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蘭帶着護衛,比較緊張的等候在府衙外面。
有點彷徨,不太知道等會見面和那個家夥說點什麽。
正想着見張子文出來了,提着一包茶葉之類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想叫住,但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主要是大小姐從小到大沒遇過這麽複雜的心情,和這家夥之間雖然談不上過節,但畢竟也算是有些不禮貌。
等李曉蘭決定叫住他的時候,張子文已經走遠。
“跟去看看,這家夥要幹什麽?”
結果李曉蘭帶着護衛跟了一段,見他進了一家當鋪,把手裏的茶葉甚至點心,都全部賣了換錢。
簡直讓人驚呆了!
“你是留守相公侄兒,早前爲什麽不言明?”
李曉蘭這次忍不住在當鋪門口叫住了他。
張子文神色古怪了起來,“關鍵是……我也不知道他是我舅。”
李曉蘭想了想倒也信他。
這種情況不少,料想是大員的“窮親戚”。
人性來說,不說專門躲窮親戚麽,不對等的時候也不會太親,不會走的太近。而縣級以上官員是中央特派員,是沒有固定戶籍治所,通常過幾年就換個地方,天南地北的亂跑。來往不多的窮親戚不知道也正常。
另外一個證據是:這家夥需要蹭船票,今日又是中秋,他舅打發窮親戚的節貨被他給賣了?
“這種親戚麽也是夠了,換我我也躲。”
李曉蘭這麽想着,對自己的判斷相當有信心。
想這麽想,不論如何李曉蘭還是很感謝他,先不說這家夥在這次事件中發揮了多少作用。
考慮到當時他敢出頭,哪怕行爲有些不,還是挺講義氣,有職業道德。于是李曉蘭拱手道:“曉蘭謝過公子此番幫助。”
張子文道:“不客氣,你聘了我,我隻是拿錢做事。”
李曉蘭談不上怕他,沒必要舔他,不過略一思考還是道:“早前曉蘭有些剛愎自用,說公子隻值五百文是戲言,此番若能得公子相助解決應天府問題,會給公子五十貫酬勞。總之,還請公子牽頭,幫忙送禮給留守相公?”
張子文果斷搖手,“不用送他。那是副作用。”
“這……”
李曉蘭不禁皺眉,如果送錢都不收的話事情就真麻煩了,并沒有解決。
張子文又道:“别多想。你隻看他在中秋這種大節,隻送我這麽點東西,就知道他不屬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範疇。嗯,這是我猜的,其實也我不知道他什麽尿性。”
李曉蘭不禁楞了楞,這樣說倒也有些道理。
張子文道:“我不賣關子了。他不收錢,但會接受政治利益,現在可以肯定找你們商号麻煩的就是吳昊。我舅新上任南京,有打壓吳昊何貴堂一系的需求,而你們商号能提供他的需求。于是被扣下的貨很快會放出來,條件是:你們不要縮,繼續放量進來。”
李曉蘭除了懵逼還驚喜,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感謝這家夥,相反都有點懷疑真實性了。
另外,下意識還有點擔心被這知府大人的窮親戚給狐假虎威套路了。
張子文知道她心思,也不想多解釋,“話就說到這裏,李小娘子往後該怎麽走可以自己權衡。從息事甯人角度,若你們願意退出應天府商圈,那當然沒多大事。吳昊甚至會給你們賠禮道歉,或者又會在其他圈子和你們合作。但若要介入,則我不保證你們往後利益。我舅不要錢,但肯定有他需要的東西。當沒有了共同敵人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很容易會有新的問題。”
“個中的利益得失怎麽權衡,相信李家小娘子自己會有個判斷,反正我後續不介入。”張子文最後道。
李曉蘭靜靜的看着他,隻有親耳聽他這些耳目一新的說辭時,才能很直觀的感覺這人有意思,哪怕他不是知府大人的窮親戚,李曉蘭也很願意聘請這麽一個顧問。
李曉蘭道:“先生言之有物,曉蘭會慎重考慮。”
考慮到天色已晚,撈出貨來怎麽也得明日,李曉蘭又試着道:“時已中秋,沒必要再急,我等便在南京留宿,找一酒樓與小先生對飲可好?”
張子文搖頭道:“不了,讓他們加班。我跟你去把貨提出來,交割後我們就返回,中秋節又不是一次,船上過吧,我趕時間。”
這樣略有點失落,但其實李曉蘭對他更有興趣了,走向司稅口的時候不免偷偷多看他幾眼……
應天府事了。
借助着中秋最明亮的月光,繼續夜間行船。
這次被她請入正艙同桌“團圓”,上了不少食物,不會有南京的酒樓好,不過四九吃的很高興。
李曉蘭提壺給張子文倒酒,後舉杯微笑:“并不知先生此行南下蘇州有何貴幹,但提前預祝順利。蘇州之地,我李家行走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若有用得上之處,到時請開口。”
張子文道:“若要如此,也就意味着此番我不好意思收你的聘金了。否則将來找你幫忙時,我可請不起你。”
李曉蘭忍住笑,白他一眼,“怎麽你很缺錢嗎?”
張子文覺得她簡直是個弱智,這世界有誰不缺錢嗎?
