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聲名最顯的三家老爺子罕見的坐在了一起,東海區一座臨海别墅内,裏裏外外站了不下四五十人,三大家族各自第二第三代都來了幾個,助理、秘書、保镖散落在别墅龐大的院落内,木質院牆外面,被密密麻麻的豪華車輛擠滿。
“多少年了,這津城啊,不是當初的津城了......”
第四層的開放式陽台上,圍桌坐着三個老人,正對東海的楚世雄首先開口道,手上的拐杖在木條做的地闆上來回摩擦。
秦山越給桌上的三個泥質茶杯注滿茶水,千一正聲看着對方兩個老狐狸,沒有搭話。
“天機塔......沒了。”秦山越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杯給手指傳來痛感,但此時的秦山越仿佛失去了知覺,端着茶杯,不喝也不放下,愣愣出神。
千一正聲不動聲色,心中冷笑,楚世雄的目光沒有收回來的意思,一直盯着遼闊的海面。
猶豫再三,秦山越還是将茶水送入了口中,咂摸咂摸,除了苦,喝不出别的味道。
一夜沒睡的秦山越老态盡顯。
一直盯着海面的楚世雄終于舍得收回視線了,目光落在昔日的老友,更是對手的臉上,不甚唏噓。
鬥了一輩子,笑了一輩子,每次重大決策之上,對面這老小子都仿佛先知先覺一般,總能快自己一步,數十年屈居人下,如果不是養氣功夫确實超凡脫俗,楚世雄估計早早便撒手去了。
有時候他自己都在想,我這一生,從激進莽撞到心機暗沉,全都拜面前這老家夥所賜,現在他栽了,我是該拉一把呢?還是該踩一腳?
楚世雄有些兩難。
接到秦山越電話的時候,楚世雄已經知道了大概的意思,是托是踩,楚世雄思考了一路,現在看着對方頹唐的雙眼,堅如鐵石一般的心腸卻仍免不了内裏的一絲柔軟,徹底掐死對方......還真有點下不去手。
千一正聲冷笑連連,對着楚世雄暗啐一口,虛僞!轉過頭對着秦山越嘴唇輕動,做作!
“我們能做什麽?”楚世雄問道。
秦山越沒說話,隻是搖頭,千一正聲無數次想站起來走人,但面對巨大的利益,他的屁股始終沒舍得離開椅子。
“我走了之後,善待我的家人。給他們留口飯吃。”秦山越平靜無比的說道,就像在問上午吃什麽一樣。
“有這麽嚴重?”楚世雄面色一沉,聽到事主親自說出口,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秦山越沒有回答,兩隻手在桌子底下來回搓着。
“頂多給你個看管不嚴的罪名,想多了,死不了。”
看着對面兩個人煞有其事的演戲,千一正聲一陣惡心,但同時也不無借鑒學習的心思,身居普通人世界中所謂的高位,有時候能夠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便是超絕的演技。
演給路人,演給敵人,演給友人,最後演給自己。
如果你的演戲能夠修煉到自己都相信自己演的是真的,那你就離成功一步之遙。
眼前這二位,無疑都是演技派,自己隻能望其項背,被落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距離。
千一正聲的話猶如一根救命稻草,秦山越一直低着的腦袋緩緩擡起,求救般看向對方。
千一正聲愣了愣,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都有些分不清秦山越到底是在演,還是真情流露。
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果然老辣!
正了正身,千一正聲分析道,“事情經過你講過了,說實話充其量你隻是個拿鑰匙的,真有人想入室搶劫,你個普通人拿什麽去攔?仔細想想,遺漏了那些關鍵點可以利用?”
千一正聲循循善誘,秦山越陷入思考,一旁的楚世雄一秒破功,處心積慮營造的氣氛被耿直的千一正聲瞬間打破,一時間沒甚好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到陽台邊上。
海風有點大,海岸線上一波一波侵襲而來的海浪連綿不絕。
“是高興。”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傳了過來,秦芊語踩着十公分的恨天高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陽台面積不大,放下一張圓桌,三把椅子,頂多還能在站三四個人。
略顯擁擠的陽台上,此刻人員已滿,跟随秦芊語走過來的還有楚悲和千一瑾。
秦山越聽到秦芊語出聲,本能想要阻攔,但命運的安排讓他在這個最該發聲的時候仿佛啞巴了一般,鬼使神差的縱容秦芊語說了下去。
“根據爺爺的描述,津城衛外巡組高興曾數次前往天機塔所在地福甯公園,原因不明,前後也是他找到我爺爺,我爺爺才将天機塔位置信息告知與他,這其中,他肯定是控制了某些關于秦氏的秘密,以此作爲要挾,對不對爺爺?”
這鍋甩的......啧啧啧。
背對着衆人的楚世雄紋絲不動,臉上卻挂上了一絲笑意,秦家......後繼有人呐!
秦世青與秦世宇兩兄弟,沖勁有餘,城府不足,反倒是第三代這個小丫頭,繼承了他爺爺七分真意。
千一正聲就差嘬牙花子嘬出聲了。
你們這爺孫倆......戲演的是真好,也是真狠呐!
秦山越仿佛默認般的态度讓這個論調闆上釘了釘。
“我已經将高興數次主動要求接觸天機塔的報告提交給了津城衛,不管他手裏拿着什麽秘密,爺爺你放心,他休想控制我秦氏!”
秦芊語的每一個字,都好像鋼針一般在秦山越心上猛戳,但此刻的秦山越什麽也不能說,請來楚家和千一家家主,目的就是做個見證,卻沒想到,自家這個一直冷漠清麗的孫女會将矛頭直接指向了高興!
這是秦芊語自己發現的,秦山越提前知曉,但......并沒有阻止,他在賭孫女的心性,賭赢了,大不了賠上秦氏,賠上自己這條老命,留給後人一世無憂,也算盡了家主之責。
可如果賭輸了......秦山越沒有想過。
此刻的秦山越内心不斷翻騰,他感覺一些東西正在離他遠去,一輩子都找不回來的那種。
身爲大族掌舵者,不可以一時意氣爲主導,凡事必三思而後動,時刻以家族利益爲重,先大家後小家。
秦氏祖上就是商賈出身,奉承了無數年的組訓就像刻在腦袋裏一般,影響着世世代代的秦時子孫。
終于鼓起勇氣擡頭看了看一臉理直氣壯的秦芊語,秦山越内心湧起一陣陣的愧疚,這愧疚感,來源于兩個人,一個是自己年輕時對自己施以援手的丁一鳴,一個是不久前才接觸還幫了秦芊語大忙的高興。
一個雪中送炭,一個錦上添花。
而此刻,面前的孫女對那個宛若救命恩人一般的男孩一點記憶都沒有了,甚至此刻,倒戈相向,爲了維護家族的利益,不惜将禍水引到對方身上。
這是一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也許......該讓位給年輕人了。
老了......秦山越心态上的巨大變化直接表現在了臉上,臉色逐漸黯然下去。
楚悲與站在身旁的千一瑾對了對顔色,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四個大字。
如臨大敵!
而此刻,站在修行辦公桌前面的高興,手裏拿着一頁報告,上面數次出現了自己的名字。
“說說吧,事情一出,秦氏的人第一個跳出來甩鍋給你,我對這報告的真實性表示懷疑,想聽聽你的解釋。”
修行雙方手指不斷摩挲着椅子的扶手,金絲眼鏡擋住了雙眼,看不到太多表情。
一個字一個字讀完報告上的内容,包括落款處信息來源的秦芊語三個大字的簽名,高興心髒像針紮一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