,顧謹言明知此舉不明智,但還是去了。
也正如沈辭所預想的那樣,挨了訓斥。
可那時候,沈辭卻不知道爲什麽,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沈辭從來不敢去回想太多關于顧謹言的事情,她怕回憶的多了,就會從太多的細節裏,發現她早就已經愛上了顧謹言……
那樣的話,那感覺就實在太糟了。
沈辭撇去了那些不相幹的雜念,專注于眼前。
她之所以突然去偷了隻雞,就是因爲她記得那戶人家,也是認了出來,臨時有了主意。
這輩子,無論是武文橋還是武文嬌,都會是她的敵人,那麽破壞敵人的一切算計,怎麽看怎麽想都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她也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前世,有人僞造了一份證據構陷她,顧謹言信以爲真,明明知道是不對的,卻還是在内心掙紮之後,選擇了包庇。
這一行爲,被永昌帝全部看在眼裏,自然是對他這個儲君多有失望,一頓訓斥是少不了的。
這一世,沈辭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不希望顧謹言因爲她,就傾斜了心中的太平,就違背自己的初心。
他想要的,她要盡力去守護。
她要給他一個盛世清明!
“殿下,錯了就是錯了,任何人錯了,都要爲此承擔代價,天子犯法也當與庶民同罪,殿下該以身作則才是。”
沈辭一臉嚴肅的看着顧謹言,不過她也知道,她這話,顧謹言多半是聽不進去的。
不過沒關系,一次聽不進去,她多說幾次就是了。
這麽一想,她又重新綻開了笑意:“不過我很感謝殿下願意相信我,這隻雞,雖然不是正經手段得來的,但我卻也是付了錢的。
而且,相對于那家人來說,這隻老母雞,遠不如能夠救命的銀子重要。”
“救命?這是怎麽一回事?”顧謹言一頭霧水的看着秦娆。
“那戶人家的男人受了傷,需要看大夫,但是沒有錢,便隻能硬挺着……甚至是等死。”沈辭挑挑撿撿的解釋了幾句,擔心說太多會露餡。
且爲了顧謹言不追問,她直接拉着人去了溪邊:“殿下,我們還是先去做叫花雞,邊等邊說話。”
顧謹言知道這雞不是偷的,阿辭不僅留了錢還留了字條,心裏的時候就放下了,自然也就不怎麽排斥了。。
他終于不用再阿辭和道義之間做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