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張子文三次進蘇州試圖挽回,但三次都撲空了,劉逵避而不見張子文。
“局座這次是真的栽了。皆因得罪的人太多,和大佬何執中幹了起來,無路可走了。”
“他爹畢竟是張康國啊,何執中命令是可以否決的。”
“遠水不解渴。先不說朝中有蔡相公鎮着張康國,就算真能否決何執中命令,這一來一回加上扯犢子讨論,兩月能有消息就算快了。而海軍負債非常嚴重,礦石出不去,已經沒米下鍋了,絕對撐不過十日。”
“是的氣數已盡,号稱上天捉鳥下海拿龜的東京之虎,這次必撲,事實上他總歸太年輕,東南的問題不血洗一大場誰也解決不了。”
“不作不死,局座自找的。好好的富貴子弟不做,整天反着來,搞歪門邪道。”
今日張子文第四次進蘇州求見劉逵,卻再次未果,路過時還聽着街頭巷尾的議論。
苦笑是不會苦笑的,不過尴尬是真的,理論上應該去見李曉蘭一趟有個交代,卻是不好意思,隻有躲了。
總之執政海軍以來,躲債已經成爲了張子文的常态,除了躲經濟債,還躲人情債。
另一邊,酒樓三樓窗口裏,李曉蘭見到張子文了,卻沒喊他。李曉蘭知道他在躲,他在尴尬。
說起來李家和劉逵的關系原本就不好,涉足礦業也不爲了利潤,就是爲了不對地頭蛇朱家妥協。加上虧得起,所以李曉蘭現在不介意南京貿易線被凍結,隻是……
李曉蘭幾日來就在這樓上,看着張子文像個通緝犯一樣躲躲藏藏的幾次求見劉逵卻碰壁,感覺有些心疼。
若不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他堂堂太學出身、張康國的兒子,何必這麽作踐自己呢。可惜……
李曉蘭雖然不在乎這點虧損,卻已經不能再幫他。那與李家生意經不符,另外就是她臉上有一道掌印,那是前日被兄長抽了一耳光導緻的淤血。
“白虎總能克邪,如果你真的是虎文,希望再次逢兇化吉吧。”
李曉蘭看着張子文的背影慢慢消失後喃喃自語,下意識有感覺,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進蘇州,往後不會再來,因爲海事局已經撐不住,就要關閉礦井了,連糧食都已經買不起……
“小張大人,怎麽打扮的像個通緝犯,其實有什麽難處可以找本部聊聊,畢竟是熟人,我這裏的門永遠爲你敞開。”
行走間一個聲音叫住張子文,回頭看看,在這街上遇到了何執中。
除了護衛心腹外,姑蘇銀号的慕容先生也和他站一起,好整以暇的模樣。
張子文分别看了他們每人一眼後,拱手道,“下官還有事,告辭。”
諸葛元芳和慕容蕭華也不出聲,攜帶着輕蔑意味的微笑。
“站住!”
何執中現在再也沒有好脾氣,沉聲道:“張子文你不嫌事大,無視本部之兵馬戒嚴令,仍舊在四處蹦跶,你以爲你是張康國的兒子,就真的治不了你?”
張子文微微搖頭,“下官無意冒犯,但劉光世部出征稽查走私未歸,仍處于将在外不受命狀态。我也找不到他,聽說相公派了水軍去找他了,若找到麻煩傳話說我也想他們,讓他們回來。您放心,他們是軍人,一定執行東南局的軍法。”
“至于其他的。”張子文一擺手袖道,“我是皇帝任命的海軍主政,不聽你個污糟貓東南局的屁話,我,以及回下非軍事單位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少來指手畫腳。”
何執中怒斥道:“到了現在你仍要頂風作案?你是真看不清形勢還是腦子堵塞了?現在這情況,有種你就組織民夫步行把礦石帶去南京賣?不知道天高地厚,對抗東南房軍政,對抗蘇州民生大政。還說都說不得?”
慕容蕭華好整以暇的看着張子文這跳梁小醜表演,内心裏,想等着看他老毛病犯,當街抽何執中一耳光真有好戲看了。
可惜執政海軍以來張子文也像是成熟了些,隻一動不動的站着。
何執中道:“張子文,最後的機會,不要惹亂子,放棄你們海上的行動,主動召回劉光世部并保證不再亂來,那就可以談?”
徐甯也焦急的看着張子文。
張子文卻搖頭,“退是不可能退的了,我說了,我是皇帝任命的海軍知事,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拒絕接受東南房的不合理建議。不滿意就回京彈劾我,無需在這裏浪費口水。”
“你投胎投的好,彈劾你沒用這事老夫知道的。”
何執中冷笑,“行吧,你願意作死那由得你,老夫就好好看着海軍能撐多久,五日還是八日?另外你真以爲水軍捉不了劉光世他們?你真以爲他們去一趟,找不到劉光世就會撤離?”
“你錯了!”何執中道,“江軍早就不滿你們,他們會在海上持續追蹤劉光世,聽說劉光世隻計劃部署四十日,補給有限,哪怕船快,你就指望他們能不吃不喝的維持!”