李曉蘭道:“我就喜歡你身上此點,那也好,在商言商,你敬我,我便敬你。此番曉蘭不會掏錢感謝,不會當做聘用你,但會交了公子這朋友,以後我會幫你一個忙,你我繼續相互幫忙?”
張子文略一思考後道:“我險些又中你的計,瞧你這模樣,其實在蘇州你也不少麻煩,一定和朱家有關對嗎?”
李曉蘭微微色變,感覺什麽他都知道?
“你如何知道我和朱家有矛盾的?”李曉蘭好整以暇的問。
張子文微微搖頭,“你這麽問,我才知道的。”
“你……”李曉蘭有些頭疼他。
其實這根本不難猜,所謂朱家,有個比較著名的奸賊是朱勔。曆史上出現的那個不受節制的東南小朝廷“應俸局”,就是朱勔當家。其職責是做蔡京手套,搜括東西讨好皇帝。
導緻那一時期的東南地區,各種勒索敲詐、強取豪奪,變着花樣的黑惡手段大行其道。
身爲大奸賊之一的童貫,帥軍進東南平亂時都被這系人難看的吃相吓一跳,就可以想見當時的東南有多亂。
亂子大小主要看民怨程度。如果僅僅是“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壞份子搞事”,那樣的亂子對童貫這種見過大場面的大将不難,安撫爲主,幹了最壞的幾個土豪,自己搜括大部分,再把土豪的小部分金銀分給鬧事的底層,自然就平了。
但童貫當時真被東南形勢吓到了,根據民怨程度評估爲“輕易平不下去”,又害怕皇帝責怪戰事緩慢,童貫當然要打鋪墊提前甩鍋,于是反手彈劾朱勔王黼這些奸賊在東南的作爲。
這狗咬狗的局面是北宋末一大笑料。
結果,就連童貫這樣的寵臣也打在鋼闆上了。趙佶的德行是護短,不喜歡聽人說寵臣壞話,哪怕寵臣一号說寵臣二号也不行。
曆史上的宋喬年才說一句“張康國混不成”,就被趙佶罵跑。
于是彈劾事件導緻連童貫都險些涼了,爲此他急于表現存在感和軍事才華,所以東拼西湊出了聯合女真野豬皮、擺遼國鬼子一道的樹冒煙政策,那就是國破家亡的開始。
扯遠了。
總之以李曉蘭性格,有大量業務在蘇州,哪怕不是直接競争對手,這一時期的朱家距離完全體還早,但肯定會和朱家有心病,此點是大概率。
至此開始,這次中秋“團聚”變味了,更像一次商業談判。
李曉蘭皺着眉頭道:“總覺得公子知道的太多了。”
張子文道也不想和這家夥鬥嘴。
李曉蘭又道:“我有點明白了。結合你早前的話,你不想我介入應天府商圈。想我集中資金和力量在蘇州?”
張子文靜靜看着她漂亮的臉盤,“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我是有點這樣的心思,但要你願意。”
“在商言商,放棄應天府不是不行。前提是你必須搞得過朱家,吃掉他們的一些現有利益,來彌補我放棄的南京利益。”
李曉蘭傲然道,“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夠分量與我在這事上合作?南京可管不到蘇州,就算管得了,還必須你是張從正大人的嫡子,似乎才應該和我談這些事?”
言下之意:你小子到底是誰?
張子文不急于說穿,“我是誰你慢慢會知道。我是否有能力在蘇州站穩腳跟,我自己也不知,出來做事總會困難重重。我們暫時不必爲這些糾結。你在考察我,選擇我的同時,我也會打聽關于你的事進行評估。”
“總之這些事不急。但有個要點:應天府的生意何去何從你需要快速決定。現在看在我面子上,現在其實不算得罪吳昊他們。不過生意一介入,其實就等于開戰。你不能兩線作戰,幹起來後南京的人和朱家聯合會很麻煩。”
“我明确告訴你,我舅不會輸,因爲家族實力不允許。但他能不爲了錢幹這級别的事,一定程度上會比貪官難應付五倍,老百姓或許不怕他這種官,但你這樣的巨商會很頭疼他。簡單說,一但與他合作,你想退都不由你說了算。當送錢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對你這種人就很緻命不是嗎?”
說到此,張子文放棄不喝酒了,擡起了茶。
李曉蘭眼裏閃過一抹亮色,看了他很久,“你是個很矛盾的人。你的話等于:别信别人,把錢投蘇州配合你對吧?”
好吧被她看穿了。張子文真有挖老舅牆角的心思,若她們李家能把心思放在蘇州,投資海軍,發展當然會快,現在總體就是缺錢。
“從理性上,你說的有道理,真的有道理。”
李曉蘭又遲疑着,“但從感性上,不知什麽原因,和你之間我有點不想談錢。”
張子文真有點不确定她這話什麽意思。
“能于中秋之際和公子對坐,是曉蘭的榮幸。就到這裏,夜深了,公子就睡我的床。”
見張子文神色古怪了起來,李曉蘭又略嗔的道:“是把床讓給你,我沒睡意,想在甲闆上觀察一下你的貓。”
懶洋洋的廢貓當即起身,又開始一跳一跳的。
李曉蘭覺得好玩,拿起個雞腿。
卻被張子文呵斥:“别喂它!”
導緻她吓一跳,雞腿掉在地上就被小寶擡着跑出去了……