張子文不言不語。
這還真是疼處,哪怕有設計餘量,但劉光世部所攜帶的物資最多最多隻能維持四十九天,而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八天,處于兵疲糧乏。
原想着江軍是養豬的軍隊,找不到人就該回撤,但既然何執中鐵了心,那就又變成艱苦的持久戰。
到此何執中有恃無恐的道:“你真不要這最後的糾錯機會?”
誰都覺得張子文該妥協了,哪隻張子文又搖頭道:“海軍不存在錯誤,無需糾正。”
走出兩步後,張子文又停下腳步回身看着他們,“這次海軍的确大概率玩脫了,但我盡力了。戰敗進而迂回是可以接受的,但我拒絕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你們最好把張康國以及我娘家的人一起整倒,否則話放在這裏,有一天我會卷土重來,而這一天不會太久!”
言罷揚長而去。
留下衆人面面相視,這尼瑪……輸了還這麽有優越感,他的确也算個國寶級的敗家子了!
何執中真不想走到這步,可惜很無奈還是走到了……
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該任命要任命。現在看來真被他們聯手、加上天災後就被玩死了。
劉光世回不來,礦石運不出去變現,以現在債務規模和現金流,最多七日就要宣布玩脫。
既然不以自己意志爲轉移,就不能爲此多想,更不是自暴自棄的時候。
當務之急,張子文在思考怎麽安置這批優質工人,無論如何,必須盡可能多的留住這批火種,尤其其中的技術骨幹。
爲此張子文做了許多文書工作,初步方案是:分别由張叔夜安肅軍,以及汴京農場暫時接收這些人,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然後等張子文新的工作調動,看情況在分批想辦法把他們接回手裏……
這期間張子文不和任何人說話,喜歡四處走走看看。
泥腿子們暫時不知他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大清早的現在四處亂糟糟的,都在爲開工做準備。
張子文跟着人群走,不覺中就到了相當簡陋,類似于工棚的少年學堂,小屁孩們是真的眼睛會發亮的表情,懷着将來有一天要去糾正世界錯誤的憧憬、紛紛走入學堂的。
她們并不知道學堂辦不下去了。
哭是不可能哭的,但心口又有些堵,就此張子文不願意再看,轉身走開去了别出。在這最後的時刻,想把這個自己親手建立的“小鎮”的每一處都看一下……
老酒櫃一瘸一拐的到處跑,找張子文卻老也找不到,也不知道老爺跑哪去了。
最終,被老家夥在水邊看到了張子文那單薄的背影,他正少年老成的模樣看着海的方向發呆。
老酒鬼急忙過去大聲道:“老爺!”
張子文頭也不回的擡手打住,“别說話,你聽……當當當……”
“什麽當當當?”老酒鬼直接懵逼,“老爺怕是糊塗了吧,我絲毫也聽不到。”
張子文道:“這代表你不挂心。而我比較挂心,我最高興聽見每日開工前的當當當鍾聲,于是就像是幻聽,随時都能聽到。哪怕水面上的風過來,也像是‘當當當’。”
卧槽老爺是真的糊塗了!
這麽想着,老酒鬼也不墨迹,遞給一塊礦石道:“老爺快看。”
“這是啥?”
換張子文懵逼,也看不懂這是什麽。
老酒鬼道,“老爺注意看礦石的色澤和線條?”
“看不懂!你就直接直接說是不是我命不該絕,出錫礦了?”張子文不耐煩的道。
老酒鬼猛搖頭,“錫礦是不可能出錫礦的。這是銅礦好吧,隻是品味稍低,連這都看不出來,您還敢說自己是礦工局座?”
“快滾!”
張子文像是有點腦殼短路,順口就罵。
咦等等……
張子文反應過來後又問,“你說這是什麽?”
老酒鬼興奮又嘚瑟的樣子嘿嘿笑道:“回老爺,是銅礦,除了品味低些,其他沒毛病,看這紋縷色澤以及礦脈組合,肯定三年也挖不完,海軍有救了!”
張子文不禁死死盯着這塊礦石!
老酒鬼又當仁不讓的道:“這次我可真的立下大功了,必須加薪!”
張子文怒道:“一派胡言,怎能什麽事都往加薪上扯?”
老酒鬼猶如死了爹的表情,“這是當初說好的,都出銅礦了,老爺有必要這麽摳門啊!”
張子文想了想擺手道:“你不要跟我扯這些,當初說好了是錫礦,結果你竟然拿銅礦來敷衍本座?”
“銅礦難道不比錫礦好?”老酒鬼懵逼了。
張子文強撐着道:“是比錫礦好,但這證明你判斷離譜到了差距八條街,還敢講你有經驗和技術?這妥妥的重大失誤,戰略誤判,嚴重失職!我沒把你降職甚至開除已經是開恩,還不戴罪立功去挖礦,還等着領罰啊!”
“這不公平!”
“不儒雅!”
夫妻兩個一人接了一句。
張子文分别指着她們鼻子:“講條件是吧,你們偷吃老爺我的鹽菜,于困難時期去廚房偷吃豬油,以爲我不知道?我說你們了沒有?你們爲人做事及其可惡,私下整天爲難李惠子和其他工人,我說你們不儒雅不公平了木有?”
終于,他們攜帶着極端不情願的表情去幹活了。
走都走遠了,卻是她們自己又吵了起來,跟在後面的張子文親眼看着,都到了礦井門口,她們打起架來。
男人戰敗,被婆娘捶了幾下後拖着腳,拖進一号礦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